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夫子,俺和你是老鄉啊,定海珠
「怎麼回事?」
迦葉有些不解:「貧僧聽聞大唐佛運昌盛,也有人來寺中無禮冒犯麼?」
「按理說不至於啊……,鄙寺乃昔日則天女帝下詔所建,當今皇上念及舊情,這些年來也極盡榮寵,便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亦不可冒犯。」
法無禪師心念微動,望向那袈裟老僧,皺眉道:「法緣師弟,你素來辦事細心,怎麼今天百密一疏,竟讓宵小之輩前來衝撞上尊,實在大為失禮。」
「稟住持師兄,我也知道今天事關重大,專門安排了百餘名精銳武僧守在院門外……」
法緣和尚自然不願背鍋,連忙解釋道:「可那老頭會妖法,大伙兒剛衝到他面前,就直接摔出兩三丈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我見實在攔他不住,這才進來稟告。」
「應該不是妖法。以貧僧的修為,若有絲毫妖氣,自可感應無礙。」
「況且此處諸位同道聚集佛力,便是妖王也不敢輕易冒犯。」
迦葉雙手合十:「來者既然道破吾等來歷,想來亦非常人,還請古佛示下。」
「我等既弘揚正法、降妖除魔而來,豈有退縮之理?且出去看看便是。」
燃燈佛沉吟了下,走下佛壇:「我佛門素來胸襟廣博、海納百川,來者若有慧根,本座便親手令其皈依,來日也算是一樁佳話。」
他原本乃外教之人,當初阿彌陀佛對他許以高位,燃燈方才加入佛門。
但加入之後,燃燈發現出家人壓根不是四大皆空,反而更加講究勢力派系。
他的佛門地位雖然堪比佛祖,卻非佛門元老,修為也遠遠不及阿彌陀佛、如來佛祖等人,導致處境頗為尷尬。
平素只能指揮一些羅漢、揭諦、比丘之類的小卡拉米。
大迦葉身為佛祖親傳弟子,便時常對他陽奉陰違。
如今就連豬八戒這飯桶,也敢當面反對他的命令……
想到自己被豬罵了,燃燈佛臉上雖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大為光火。
嗯,豬八戒自然是要找個機會教訓一下。
但關鍵還是要培養些靠譜的下屬!
這種事情確實也不能指望別人,只能自己來辦。
「遵古佛法旨!」
迦葉、豬八戒乃至一眾護教神靈、大唐僧人對於這種流程還是很熟悉的。
眾人按照地位高下排好,或前或後依次走出寺院。
***
興教寺外,百餘名護衛武僧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遍地都是斷折的戒刀、鑌鐵棍,看起來一片狼藉。
「何必呢?何苦呢?」
夫子正了正衣冠,施施然走入樹蔭下,腰杆挺得筆直。
夫子重禮!
「阿彌陀佛!老衲法無,忝任大唐護國興教寺方丈住持。」
法無禪師推開院門,皺眉嘆道:「不知這位施主為何前來行兇傷人?」
「老夫適才讓此地管事的前來相見,這群惡僕便說老夫出言不遜,謗佛無禮。」
夫子淡淡道:「即便如此,老夫依舊以禮相待,以德服人,並未與這群惡僕爭強鬥勝。」
「以禮相待?以德服人?」
法無禪師看著地上半死不活的武僧,老臉抽搐了一下:「這便是施主的『德』?」
「我還沒出力,他們便倒下了。」
「嗯?什麼?」
「這群惡僕不講武德,圍攻偷襲老夫,更暗下殺手。老夫令其受些教訓,亦是咎由自取。」
夫子淡然道:「吾輩當為世人立德,若行以德報怨之舉,世人又何以報德?」
「阿彌陀佛!法緣師弟可有此事?」
法無禪師沉默了一下,把皮球踢給了師弟。
雖然這畫風有些詭異。
但看這架勢,確實跟這老頭說的大差不差。
自己這百來個武僧,來騙來偷襲一個七十老頭,還被別人打的落花流水的……
傳出去確實也是自己這邊丟人。
「阿彌陀佛!老施主在幾位尊師面前,還將我佛門護法武僧謗為惡僕,想來自是外道中人。」
法緣和尚嘆息道:「小僧斗膽請幾位尊師念及年老,饒其性命,允其皈依佛門,不失一樁佳話。」
迦葉已經說了這老頭不是妖怪,自己這百來個武僧打不過一個老頭,無論怎麼樣也是自己失職。
