第589章 老兵心愿,生的艱難死的容易
由於是最後一站,團部的一行人,並沒有提前通知拉木加邊防連的戰士。
一路上領路帶隊的職責,都交由王建星參謀長來籌劃,陳鈞雖身為團長,可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所有的所見所聞就算稱不上新奇,那也差不多了。
他的職責就是記錄所有的路線,山貌,邊防建設的具體情況。
將這些東西深深的刻印在腦子裡。
拉木加這個地方陳鈞以前確實沒來過,但不妨礙他聽說過啊。
大多邊防戰鬥的故事,都是從這裡延伸出去,當初陸院新生班長王恆所在的邊防連,距離這裡不遠,大概有四百多公里。
不屬於353團的地盤,但他巡邏交戰的人群,大概率就是在這邊特別活躍的回竄分子。
在王建星的領路下,陳鈞他們無暇欣賞這邊封山前熱鬧的貿易區,沿著一排鋪滿碎石的地下掩體,徑直的前往哨所位置查看。
都要穿掩體了。
他們的行蹤肯定就沒辦法隱蔽,臨近出口時,陳鈞他們被兩名身材高大的戰士攔住去路。
對方都是背著171式衝鋒鎗,身穿厚厚的軍大衣,左肩斜跨著彈藥袋。
身上穿的大衣,腳上蹬的翻毛皮鞋都已經褪色。
臉色略顯憔悴,蒼老,臉和手背都脫著皮,渾濁的雙眼中滿是警惕,但並沒有握緊衝鋒鎗擺出作戰姿勢。
很顯然,他們已經認出了王建星這位參謀長,也認出了隨行戰馬背上,那背得一個又一個裝載著家信的麻袋,這是從巡視的各個邊防連戰士手中收回來的信。
回到林芝後,是要交給郵局的。
「參謀長好!!」
兩名老兵等人徹底走近,這才激動的立正,敬禮!!
渾濁的雙眼中,剛剛的警惕已經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親切。
沒錯,就是親切。
不在拉木加這種混亂的地方呆幾年,不會體會到,他們看見外面同胞過來時的心情,當然,更多的笑容還是因為後面馬背上的家信。
那是戰士們心中的寄託。
王建星認真的打量幾眼面前的老兵,而後才笑著讓開身子,指了指陳鈞笑道:「林子,這是咱們353團新上任的團長陳鈞陳團長。」
「團長,這位是咱們拉木加邊防連的老兵林木,連裡面的人都喜歡叫他林子,是隴原人。」
「在咱們拉木加邊防連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
「你好老兵,辛苦了。」
陳鈞沒等林木敬禮,便主動上前和對方握了握手。
七年意味著什麼,周圍的人都懂,王參謀長不是記性好,而是在這種地方能被他認出來的戰士,只有呆的久,百戰不死的老兵。
沒有其他特殊情況。
「團長,我.」
林木似乎是被新來的領導這份熱情給驚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哪還有半點剛才老兵那股肅殺的霸氣。
「沒事,哈哈。」
陳鈞點點頭,又重重的拍拍老兵的肩膀,如今他形象也不如在內地時那般光鮮,臉上皮膚早就起了一層又一層。
環境對誰都是公平的,再好的身體素質,也扛不住高原對人體的標記。
「這裡距離哨崗有多遠?走,帶我們去一趟。」
「是,團長!!」
王建星知道這是團長想要通過老兵的講述,了解拉木加邊防連的情況,他乾脆安排團部隨行的老兵留下一位頂替崗哨。
讓林木在前方帶隊。
陳鈞確實存著這樣的心思,老王畢竟是參謀長,很多細節方面他講不太清楚。
還是由這裡的老兵來代為講解比較好。
根據林木所說,拉木加確實海拔不高,甚至還不如林芝的海拔高呢,邊防連駐地附近不遠就是科里山口的騾馬道。
雙方邊民都能在這騾馬道上通商,或者越境放牧都沒事,這是外交方面的協議,邊防連一般也不管,只要別深入太遠,就不會阻攔。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便利,給了回竄分子很多機會,這幫傢伙配備美式裝備,異常活躍,更是時不時的將對面看守的邊防軍給打得找不到蹤跡。
尤其是大雪封山期間,這幫回竄分子更是猖狂,最近半個月,根據林木的觀察,已經看不到對面巡防的蹤影。
回竄分子也越來越活躍。
這可不是蛇鼠一窩,而是真的打,這幫回竄分子是兩邊邊防軍都要痛擊的對象。
只不過對面戰鬥意志沒那麼高,加上白象那邊地形沒這邊平坦,支援更難,還有即將封山的緣故。
經常被這幫回竄分子給打得拋棄駐地,後撤好幾個月不見人影。
這都是拉木加的常態了。
陳鈞在來之前就有了解,所以,他並沒有覺得有啥,本來邊防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平靜。
之所以人民覺得平靜,覺得戰爭很遠。
