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帝國中央都市的晚風有些喧囂。
針對帝國元老院第二執政官、帝國魔法學院院長、五階大魔法師，朱利安·道爾頓的一場武力彈劾，在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不期而至。
作為由多名大魔法師聯合組成執政團體的國家，對於聖蘭德魔法帝國的這些執政官們的彈劾，天然就帶有政變的色彩。
雖說只要實力達到，便可成為元老院的一員，但先來後到，更早進入元老院的人，經營時間越長、占據的利益也就越多，後來者只能從前輩們的殘羹剩飯中找食。
除非有人被踢出元老院，使得利益分配出現空缺。
朱利安成名多年，其老師是魔法學院上一任院長，在前任院長離開帝國、尋找傳說中的智者隱居之地——寒風城之前，朱利安就已經是四階實力，在前任院長的打點下，早早就進入了元老院，後來更是順利繼承了帝國魔法學院院長的位置。
靠著老師的政治遺產，朱利安在數十年間，熬到了帝國元老院第二執政官的位置，再加上身為帝國魔法學院院長的數十年積累，在地方乃至軍方都有龐大的人脈。
要不是朱利安本人為人隨性，更喜歡埋頭搞研究，否則就算他要放眼首席執政官的位置，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正常來說，這麼一位有資歷、有資本，且沒怎麼得罪過別人的老牌大法師，是不大可能被別人彈劾的，畢竟敵視這麼一位帝國第二執政官的人，也得考慮承受擁有這個身份以及地位的人、對他們所能帶來的壓力。
但是，正是因為朱利安平時不怎麼得罪人、也沒什麼野心，卻偏偏卻坐擁龐大政治資本，導致其他人總是擔心他是否會被某一派系拉攏，或者忌憚他突然另起爐灶、將本來鬆散的「學院派系」擰成一股誰都害怕的力量。
因此，今晚的這場針對朱利安的「彈劾」，其實是在大多數人的預料之中的。
——這裡的大多數人，指的是有資格在這場「狩獵」中分一杯羹的元老會成員……
雖然這場「彈劾」帶有武力脅迫的性質，但其實並沒有真的打起來。
朱利安雖然平時一副鹹魚樣，但好歹是數十年的元老會成員，在發現宅邸被人圍住的一瞬間，就想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倒是不怕自己會有什麼危險。
論實力，朱利安是整個聖蘭德魔法帝國中，僅次於首席執政官的強者，並且和那位首席執政官一樣，都有著衝擊【傳奇】階位的資格，要不是【傳奇枷鎖】的緣故，他怕是早就成為傳奇了。
其實這也正是朱利安無心鑽營的原因——他幾乎把畢生精力都花在了尋找破解【傳奇枷鎖】的方法上。
因此朱利安並不擔心自己，反倒是擔心起了他的那些學生。
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朱利安自問沒什麼可稱得上是把柄的地方，真要走法律程序將他拉下台的話，怕還是得從他的學生身上著手。
而朱利安猜的也沒錯，這場彈劾的主使者們，主要策略的確是從那些與朱利安有密切來往者身上尋找「污點」、罪名。
其中，就包括了愛蓮娜……
中央都市的中心，那座呈金字塔狀、高達百米的，與【高塔林】至尊白塔並稱魔法界兩大奇觀的【真理之階】，此時已經被氤氳的魔力光輝點亮。
在【真理之階】最頂層的，是一個圓形的平台，這裡是帝國元老院在決議大事時，才會啟用的露天會議廳、演講台。
會議廳外沿被根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圍成一圈，石柱間隔稀疏，可四顧全城，上亦不封頂，可仰望繁星。
在蓋亞種崛起之初的年代，這裡是蓋亞種魔法師的先行者們，聚集辯論的己方，當時所進行的每一場辯論，幾乎都奠定了日後蓋亞種魔法體系的其中一個基礎細則。