糾結這個話題只會越描越黑。
法緣和尚覺得乾脆釜底抽薪算了。
只要燃燈古佛令其皈依,那這老頭也就成了佛門「自己人」,今日之事不過付之一笑而已。
「佛門護法武僧?」
夫子心念微動,問道:「老夫原本以為這群人害了癘疾,導致頭髮脫落,方才光著腦袋。莫非你們佛門中人,都是這般怪模怪樣不成?」
「阿彌陀佛!施主何必明知故問?」
法無禪師打算在燃燈佛面前表現一下,含笑道:「大千世界,萬丈紅塵,皆乃是非之地。我等剃度出家,自當落盡三千煩惱絲,了卻世俗牽掛,精研佛法,普渡眾生,功德無量。」
「一派胡言!頭髮就是頭髮,跟你煩惱不煩惱有何關係?老夫只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哦,對了,你都說了要了卻世俗牽掛……」
夫子眉頭微皺,輕嘆道:「你們把頭髮剃了,是因為家中都沒有父母長輩了麼?那老夫多有冒犯了。」
「老施主此言差矣。」
法無禪師臉色有些難看,皺眉道:「出家人當四大皆空,斬斷紅塵。父母眾生,亦無差別。」
「豈有此理!」
夫子勃然色變:「父母生你養你,到你們這裡一句『四大皆空,斬斷紅塵』就行了?爾等可知何為『孝』字?」
「……」
法無禪師小心翼翼的看了燃燈古佛一眼,閉上了嘴。
天竺佛門的思想還是挺純粹的。
覺得人都是因果輪迴的,眾生互為父母兒女。
這輩子當他父母,下輩子可能就是他的兒女,什麼都是暫時的依存關係,太較真了就顯得荒謬執著看不穿。
也根據這個思路,皇帝父母的權威都沒有了,佛祖才是唯一的信仰,要參透一切虛妄嘛。
因此,早期佛門經典裡面,壓根沒有什麼高僧反哺父母的記載。
但傳播到了中土,這種觀念過於蔑棄人倫,遭到許多人的反感。
所以,佛教本土化之後,也確實開始引入「孝道」的概念。
但佛門的孝道,跟儒家截然不同。
錢是不能給父母的。
畢竟佛門講究出離五欲六塵,錢是業障。
理論上,那些錢財也是給佛祖的,最多只是僧人代管而已。
所以,佛門提倡慈悲為懷,行善積德,從而讓這些功德「回向」給雙親,回報養育之恩,讓父母能輪迴轉世,投個好胎。
佛門認為,這種的孝道觀念才是真正的孝,遠遠高出儒家幾個段位。
但這時候,這種觀念還沒徹底成型,也沒什麼經典支持。
法無禪師想了想,覺得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的。
畢竟多說多錯。
萬一哪句話讓燃燈古佛不爽,回頭別人說自己曲解佛經,對佛祖不忠誠……
那就倒大霉了!
「善哉善哉,貧僧乃佛祖弟子迦葉。依貧僧之見,老施主雖頗有急智,可惜立意尚淺。」
見到眾僧低頭裝死的樣子,迦葉尊者失笑搖頭,信步走出:「孝有大小,我輩僧人離開父母,並非捨棄父母。貧僧覺得,所謂衣食奉養、以禮相待、光宗耀祖,皆乃世俗儒家自以為是的孝道,亦是不值一提的『小孝』而已。」
「哦?伱佛家也有孝道麼?」
夫子面色稍緩:「那何為大孝?」
「貧僧覺得,佛者當大慈大悲。割捨親情牽掛,皆為普渡眾生,亦是舍小孝而成就大孝。」
迦葉尊者含笑道:「若能精進持戒,勤修苦練,一朝頓悟,成就正果。自可超拔父母前往西天極樂世界,得享永生,清靜自在。豈不遠遠勝過人間那些痴男怨女?」
「成就正果而超拔父母麼?」
夫子點點頭,望向遍地橫七豎八的武僧:「他們都可超拔父母,前往西天極樂世界麼?」
「……怕是不行的。」
迦葉尊者愣了一下,搖頭道。
「那有幾人可以?」
「阿彌陀佛!貧僧只說他們若能證佛陀正果,自可普渡眾生,超拔父母,成就大孝。」
「但他們慧根心性皆有不同,個人亦有個人的因果。貧僧也不可妄言。」
迦葉尊者嘴角露出一絲玄妙無比的微笑:「佛門大道,於自性中,萬法皆見,老施主入我佛門,便可一窺大道至理。」
金光閃爍,一朵朵暗金色的婆羅花出現在迦葉身邊,花開花落,生滅無常。
花開之時,仿佛開天闢地,世界衍化;花落之時,則是萬物同寂,因果輪迴。
玄妙莫測的笑意之中,更是蘊含了無數大道至理,種種天地無常。
佛祖拈花,迦葉一笑,始有禪宗!
