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慕錦回了房。

  寸奔再次為其運功渡氣,確定慕錦已無大礙。寸奔說:「恭喜二公子。」

  「我剛才想了許多。」慕錦忽然說:「就是到這時,我才真正明白我娘親的死和先皇生病的原因。」

  寸奔安靜。

  慕錦繼續說:「我娘親在御花園摔了一跤,落下了病根。宮中御醫說,她的身子已經調養過來了,但是心病無藥可治。先皇動怒過數回。」

  寸奔不常聽慕錦說起娘親。

  慕錦:「師父告訴我,我娘親是在深宮裡熬死的。從前在西埠關,她身子健康,怎麼折騰也活蹦亂跳的。進了皇宮就大不如前了。寸奔,你說熬死是一種什麼樣的死法?」

  「大約是心有念想,不舍也不得。」

  「師父回我四個字,情字傷人。我那時是不信的。現在細想,我娘親在深宮之中求一份先皇的憐愛,求而不得,自然傷心傷身。這一個情字,累了她的一生。」慕錦頓了一下,「先皇也在御花園摔了一跤。御醫說沒有外傷,養了一個多月,突然走了。他一生殺伐果斷。和我重逢以來,越是回憶我的娘親,越是衰老。情這一字,將一代帝王也給熬死了。」

  「二公子運氣好,沒有步上先皇和甄皇后的後塵。」寸奔比誰都清楚慕錦的性子。二公子有先皇的孤傲,也有甄皇后的貞仁,無情卻也有義。沒有江山社稷的責任,自由自在。

  「西北雅族的這門邪功,也沒那麼玄乎。秘笈上寫,無情無愛方能到達上乘。說白了,心病難治,練不練這門武功都一樣。我娘親不是習武之人,也並非走火入魔。她若是有兩情相悅,也不至於落得慘澹的結局。」慕錦轉頭向寸奔:「回信給師父。我身體無礙,讓他老人家別擔心了。」

  「是。」

  「對了,我的盲帕呢?」

  「二公子,你的眼睛?」

  「已經見到了光,但不清晰。還要些日子恢復。」慕錦笑:「正好練練關老的聽聲辨位。」

  寸奔了走出房間。

  徐阿蠻迎上去:「怎麼樣?二公子恢復了嗎?」

  寸奔答:「徐姑娘,二公子功力回來了,不過還有些虛弱。」

  「這邊能燉補品嗎?要不我上街買藥材和食材,給二公子補補身子。」

  「這些自有人安排。」都已經是女主子了。天氣漸冷,二公子以後會更加不捨得讓她下廚。

  「哦。」

  寸奔看一眼徐阿蠻的裙擺,「徐姑娘,你也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吧。然後陪陪二公子,他大病初癒,要再歇息幾日。」

  「好呀。」徐阿蠻轉身,小跑而去。裙擺上點綴的血跡反而像一隻飛鳥。

  李琢石抱手靠在樹下。她習慣女扮男裝,剛進青樓,招了不少姑娘的眼。嗓子也有些偏沉。「這青樓,又是你們二公子的地盤?」

  「不是,是慕老爺一位友人的。」

  李琢石蹙眉,「慕老爺是京城第一富商,居然也逛江州的窯子?」無論是誰,對於逛窯子的男人,李琢石都比較介意。

  「慕老爺做生意,上至皇室,下至平民,都有結交。」自從接了四皇子這一燙手山芋,慕老爺就預到了會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三教九流的朋友,慕老爺尤其多。

  李琢石問:「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寸奔說:「過幾日。」

  ——

  慕錦靠在床頭,端一張清雋的側臉。

  徐阿蠻見到他仍蒙著紅帕子,多少有些失落。

  他轉向她,拍了拍床邊。

  她跟著坐下。

  有她在身邊,慕錦止不住笑意,拉起她的手。

  他若是早知,上回她生氣是因為他和董思靈**,他會欣喜,更多的,也許是驕傲。沒有走到走火入魔的這一步,他不會明白,原來自己捨不得殺她、心痒痒見她,皆是因為喜歡。

  因此,他該有那麼些感激蕭展。

  二公子逕自笑得古怪。實在是,對徐阿蠻而言,越是溫柔的慕錦,她越覺詭異。她靜默不語。

  慕錦尋了一些平常話題,柔聲開口:「你家裡幾口人?」

  問得詭異,聲調更是沒有二公子的跋扈。她看他一眼,答:「我爹,我娘,還有我弟弟妹妹。我是長女。」

  「我們往西北走,會途經你的家鄉。」

  「真的呀?」徐阿蠻眼睛亮了,也泛起止不住的笑意。

  聽見她帶笑的聲音,他笑得更加溫柔。「但是,我們走到那裡的時候,皇上的登基大典已經結束了。蕭展心高氣傲,讓他耿耿於懷的人,我算一個。至於李琢石是不是另一個,我要賭一把。因此,我們此行不能冒險到你家中拜訪了。」

