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還真是臥龍鳳雛,子不語怪力亂神
大概是為了上下班方便,張居正的府邸離皇宮只隔了兩條街。
眾人走出午門,沿著長安街向南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那座恢弘無比的府邸。
按照原本的歷史,在張居正死後的第四天,萬曆皇帝就開始了對張居正的清算。
抄家逼供之下,眾家眷不是流放就是被活活餓死,連張居正的長子也被逼得上吊自盡。
一夜之間,繁華盡去。
正所謂: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裡鬼夜哭。
林軒記得,這府邸在後世幾經易主,改建成湖廣會館後,還出現過不少靈異事件,被好事者排入帝都四大凶宅之一。
大概跟張家人怨氣不散也有些關係吧……
「這張居正住處如此奢華,更頗有僭越之處,想來也是個膽大妄為的貪官。」
朱元璋望著府邸內華美絕倫的舞榭樓台,眉頭大皺。
「皇城內外,也甚是奢華。」
林軒瞟了一眼義憤填膺的老朱,淡然道。
「這……,說來朕其實也不太喜歡那些好大喜功的東西。」
「但伯溫的堪輿之術無雙無對,那皇城也是由他專門設計的。」
朱元璋有些語塞,辯解道:「身為天子,自然還是要有些帝王威儀,否則怕是有人會生出其他心思。」
「怕是也沒什麼人敢對陛下生出其他心思吧……」
林軒笑了笑:「不說這個了,陛下恨那些貪官自然沒錯,可陛下對幾位藩王也有些照顧太過了吧?」
「說到此事,我大明百姓自元氏失政,便不勝其敝。朕定天下之時,雖勞苦功高,卻早已疲憊不堪。」
「故大明立國之後,朕重拾漢唐時期的藩王制度,將眾位藩王的封地設置在長城沿線,御我大明國門,與民休養生息。」
朱元璋遲疑了下,輕哼道:「說到此事,老二就藩之後便荒淫酒色,肆虐境內,蠢如禽獸。朕屢嘗教責,終不省悟,確實死有餘辜!」
朱元璋說的老二就是秦王朱樉,這人其實還是挺有本事的,算是個將才。
但為人卻比較沒素質,作惡多端,荒唐無度,被朱元璋勒令赴京禁足,最後還是朱標說情才放人。
回去以後這廝變本加厲整活,讓宮人怨恨不已,最後被幾個老婦人合謀下毒,暴斃而亡。
朱元璋知道其行徑之後,余恨未消,還專門下令削減其葬禮規模。
「陛下那邊的秦王也不過十餘歲,若陛下肯多花些心思的話,未必還是那般樣子。」
「況且秦王殿下雖然行事不堪,但勇猛善戰,屢次出兵征伐叛番,也算是衛國有功。」
林軒似笑非笑道:「按陛下的說法,秦王尚且死有餘辜,那如今的藩王可有不少罪該萬死了。」
「嗯?此話怎講?」
「陛下既然要給這天下選個明君,那不妨脫下這龍袍,在這些藩國里好生轉轉。」
林軒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張首輔雖是不世之材,但也只能做做帝國的裱糊匠。若說還有人能在根子上再造大明,便唯有陛下您了。」
「這……,老四的後人居然如此不堪麼……」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點頭道:「好!便按帝君所言,朕明白該如何去做。」
「陛下英明!」
「不說這些掃興事情了,先去見見那張相公吧。」
朱元璋呼出一口悶氣,伸手指了指張府大門:「來個人,把門喊開!」
「是!」
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一路小跑來到門前:「本官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速速開門。」
「小的見過劉大人。」
不多時,偏門開啟,一名門房打扮的男子向著劉守有微一屈膝:「敢問劉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錦衣衛指揮使雖然是三品大員,位高權重。