那是因為我們有五萬邊防軍,死死守住了邊境線,寧願戰死也絕不後退一步,將戰火擋在國門之外,造就的和平。
拉木加的情況沒讓陳鈞感慨,真正讓他感慨和心情沉重的是,一路上和林木閒聊時,每每提起林芝團部,對方總是一臉的羨慕。
經過陳鈞刻意詢問才知道。
身旁的這名老兵,從12年參軍入伍,當時被拉到軍分區呆了不到兩個小時,後來又分配到353團,在禮堂聽了一節課,吃了一碗素麵後。
到如今足足七年了,戎邊七年,他所呆的地方只有宿舍到哨崗,再到巡邏線。
也只是兩人聊熟了,林木覺得他這個團長還挺隨和,才敢張口打聽一下林芝現在的狀況。
他想對比下,跟自己印象中的林芝有沒有變化。
一番談話,陳鈞聽得那是如鯁在喉。
他理解這種與世隔絕的痛苦,也理解邊防戰士對外界的渴望,可就是這麼痛苦的環境,一個個老兵完成了兩年的服役後,並沒有選擇離開。
第五年原本可以離開,依舊沒有,談起明年是否離開時。
林木連猶豫都沒猶豫,還是搖頭,至少在這一刻,陳鈞覺得自己是真不如面前的這名老兵。
至少,對方對祖國的熱愛,對邊防的貢獻,比他強。
陳鈞所能做的,也只是細細的將林芝的情況,講給老兵聽。
老兵認真的聽完,很是感慨著說比他印象中的樓高了一些,街道也乾淨了不少,沒有以前那種隨處可見的大煙囪和牛糞了。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等快到拉木加哨崗時,陳鈞終是忍不住詢問對方,需不需要什麼幫助。
他自問身為一名團長,只要林木開口,不說多好的條件,至少幫他換個環境,還是能做到的。
畢竟戎邊七年,林子對祖國的奉獻已經做到了,換個環境沒啥不妥。
可惜的是,林木聽到詢問,他只是輕輕搖搖頭,雙眸帶著一絲憧憬說道:「團長,您真不用擔心我。」
「我在這都習慣了,等您回去幫我帶幾封家書就好,我這幾個月攢了好幾封,讓家裡人知道我在這的消息就成。」
「其他的真不用,謝謝團長關心。」
對於這位很懂父母心,又富有親情,責任感的戰士。
陳鈞還能說什麼呢?
他只得抬手再次拍了拍對方寬厚的肩膀,轉身登上了拉木加哨塔。
立身哨塔之上,極目遠眺,風景很美,藍天白雲下殘雪覆蓋著枯草,沙丘,沒有灌木叢。
風打著哨音呼嘯而過,構成一幅色彩單調,自然天成的曠野莽原圖。
距離哨崗不遠處就是24號界碑,甚至都不用拿望遠鏡,就能看到上面鑲刻著激動人心,紅彤彤的那兩個字。
看得出來,拉木加的戰士,對界碑照顧的很好,上面擦拭的很乾淨,字體也是經常描紅。
畢竟,這是祖國主權的象徵,更是軍人心中的聖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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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哨崗的位置還能看到戰士巡邏時,留下的一串串腳印。
景色不錯。
但陳鈞此時,卻沒有心情去欣賞了,他拿出地圖一一比對,細緻的在上面標註。
353團團長過來拉木加,這麼大的動靜,邊防連的幹部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裡。
陳鈞這邊地圖還沒對完,拉木加連長高魁,指導員邊文通,連帶著連里股長,司務長全都急匆匆的跑過來。
尤其是連長高魁,神情極為嚴肅。
他來到哨塔的位置後,先是掃了一眼團長所在的位置,緊接著就拉上王建星走到一旁,急切道:「參謀長,你怎麼這時候把團長給帶過來了?」
「什麼意思?」
王建星挑了挑眉,但別誤會,他可不是生氣。
邊防連長敢這麼跟他說話,那就代表這邊的情況嚴峻程度,可能超過團部之前所掌握的範圍。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邊防一線行都快出來兩個月了,團部的情況不可能隨時知道。
別看他們這次巡防時間挺久,那是因為需要走的地方太多。
若是真有啥情況,哪怕邊防連沒有通訊手段,也能安排戰士下山,就近去補給營地傳遞消息。
最慢兩天團部就能得到具體匯報。
高魁也不敢墨跡,再次壓低聲音,急切的開口道:「參謀長,今年的情況不太對啊。」
「寒流比往年過來的早,這還沒到十月份呢,仲巴高原那裡就要大雪封山了,要不了幾天,寒流就會過來拉木加,隨時會封山。」
「被封在這,至少要到明年四月才能和外界聯繫,團長絕對不能在這。」
「還有,最近幾天回竄人員那邊異常躁動,時不時的跑我們這邊挑釁,要打的徵兆很明顯。」
高魁說得聲音很急,說到最後連聲音都連帶著高了不少。
能不急嘛?