「尊者大慈大悲!」
一眾神明、僧人紛紛露出頓悟般的笑容,仿佛見到了真如本性一般。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便有大道至理,也未必非得從你佛門尋得。」
「那你身為佛祖弟子,可成就正果?能否普渡眾生?」
夫子隨意瞟了幾眼婆羅花,搖頭道:「你父母如今是否在西天極樂世界得享永生,清靜自在?」
「阿彌陀佛!老施主對我佛門成見太深,心魔滋生而不自知,貧僧怕是也渡你不得。」
迦葉沉默了好一會,輕嘆道:「還請古佛施展無上真言,懾服外道。」
「老施主能抗衡迦葉尊者的拈花法身,心志穩如磐石,本座三言兩語也難以動搖其心志。」
「今日我等為點化眾生,令此界人族皆能信奉佛法而來,並無餘暇與老施主辯論,還請老施主切莫見怪。」
燃燈佛暗自扣起定海珠,微笑道:「悟能,你身為佛門護法菩薩,便有勞你打個頭陣了。」
「啊?」
豬八戒也不含糊,連忙搖頭嘟囔道:「俺不去!這老先生一看就很厲害,俺肚子空空的,可怎麼打架?」
「……」
燃燈佛氣的額頭上起了幾根黑線:「本座袖中還有數截仙藕,乃昔日太乙真人所贈。你若能降伏外道,本座便賜予你,以資勉勵。」
「仙藕?」
豬八戒一愣:「就是哪吒吧?」
燃燈佛:「……」
「哦哦,佛祖您別說了,老豬明白了。」
豬八戒撓了撓腦袋,諂笑道:「佛祖這麼見外幹嘛?既然佛祖發話,俺老豬水裡來火里去,也毫無半句怨言。」
「那本座便拭目以待。」
燃燈佛暗自咬了咬牙,勉強笑道。
他雖然無情無德,行事也有些不擇手段,但表面上還是要注重身份的。
面對豬八戒這種壓根不要臉的無賴,確實也沒什麼好辦法。
「老先生,你也看到了,俺老豬也是身不由己,只好得罪了。」
豬八戒大咧咧的走到夫子面前,伸手一揮:「俺老豬素來是用這釘耙的,老先生你可有趁手的傢伙?」
佛力涌動,在豬八戒手中幻化出一柄巨大無比的九齒釘鈀。
釘耙做工精緻絕倫,九齒玉垂牙,雙環金墜葉。
晃動間,便有佛焰滾滾,毫光萬丈!