但張居正的府邸來來往往的高官實在是太多了,三品大員倒也不算太過稀奇。
該問的話還是要問清楚的,否則張居正怪罪下來自己也要倒大霉。
「聽聞張相公身體欠佳,故專程前來看望。」
劉守有一擺手:「你帶路吧。」
他也摸不清朱元璋的脾氣,不敢自作主張替對方介紹身份,只好模糊處理了。
「原來劉大人是來看望老爺的。」
門房遲疑了下:「敢問劉大人,您可曾接到了老爺的帖子?」
「帖子?什麼帖子?」
「是這樣的,老爺雖臥床養病,但還是放心不下朝廷大事。」
「這陣子他每日都下了幾張帖子,邀人前來交代些事情。」
門房賠笑道:「劉大人前來看望老爺自是一番好意,還請先在客廳用茶。等老爺見完客人之後,若精神尚可,自當有請大人前去。」
「要等上多久?」
「這就不好說了,眼下雖只剩下一名貴客,但老爺精神欠佳,有時候斷斷續續要談上兩個時辰。」
門房遲疑道:「若是劉大人另有要事的話,還是等老爺身體康復之後,親自相邀吧。」
「還有這等事情?」
劉守有一陣頭疼:「這邊也有貴客前來,不可久候,還請行個方便。」
「老爺召見客人,我等也不敢前去打擾啊。」
門房看了眼後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敢托大:「若有貴客前來,不妨留下姓名,由老爺定奪。」
「婆婆媽媽的!」
朱元璋有些不耐,越眾而出道:「朕是朱元璋,找你家老爺有要事相商,快快帶路!」
「朱元璋?朱元璋是誰?」
門房看了一眼朱元璋身上的龍袍,眼珠驟然鼓起:「這這這……,你你你!」
「大明開國太祖洪武大帝駕臨,還不快去通報!」
朱翊鈞冷笑道:「太祖皇帝事務繁重,稍有耽誤,唯你是問。」
「洪、洪武大帝?這怎麼可能?」
門房呆呆的指著朱翊鈞:「你……,你又是誰?你身上穿的也、也……」
「朕乃當今天子朱翊鈞,身著朝服看望臣子,有何不妥?」
朱翊鈞陰陽怪氣道:「首輔規矩大點也罷了,想不到連家裡一介下人也敢擋朕的路!」
朱翊鈞也明白,自己的皇位基本是無了。
如今也只是站好最後一班崗。
不過這好像也沒啥。
既然有老祖接手,後面不管誰當著皇帝都註定是個傀儡,沒什麼意思。
朱翊鈞再自負,也沒覺得自己可以搞定朱元璋這種絕世狠人。
想通了這點之後,朱翊鈞頓時輕鬆起來,開始心懷宇宙,規劃日後的生活了。
也懶得跟區區一個門房一般見識了。
「這這這……」
門房渾身顫抖,臉上虛汗潺潺流下。
笑傲位面雖然談不上民風淳樸,但朝廷還是挺有威儀的。
尤其普及了辟邪劍法之後,東廠的已經超出任何江湖宗門了。
平素確實沒人嫌家人太多,穿著龍袍招搖過市。
以至於門房也不知道這玩意是真是假……
但無論是真是假,敢穿這玩意的,肯定不是他這個小門房可以招惹的。
「既然不帶路,那朕親自進去看看。」
朱元璋伸手把戰戰兢兢的門房撥開,龍行虎步一般向著內院走去。
「太祖皇帝慢行。」
李太后、朱翊鈞大驚失色,連忙拉著裙袍,步履匆匆向著朱元璋追去。
見到太后和皇帝的架勢,一眾侍衛宮女驚慌失措,也亂糟糟的追了上去。
「確實是太祖皇帝親臨,此事焉能作假?」
劉守有再無顧忌,狐假虎威起來:「普天之下,哪有比太祖皇帝更加尊貴的貴客?」
「小的明白!諸位請進。」
門房一路小跑向前奔去:「大明太祖洪武大帝駕到,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
這句話實在過於炸裂。
院子裡小聲交談的官員、吹逼江湖見聞的正邪兩道高手乃至幾名愁眉不展的醫生紛紛側目望去,表情各異。
「大膽!我朝太祖皇帝已駕崩近兩百載,何人膽敢冒名頂替?」
便在這時,一名身披紫袍的老者從大廳里走出,厲喝道:「爾等皆為大明子民,聽此無君無父之言,還不將其拿下,明正典刑!」
老者看起來已年過七旬,烏紗帽下鬢髮雪白,但眸光卻鋒銳如刀。
此刻老者滿臉怒意,原本有些佝僂的身軀驟然挺直,顯得神威凜凜。