而到了今天，這裡依舊是蓋亞種魔法師的至高殿堂之一，但往日的真理辯論卻是早已消失不見，反倒是每每進行權利鬥爭時，才會將這個已經成為歷史遺蹟的地方，仍能維持住那麼一點最低使用率。
至於「最初是所有蓋亞種魔法師們座談之地、如今卻完全變成人族自留地」這件事，在人族將其他蓋亞種排斥出大陸主要宜居帶之後，則幾乎完全被歷史所遺忘……
圓形的露天會議廳中央，原本是主講者舞台的地方，如今變成了被告席的所在，朱利安正獨自站在其上。
「……朱利安閣下，對於以上控告，您是否承認。」
在羅列完一大堆後果可大可小的「罪名」後，那名與朱利安對峙的中年魔法師，面帶自信的笑容，十分大度地給予了老前輩最後的狡辯機會。
「呵呵，現在我的解釋，又有什麼意義？」
睿智長者形象的朱利安大法師，輕笑一聲，不知是自嘲還是冷笑地說道：
「你們有備而來，今天我無論說什麼，對你們為我準備好的結果，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那麼，朱利安閣下是準備認罪了？」
那中年魔法師笑容更加燦爛，對於自己即將當眾將第二執政官拉下馬一事倍感興奮，完全沒有自己被人當做出頭鳥的自覺。
「別誤會，我只是對你們這些貨色的秉性十分了解，因此才做出『無論說什麼你們都會把我定罪』的判斷而已，並不代表我就承認這些被你們按上的罪名真實存在了。」
「哼，證據確鑿，朱利安閣下還是不要抱有僥倖心了，看在您是帝國第二執政官的份上，我們才對犯下如此罪行的你以禮相待，否則……」
「否則怎樣？」朱利安根本不給面子這個愣頭青。
「否則你們就打算用武力逼我認罪？」
「當然……」
不等對方說完，朱利安再一次打斷了他：
「憑什麼？憑帝國的法師軍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把我打下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中央都市的法師團三天前才被你們派到外面去，你們真的敢把他們叫回來對付我嗎？還是說，就憑在座的各位，就想讓我屈服？」
朱利安表情不變，身上卻升起強大氣息、捲起了一股魔力風暴吹拂四方。
充當槍頭鳥的那人臉色漲紅，卻被朱利安的氣勢壓得根本說不出話。
「好了！朱利安，身為被告，當眾脅迫檢方代表，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難怪帝國魔法學院在你手裡越來越差。」
一股比朱利安稍遜的氣勢升起，隨後又有幾股氣息聞風而動、簇擁著出聲那人，樣朱利安捲起的旋風硬生生壓了下去。
說話那人是一名光頭的蓄鬚老者，油光蹭亮的腦門上有道道妖異的魔法刻印。
此人是元老院的第三執政官，席位僅次於朱利安的芬克斯·霍埃爾，是一名五階的心靈系大魔法師。
雖然在元老院的席位僅次於朱利安，但要說道權力，芬克斯卻比無心經營政治的朱利安，隱隱大上那麼幾分。
「證據。」朱利安只說了一個詞。
雖然朱利安並不在意權勢，但唯獨學院院長這個身份，是老師傳給他的，他並不想在除了自己退休或主動離職以外的情況下失去這個位置，會讓恩師蒙羞。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站在什麼位置上，一但自己倒台，對他自己而言，只是失去了一些名聲以及本就不需要的地位而已，但對與他有關的人，很難說這會不會成為他們人生從此轉折的大事……
芬克斯對一旁說道：
「將他們帶上來。」
他們……
朱利安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被從外邊帶上來的，全是朱利安十分熟悉的人，都是或曾經帝國魔法學院的學生，且全都受過朱利安的引導。
有魔法學院學生會的現任學生主席，有即將代表學院前往【高塔林】進行交流的模範天才學生，有在法師軍團任高級軍官的畢業生……