「你這豬妖倒也頗有禮數,嗯,這釘耙也看著不錯。」
夫子點點頭,抽出德劍:「此劍曰『德』,你出手吧。」
「這青銅劍倒是有些……,嗯?德……德、德劍?」
似乎想到了什麼,豬八戒眼中露出驚駭之色:「老、老先生可是姓孔?」
「老夫姓孔名丘,旁人喊我一聲『夫子』。」
夫子有些疑惑:「老夫在後世這麼出名麼?居然連一隻豬妖都聽過老夫的名字,那老夫讓你三招好了。」
「別別別!夫子不要啊!」
豬八戒汗都下來了:「俺、俺是卞莊啊,跟您是老鄉啊!」
「卞莊子?嗯,魯國大夫裡面確實有此人。」
夫子微微皺眉:「你不是早已戰死沙場了麼?怎麼變成了佛門的豬妖?」
「俺當年雖然陣亡,卻正好遇到天庭缺人,僥倖將俺徵召上天。又蒙玉帝看中,給了俺一個天蓬元帥的職司。」
豬八戒抹了一把汗,連忙將九齒釘耙收起:「至於豬妖嘛,說來話長。夫子別打我,回頭咱們整點小酒切盤豬頭肉,邊吃邊說。」
面對這種惹不起的強敵,豬八戒還是挺老實的。
話說回來,他對玉帝也挺聽話的……
玉帝不讓神仙隨便談戀愛。
這貨領會精神,打算跳過戀愛環節,直接來個霸王硬上弓……
但玉帝很是不滿意,還是將他貶為豬身。
當然,落得這個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
「既是熟人,如此也好……」
「當初老夫聽聞你陣亡,專程讓子路去幫你收斂屍體。可子路說你斬殺上百人後,被大軍包圍砍成肉糜,實在無從收斂。」
夫子搖搖頭,將德劍收起:「子路說你的慘狀也算生平僅見,回來之後還跟老夫嘆息不已。」
「子路?」
豬八戒一咧豬嘴:「那俺老豬的慘樣,應該算不上他生平僅見,以後還有機會見到的。」
「啊?」
「先不說這個……」
豬八戒大搖大擺的走到燃燈面前:「燃燈佛祖,這孔夫子是俺老鄉,俺於情於理都不便出手,還是算了吧。」
「既入我佛門,早該斬斷塵緣,豈有老鄉之說?」
燃燈佛冷然道:「莫非你身為菩薩,還無一絲禪心,欲讓本座將你逐出佛門不成?」
「還有這種好事?」
豬八戒大喜:「佛祖你可要說話算數啊!趕緊逐俺老豬出佛門,俺老豬也好回高老莊找俺婆娘去。」
「……豬八戒且下去!不可胡說八道!」
燃燈佛氣的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恨恨道:「此豬乃金蟬子弟子,也算迦葉尊者的師侄,不知迦葉尊者有何見教?」
「阿彌陀佛,想不到今日竟是孔聖人降臨,難怪貧僧難以說服!」
迦葉嘆息道:「夫子乃儒門祖師,足以與世尊、道祖分庭抗禮,若貧僧以一人之力向夫子討教,未免太過不敬。」
「儒門?世尊、道祖……,行吧,老夫大概明白了。」
夫子點點頭:「老夫本來也沒覺得你們這群和尚會講江湖規矩,乾脆一起上算了,也省得麻煩。」
「燃燈古佛身份尊崇,便請他做個公證。貧僧則和其餘同道聯手,一併向夫子討教一番吧。」
迦葉嘆了口氣,化為璀璨無匹的阿羅漢真身:「吾等得罪了!」
「阿彌陀佛!」
八部天龍、六丁六甲乃至護法迦藍、一眾僧人盡數盤膝坐下,高宣佛號。
浩瀚的佛力匯聚,化為一朵通天徹地的金婆羅花,仿佛橫絕萬古。
虛空搖動,金婆羅花在迦葉的催動下,宛如星辰一般向著夫子撞擊而去。
「來得好!」
夫子神色不變,左手伸出,猛然擋向碾壓而來的金婆羅花。
「中!」
便在這時,燃燈古佛猛然站起,左手向外一揚。
佛光普照千萬里,二十四枚定海珠同時激射而出,化為二十四諸天。
諸天急速坍縮,化為黑洞一般的本體,帶著崩滅星辰的氣息,向著夫子碾壓而來。
「來得也好!」
夫子朗身長笑,右手一橫,毫不退讓的抓向定海珠。
仿佛星辰破碎一般的爆炸聲中,夫子輕哼一聲,身軀微微一晃,神色依舊平靜。
「夫子後會無期!」
燃燈古佛微微鬆了口氣,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右手隨之揚起。
不知從何而來的梵唱聲響徹整個天地,一根散發出清淨華光的樹枝驟然出現在燃燈佛的掌中。
花雨繽紛,寶相莊嚴。
燃燈佛輕輕刷動樹枝,萬條瑞氣流轉,一道七彩神光驟然刷向夫子。
「沒什麼後會無期的。」
幾乎同時,清冷而縹緲的女子聲音響起。
伴隨著女子聲音,一枚尺余方圓,瓔珞垂珠的粉紅繡球自三十三天之外轟然墜落。
仿佛一輪紅日出現在天穹之上,四周的空間盡數坍塌。
似乎感覺到了大恐怖的來臨,七寶妙樹硬生生的收回了七色神光,驟然向上刷去。
繡球墜落,鮮紅色的無極之光與七色神光碰撞在一起,於無聲無息間彼此湮滅殆盡。
「女……女媧娘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