「嗯?你這老頭兒性子很烈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失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如今當什麼官?」
「賊子好膽!呸!」
老者怒極,一口唾沫噴在朱元璋的臉龐,叉指怒罵:「光天化日之下,豈有你這沐猴而冠的狗雜碎說法的份!」
「豈有此理!朕原本以為你有幾分骨氣,想不到也不過是個有眼無珠之輩!」
朱元璋一拂衣袖,將唾沫震散,臉色瞬間變得肅殺無比:「朕念你老邁,不欲跟你一般見識,這才容你罵上兩句。還敢出言不遜,真當朕斬不了你麼?」
雖然唾沫沒什麼攻擊力,但侮辱性極強。
這老頭說話也委實有些囂張……
朱元璋身居高位已久,已經許多年未曾遇到敢這麼對他說話的。
雖然知道多半是誤會,但朱元璋也不禁有些心頭火起,殺氣騰騰。
讓四下的圍觀群眾不由自主的移開目光,心中惴惴不安。
「哼!倒也幾分氣勢,難怪可以妖言惑眾,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舉!」
老者鬚髮皆張,毫不畏懼的迎上朱元璋的目光:「朗朗乾坤,天地自有正氣,老夫又何懼你這亂臣賊子。」
「這……」
朱元璋有些下不了台,怏怏道:「林帝君,這老頭是誰?他一直都這麼勇敢的麼?」
「便是絕頂高手,也沒能幾人能如此直面陛下神威,何況這不通武道的一介衰翁……」
林軒笑道:「果然無欲則剛啊。」
「海瑞,你發什麼瘋?」
便在這時,李太后和朱翊鈞已然走進內院。
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李太后大驚失色,搶先喝道。
「嗯?太后娘娘,您也來了?」
海瑞愣了一下,向著李太后躬身為禮,正色道:「太后娘娘為皇城之主,當母儀天下。如今居然隨意出入外臣府邸,成何體統!」
「你!」
李太后氣的發笑:「行!海瑞你訓斥哀家也罷了,連太祖皇帝都敢出言辱罵,這脾氣還真是又臭又硬。」
「微臣不敢,還請太后娘娘三思!嗯?」
海瑞臉色驟然一僵:「太祖皇帝?真是太祖皇帝?」
「已然核實無誤,況且若非洪武大帝,誰還能有這般帝王之氣?」
朱翊鈞失笑道:「海瑞啊海瑞,你這人果然狗膽包天,朕以前倒是小看了你。」
「洪武大帝麼……,好!好得很!」
海瑞沉默了兩秒鐘,很熟練的摘下烏紗帽,跪在朱元璋面前:「罪臣辱及陛下,罪該萬死!還請陛下將罪臣凌遲處死,以儆效尤!」
「朕遇人無數,主動討死的還真沒幾個。」
朱元璋淡淡道:「你且說說,見到朕有什麼好的?」
「適才張相公對罪臣委以重任,而罪臣生平為學,以剛為主,不懂變通,難當大任,故心事重重。」
「如今既是洪武大帝現身。哪怕張相公薨命,也與國運無礙。以陛下行事,張相公之前諸般布置必當廢棄,罪臣也好落得輕鬆。」
海瑞大笑道:「況且陛下並無容人之雅量,罪臣早晚也是要死的,如今心事了卻,還不如早早去吧。」
「以剛為主?你這從頭到腳就一根直腸子!」
「不過到有幾分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難當大任……」
朱元璋也有些難蚌:「先到外面跪著,朕和帝君見過張居正再來治你不敬之罪!」
「罪臣多謝太祖陛下!」
海瑞也不含糊,大步走到院子正中,撩起衣袍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
「……」
滿院子人這才反應過來,也連忙跪在地上行禮。
「還真是臥龍鳳雛人才濟濟……」
朱元璋嘆了口氣:「朕隨林帝君進去,其餘人候在外面,除了海瑞別人都起來。」
「是!」
「海瑞就是這般樣子,陛下莫要太過氣惱。」
林軒跟朱元璋並肩走進內門,笑道。
「哼!他說朕沒有容人之量,朕還偏偏不跟他一般見識。」
朱元璋看了林軒一眼:「這海瑞……應該是清官吧?」
「要按清濁之辯看,大明幾百年,怕是找不到比這位更清的了。」
林軒點點頭:「這老頭本事是有的,就是清的有些過頭,做件事情能把上上下下都得罪個遍。」