也有一名臉色蒼白、身軀瘦弱的少女。
是愛蓮娜。
看到這一幕的朱利安，內心迅速沉了下去。
「……芬克斯，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朱利安的語氣不再強硬。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沒想到這些傢伙，竟然已經對自己的學生動手了！
他一個人再怎麼被針對都無所謂，反正最後都是要憑實力說話的。
除非首席執政官閣下出手，否則朱利安根本不怕元老院的那些草包。
但是，這些傢伙偏偏對自己的學生出手！
「朱利安，要怪就怪你德不配位吧！德利馬閣下留給你這麼好的舞台，但你卻不思進取，這麼多年來，只沉醉在自己的妄想中，對帝國毫無貢獻……這，才是你最大的罪名！」
「什麼時候，對世界真實的探索、對更高層次魔法的研究，竟然已經變成妄想了？還是在這個以魔法立國的聖蘭德中？芬克斯，究竟是我糊塗了，還是你們放棄了聖蘭德的信念？」
「已經沒有前路了！」芬克斯突然咆哮了一聲。
「朱利安，別欺騙自己了，看清楚現實，【傳奇】根本就是無法觸碰的禁域！或許那根本就是虛假的幻想，那些神話故事裡的傳奇、聖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我們已經走到了巔峰！我們就是魔法！」
芬克斯雙眼通紅，神態不似正常。
朱利安心中嘆息了一聲。
儘管惱怒於芬克斯的所作所為，但對於他的心態，其實朱利安倒並非不能理解。
——任誰面對那道無形無質，卻客觀存在、鎖死了所有生靈上升階梯的【傳奇枷鎖】，都會在長年累月的失敗與碰壁之後，陷入自我懷疑……
曾經的芬克斯，是元老院最熱衷於破解【傳奇枷鎖】的魔法師之一，也是在這方面付出最多的那個。
然而，就在四年前，元老院最後一次強行突破【傳奇枷鎖】的嘗試，卻以作為實驗主體的首席閣下重傷瀕死、作為主要輔助實驗者的芬克斯傷及靈魂為代價，以失敗告終。
首席大法師閣下至今未曾痊癒、深居簡出，而傷及靈魂芬克斯……
已是此生無望更進一步。
專精心靈系的芬克斯，在那一次無限接近【傳奇】誕生的儀式中，遭到了極大的心靈反噬，心靈之海近乎被擰成一團麻花，好一段時間處於徹底的思緒失控狀態中。
加之，從遙遠的東方，傳來了其愛徒麥爾斯參與別國內政、失敗後失蹤的消息，雙重打擊之下，原本熱衷於的真理探索的芬克斯性情大變。
變得不再追求世界真實，在魔法道路上安於現狀，在世俗生活中將權利緊抓在手、仿佛這就是世界的全部……
想到這裡，朱利安原本滿心的惱火卻是消散大半，反而同情起芬克斯來。
「芬克斯，你聽我說，前幾天那連續兩次的異常魔力漲幅，以及隨之而來的、大範圍的集體心靈震顫，經過查證木精靈們贈予的歷史資料後得出結論，那很可能是名為【超凡迴響】的現象，是有超凡生物突破【傳奇】以上階位時才……」
「閉嘴！」芬克斯捂著自己腦門上開始發亮的魔法刻印，表情痛苦。
「那不過是正常的魔力潮汐現象，並不值得去在意，何況木精靈的神話傳說根本就不可靠！」
「你是因為自己已經無法再進一步，所以才抗拒希望的出現對不對？」
「不，我只是不想再繼續做那種毫無意義的幻想！」
「最近幾年從大陸東部傳來的傳聞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傳奇生物已經出現，在大陸東部傳的紛紛揚揚！」
「我的學生就死在了東方，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東西？那不過是貝希摩斯王國用來掩蓋自己國內混亂而造出的謠言罷了！」
「雖說麥爾斯干涉貝希摩斯王國的內亂，會迎來什麼後果都是他應得的，但他或許還活著……」
這場對朱利安的彈劾、審判，已經完全變成了朱利安和芬克斯的爭辯。