一旦團長在拉木加的消息透露,封山之後,那幫回竄分子會更猖狂。
雖說這事一般不會傳出去,可萬一呢?
只要這邊出事,很多邊防連都會遭遇襲擊,回竄分子只是狠辣,他們又不傻,知道一支部隊沒有領頭的人布置,會亂了分寸。
哪怕出於大局考慮,團長這時候也不能在拉木加逗留,必須儘快回團部。
否則,大雪一旦封山,那就麻煩了。
高魁可能是過於急切,聲音也高了一些,站在不遠處的李武界,將這些信息聽得清清楚楚。
小武平時是有點憨,但跟在陳鈞跟前歷練這麼些年,多少還是有點長進的。
他太清楚自家營長的品性了,如果直白的告訴陳鈞,說在拉木加有危險,哪怕理由很充分,他也不會走。
這不是不顧全大局,而是身為一名軍人,從來只有直面戰鬥,哪有被嚇走的道理?
李武界正低著頭尋思時。
後面指導員邊文通等人,就已經迎上了從哨塔下來的陳鈞。
「團長好!!」
不管咋說,新團長到任後,負責巡視都巡視這麼多駐地了,拉木加這邊就是消息再閉塞,也聽說了新團長的消息啊。
眼瞅著團長已經巡視完哨塔,高魁拼命的給王參謀長使眼色。
王建星見狀,他嘆了口氣,隨後壓低聲音道:「我會找機會給團長說,但既然巡視到這裡,就沒有不去連里的道理。」
「你先帶路吧。」
老王也很無奈啊,新來的團長經過這段時間了解,他也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性子。
年輕氣盛加上有能力,巡防最後一站屁股還沒坐熱,你就跟他說讓回團部,理由還是有危險。
團長會聽嘛?
高魁也知道自己確實急躁了一些,他訕笑一聲,轉身跑過去跟陳鈞打招呼,順帶著介紹這邊的情況。
哨所距離連駐地有些遠,大概有兩公里左右,不過,一路上巡邏的戰士可是有不少。
一個個抱著衝鋒鎗,神情嚴肅,哪怕有自家連長帶路,也有不少戰士過來近處查看情況。
嚴峻程度,可見一斑。
李武界也趁著這個機會,將剛才高連長和參謀長私下的對話,一五一十的做了下匯報。
陳鈞聽完後沒有太多的表示,因為沒啥可說的啊。
拉木加這邊危險確實不假,但別的邊防連就安全了?
除了隨時可能遇到的回竄分子,天氣,惡劣的生存環境,都像是一隻又一隻桀驁不馴的怪獸,可以讓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倒下。
陳鈞以前沒有在邊防長期呆過,可也聽過一句形容這邊的話語,那就是邊防戰士常說的:活著的艱難和死的容易。
比如說四營十二連的情況,其實對於邊防部隊來說,雪崩才是最兇惡的敵人。
從上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到現在為止,每兩三年就會有一些戰士在雪崩中遇難。
沒有人能想像,那種駐地附近高聳入雲的千年雪山,在不堪連日暴雪的重負,而發生坍塌時,雪崩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吼聲,究竟有多麼恐怖。
那捲起的雪霧,能在頃刻間淹沒周圍的山嶺溝壑,數10萬方的積雪,從相對高度幾千米的山頂坍塌下來,以排山倒海之勢填滿溝溝壑壑。
那種架勢極為恐怖,根本來不及救援。
雪山上的雪常年不化,可不是常規認知的那種冰涼鬆軟的雪花,那是凝結成冰的雪塊,比氂牛體積還大的雪塊,速度行成的巨大衝擊波,誰也擋不住。
相比這些,難道拉木加更危險?
既然來到邊防部隊,那就不可能怕死,更不可能因為一兩句話被嚇退。
還是那句話,只要來到這,就要有活得艱難死的容易的覺悟。
若是沒這點覺悟,還談什麼邊防一線行。
躲在團部不是更舒坦?
但這,顯然不是陳鈞的性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