從當官的角度,這位海青天肯定是個好官,也確實有不少政績。
疏浚河道,修築水利,打擊豪強,嚴懲貪官之類的行徑比比皆是。
雖然海瑞覺得張居正是貪官,上書彈劾了好幾次,
但他覺得一條鞭法是個好制度,也可以天天主動加班強令貪官退田還民,就連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徐階徐閣老也一樣下手。
作風正直清廉到了離譜的程度,弄得同僚都受不了,集體湊錢幫海瑞走門路買官。
某種程度上,這位也算是至人了。
「朕不喜歡貪官,但這樣的清官嘛……」
朱元璋感覺很有挑戰:「老匹夫以為朕要殺他,可朕偏要用好這老匹夫,讓天下人知道我大明朝廷已是煥然一新了。」
「太祖英明,微臣張居正叩見陛下。」
便在這時,一道甚是虛弱的聲音從臥房響起:「將死之人,還可再遇故人,喜不自勝。」
「儒道心血來潮,知前後,通鬼神?」
林軒信步走進臥房:「原本以為有明一朝,只有陽明先生等寥寥數人有此境界,不想太岳也躋身其中。」
臥室內側是一張寬大的床榻,張居正靠在床頭,眉目間籠罩著一層濃郁的死氣。
但看起來精神尚可,比林軒想像中的要好上一些。
「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等作夫子學問,莫要曲解夫子本意。」
見到林軒走入,張居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病入膏肓,起身頗為艱難,讓二位見笑了。」
「嗯,伯溫也跟朕說過這所謂的大儒境界。」
朱元璋點點頭:「到了這境界的雖然未必是好人,但總歸是能把書讀明白的,這世上也沒幾個了。」
「其實夫子的本意,也未必如歷代文人所想……」
林軒笑了笑:「我就不來狗尾續貂了,二位若有疑問,日後有空讓夫子過來一趟便是,夫子對明宮收藏的永樂大典也甚有興趣。」
夫子人肯定是不錯的,但行事風格也有些耐人尋味。
也不知道這兩人見到本尊,會不會覺得有點毀童年。
說起來古儒這一套仁義禮智信還是不錯的,後世的官儒卻越來越變味……
仙劍位面林軒好幾次看到夫子一邊翻書,一邊破口大罵。
「帝君結交的人脈還真是出人意料。」
朱元璋眉頭揚起:「至於永樂大典麼……,嗯,朕回去就修一部洪武大典。」
「夫子也能來麼?」
張居正微微一怔,苦笑道:「不才確實想親耳聆聽至聖先師教誨,但如今病入沉疴,積重難返,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所謂醫治不死病,若真是不治之症,那我也無能為力。」
林軒微微一笑:「但首輔身上壓根不是病,還是有好轉的機會的。」
「嗯?其實我也懷疑被……被帝氣反噬導致。」
張居正下意識的看了朱元璋一眼,苦笑道:「但欽天監監正來過,又找了幾個道門高人,只能說我被死氣纏身。但看不出這死氣來歷,亦是無能為力。」
「你身上的死氣確實不常見,但我之前還是見過一次的。」
「應該跟氣運有些關係,但未必是斬皇陵帝氣導致的。」
林軒笑了笑:「我等本有事相商,既然張兄身體欠佳,我們便留在此地,等你身體康復,再商也不遲。」
「也好。」
朱元璋點點頭:「我此番將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出來十天半個月還是不怎麼妨礙的,但這邊太過耽誤,長平那邊便顧不上了。」
「不出數日,自見分曉。」
「好!朕也好抽空去見見那群不成器的東西。」
「二位肯留宿寒舍,實在蓬蓽生輝。我如今雖然身體虛弱,但精神尚可,應該也能幫忙出謀劃策。」
張居正遲疑了下:「敢問帝君,之前在何處看到這種死氣?」
「閻王殿,生死簿。」
「???」
「既然牽扯了生死簿的因果,那跟地府打打交道便可,也不算太難。」
林軒微笑道:「世上既有鬼神,夫子那句『子不語怪力亂神』,自然得換個解釋了。」
張居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