台下，被作為「證人」兼罪人傳喚、卻未來得及接受問話的幾人，則在互相對視幾眼後，集體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挪了挪。
不過，這其中不包括愛蓮娜。
只見愛蓮娜鼓起勇氣，對眼前這些跺跺腳整個帝國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們說道：
「朱利安院長、諸位閣下，傳奇生物在大陸東部出現一事，並不是傳言、而是真實發生的事件！」
「愛蓮娜！這不是你該參與的話題，快回到一邊去，這些問題我會自己解決。」
朱利安心知這位少女是在為自己聲援，但卻不得不潑她冷水——要是愛蓮娜因此被某些人針對，對她來說可就太過危險了。
「閉嘴！你一個盜竊帝國機密的罪人，竟敢在諸位元老面前撒謊！」
將愛蓮娜押進來的人中，赫然有著那位卡捷琳娜小姐，這時也是她故意大聲呵斥愛蓮娜，將她「盜竊機密」的罪名當眾坐實。
「我不是，我沒有！」
年輕的愛蓮娜也隱約知道，要是這時處理不好，怕是會有很嚴重的後果，於是也不顧朱利安院長的話，儘量大聲地說道：
「我的兄長就在大陸東部的貝希摩斯王國，幾年前的王國內亂，他就在王都中目擊了一切，傳奇生物是真實存在的！
兄長的來信告訴我，當時出現了一尊巨龍，巨龍展開翅膀後，比整個王宮都要大！只是說了一句話，就將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許多英雄級的強者都重傷！貝希摩斯的內亂就是因為這位巨龍的出現，在被迅速終結的……」
愛蓮娜侃侃而談，將數年前發生在【雷鳴之城】的政變，將其過程以兄長約克遜的視角詳細且快速地描述了一遍。
諸位元老院成員，本來只是抱著看鬧劇的心態，但卻逐漸被愛蓮娜「故事」中的細節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聽了下去。
事實上，約克遜當時並不在【雷鳴之城】，但他認識參與了那次大事件的人——雷克斯，因此對細節十分了解。
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眾人都是資深的四、五階超凡者，對某些細節所透露的真實，是能夠見微知著的，這才是愛蓮娜能夠吸引到他們注意的原因！
「荒謬！這不可能！這個世界不可能存在那等生物……我、我的麥爾斯，他一定是死在那種可怕東西手上！」
芬克斯已經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顯然他並沒從那次實驗造成的靈魂傷勢中走出，同時這也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是相信傳奇生物的存在的，只不過不願意去接受現實而已。
眼見形勢有逆轉的風向，卡捷琳娜慌了，連忙上前扯住愛蓮娜的胳膊，將她一把扯到地上，並聲音尖銳地說道：
「這都是叛國者的妖言，諸位閣下千萬不能信！」
愛蓮娜和朱利安院長關係不菲，參與這件事，本來是衝著某些大人物許諾的「萬無一失」才來的，但要是真讓朱利安院長平安脫身，今天如此出挑的自己，後面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必須將朱利安拉下台、讓愛蓮娜的罪名坐……
就在卡捷琳娜內心飛速轉動，打算不顧臉面潑髒水的時候，突然——
「吼！！」
城外響起一聲高亢的巨獸嘶鳴。
與此同時，聖蘭德魔法帝國中央都市潛藏在地下的龐大魔法陣，驟然啟動。
「敵襲！」
「戒備！」
「法師軍團呢？法師軍團去哪了！」
「法師團被元老院調走啦……」
在城內一片慌亂中，城外那龍鳴聲中，夾雜著一句無人能聽清到男人怒吼：
「女表子！不要碰我妹妹！」
……
未完待續，先更後改。
五、五千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