  「哦。」徐阿蠻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澆滅了。

  「但是。」慕錦又說:「我們可以遠遠地看一看。另外,我會安排你家人的生活。我的金山銀山還在。」

  自從慕錦的通緝令貼上城牆,慕府就宣布和慕錦斷了關係。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就連蕭展都不信。

  徐阿蠻抬頭,「二公子,要是皇上不放過我們?我們是不是這輩子就要一直逃了?」

  慕錦反問:「怕不怕?」

  「二公子不怕,我就不怕。畢竟皇上要抓的是你。」通緝令上只有二公子一人,她應該不算欽犯吧……

  「沒良心的。」說是這麼說,慕錦卻笑了。指尖跳上她的臉頰。這小臉蛋兒可比西埠關的豆腐更嫩滑。「蕭展坐上了龍椅,就不會輕易殺我。我死得痛快,他反而不痛快。」

  「為什麼這麼說?」

  「殺一個人太容易了,何況他是一國之君,要誰死就一句話的事。這過程沒有足夠的心理享受,滿足不了他。擊潰一個人的意志,才是漫長又有趣。我們是兄弟,同樣流有先皇的血液。換作是我,我也更喜歡折辱他的尊嚴。」

  徐阿蠻:「……」先皇骨子裡好像也不大尋常。

  「他是太子時,殺我是防我奪位。他既已稱帝,更想見到的是我有朝一日向他投降。」

  「二公子,你們的兄弟情很別致呢。」聽得她面無表情。

  「我討厭他,但也說不上恨。他放過了慕府,說明只將我視為對手。國君多的是整治商人的辦法。終究,慕府只是保了命。我爹深知其道理。」慕錦又說:「如果蕭展沒有如我所想,那麼在乎李琢石的話,他會是一個和先皇一樣出色的好君主。不過,我就是要賭。」

  「賭什麼?」

  賭他愛而不知,求而不得,擁萬里河山,享一世孤單。不過,慕錦沒有回答。「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個好日子說起他?」

  也是,「那就不說了。」

  「現在還生不生氣?」

  「二公子的那一口血,把我的怒氣也給吐出來了。」有什麼怨氣,等他痊癒了再發了。

  「不氣了?」

  「就是小事,沒什麼可氣的。」明知二公子這般性情,她還是跳了坑,她氣得更多是她自己了。

  慕錦咳了咳:「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麼?」

  徐阿蠻敷衍地回答:「氣二公子呀,氣你說我是不稱職的丫鬟。」

  他又氣又笑:「順序錯了,我說你是不稱職的丫鬟,是在你生氣之後。現在是問你一個生氣的原因。我吐了幾口血,把你的氣給噴出來了,以後你再生氣,我沒有血可吐,怎麼哄你?你是不是生氣到明年去?」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公子平時欺負我多了,我的委屈堆積成山,今天就爆發了。」二公子糾結這個氣不氣的問題做什麼,她都不計較了。

  「牙尖嘴利,避重就輕。」慕錦抱著她,才訓了這麼兩句,幽香撲鼻。「我們很久沒做了。現在什麼時辰?」

  「時辰不知道,大太陽還在就是了。」李姑娘所言極是,二公子浪蕩輕浮,並非良配。還不如多和寸奔說說話,看自己的一顆心,能不能撤離二公子這棵歪脖子樹。徐阿蠻好言相勸:「二公子,等你身子痊癒有力了,這裡就是青樓,多的是美姑娘。」

  「聽這口氣,又生氣了吧。」以前他怎麼就沒聽出來,她這一股酸醋味。

  「二公子好好歇息,我先走了。」她扶扶髮簪,就要起身。

  慕錦一把摟住,抱了個滿懷,「笨死了,你為什麼就這麼笨。」他說得明明白白,以後的枕邊人就是她,又哪還會找什麼美姑娘。「我是第二回到這青樓。」

  想來第一回得勁得很。「哦。」她是淡然處之的徐阿蠻。

  「青樓老闆是我爹的友人。我爹覺得若我遇事,可到此避難,才帶我過來見一見。」慕錦枕上她的肩,「我和這裡的姑娘沒有一點關係。」

  「那……」徐阿蠻嘟噥:「阿蓮叫你叫得那麼酥軟。」

  「她再酥也是一送飯的。」

  「你也應了啊。」她學著酥了一回,他就冷冷回她「中邪了」。

  「她給我幹活,我答應她一聲罷了。」他抬頭,清了清嗓子。關於男女之間的親昵細語,他總是不大自然:「以後,咳,就那,你……咳咳,替我答應她一聲。」

  「二公子,我可以給你收拾啊,煮飯啊。」

  「你別幹這些了,這裡有廚娘。」

  「貼身丫鬟不就幹這些麼。」總不能光床上幹活,下了床就當閒人吧。

  「你……笨死了。」腦子就不知道轉一個彎。叫是貼身丫鬟,可他這輩子就她一個貼身丫鬟,貼到他心尖上去了。「我讓你別干就別干。」

  「哦。」

  「等日後安定了,我上你家拜訪你爹娘,之後你就不是貼身丫鬟了。我去見蘇家老爺的那回,敷衍了事。」慕錦鄭重地說:「但見你爹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