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日子定了。出行方式,幾人有些異議。
慕錦要從城門離京,而且一路要坐馬車直至目的地。
李琢石則建議走靈鹿山皇陵暗道,避開官兵的盤查。
慕錦直接一句:「我走不動。」
李琢石冷眼掃過去。她也費解,一個坐輪椅的男人怎敢膽大當逃犯。
寸奔解釋:「李姑娘,皇陵機關重重,比起城門的盤查,陣法陷阱更加兇險。而且,二公子不宜翻山越嶺。」
李琢石看一眼蒙眼睛坐輪椅的慕錦。和這樣的當盟友,唯有走城門了。
第二天,四人到了玉器店。
玉器店老闆姓董,是慕府老劉管家的私交。他是生意人,經常出入城門,他說:「前幾日守在城門的是皇宮禁軍。昨日,禁軍才走。我和西城門的官兵有交情,你們可以從那裡出城。」
慕錦和寸奔沉著自若。
徐阿蠻先是有些擔憂,但見二公子笑意盈然,她也放下了心。
侷促的反而是李琢石。蕭展撤了禁軍,那是不再追緝她了?
慕錦說:「新帝登基大典在即,皇宮上下忙成一團,正是我們離京的時機。」
先皇葬禮,蕭展可以分心。但事關自己,蕭展就顧不上別人了。
李琢石一邊希望蕭展忙得顧不上她,一邊埋怨他坐擁江山,過於絕情。這一生要花許久的時間才能走出這一個男人的情思。
董老闆和四人一同出城。寸奔駕著董老闆的馬車,剩餘三人在另一輛馬車上。
到了城門。
守城官兵見到了玉器店的字號,走上前跟董老闆寒暄:「出城呀,董老闆。」
「是啊。」董老闆掀起了馬車簾。
寸奔遞了官文。
守城官兵呵呵一笑,看過之後,望了一眼馬車:「董老闆,不好意思,最近宮裡走了人,查得很嚴啊。」
「明白,明白。」董老闆下了馬車,笑問:「宮裡還能走人?」
「是啊。上頭交代了,嚴查。」守城官兵向馬車張望。
董老闆上前,往守城官兵衣袋裡塞了銀兩。
守城官兵嘿嘿一笑。
這是董老闆出入的老規矩,二人心照不宣了。
守城官兵看向後面那輛馬車,「聽說,這個比朝廷欽犯的罪都重,龍顏大怒。」
董老闆走到那輛馬車旁,「這是我家小兒,最近身子不大好,犯了病。」他掀起了帘子。
咳得厲害的是慕錦,露出一張泛白到幾近清透的臉。
守城官兵盯著慕錦的臉:「董老闆,兒子病得這麼嚴重,還出城啊?」董老闆妻妾眾多,子女有十來個,守城官兵記不住到底幾個兒子幾個女兒。
「沒辦法,大夫說可能會傳染,先送他到城外別院。」董老闆又指了指,「旁邊照顧的兩個都是他的小妾。」
一人嘴角有一顆大黑痣,很是顯老。另一個年輕一點,垂著頭,面色蠟黃。
守城官兵拿出了李琢石的畫像,仔細地比對。「走吧。」
馬車出了西城門,走了好一段路,徐阿蠻才問:「就這麼放行了?我以為當逃犯一定是東躲西藏的。」沒想到還能坐馬車。
「城門官兵大多收商人的好處,運氣好,還能遇上見銀子就放行的。不過,巡捕就不好騙了,將來可能還會遇上朝廷侍衛、賞金獵人。」慕錦看一眼李琢石,「皇上現在心思不在我這邊,我也算僥倖了一回。」
李琢石在京城沒有朋友,除了羅剎將軍的府邸,她無處可去。蕭展猜到她可能喬裝成百姓,卻不知她和慕錦湊到了一起。
李琢石抬眼:「我們不是去西北嗎?」
慕錦說:「我們先去江州。」
——
既是江州,徐阿蠻不免想到了小九。
莫非,二公子落腳的地方是小九那裡?小九已經成親,和二公子早斷了關係。徐阿蠻不怎麼介意。
哪知,二公子躲藏的地方,不在杏花巷子,而是江州聞名的千里飄香。
江州盛產名酒,這名字聽起來,徐阿蠻初初以為是酒館。到了之後,花香撲鼻,門口站幾個嬌柔的美姑娘,笑如黃鶯,玲瓏有致。
這千里飄的,是女人香。
李琢石當下臉就黑了:「我早說過,慕二公子好酒好色,已經是朝廷欽犯了,還要上青樓尋樂子。」
寸奔似乎聞不見花香,面上依然是冷峻的護衛。「徐姑娘,李姑娘,我們要在這裡住幾天。」
這句話若是由二公子說,徐阿蠻肯定要生氣。但是寸奔講起來,卻十分正直,仿佛這裡只是一間普通的客棧。
寸奔解釋:「比起客棧,這裡更安全。」
四人的食宿,安排在青樓的後院。
趕了這麼一程路,慕錦睏乏,一到飄香就歇息了。
寸奔如一株天山青松,點綴繁花錦簇的園子。
青樓一位美姑娘送了午膳過來,放下盤子,嬌滴滴詢問:「二公子呢?」
寸奔回:「休息了。」
美姑娘看一眼徐阿蠻和李琢石。
二人沒有卸妝,仍是易容的老氣模樣。
美姑娘掩嘴一笑,「二公子——」尾音能從青樓門前花拉到後院的泥土裡。
寸奔冷冷地說:「這裡沒你的事了。」
「是。」美姑娘退下了。
美姑娘話斷在半截,勾動了徐阿蠻的心。二公子過慣了聲色犬馬的日子,跟江州的青樓這麼熟,恐怕是光顧了不少次。不,不是不少次,是許多次。
二公子本就是放蕩的人。她再腹誹也改變不了。
李琢石被花香熏得頭疼,拉起徐阿蠻進房:「蕭家的男人,一個溫柔體貼,一個放蕩不羈,其實,骨子裡都是冷血的。我擔心,你跟著慕錦久了,討不到好處。」
徐阿蠻眨眨眼:「我只是個丫鬟。」
「你倆抱著那樣,你還是丫鬟啊。」慕錦真是白白占了便宜。李琢石越想越火:「男人的心能安定多久,誰都不知道,連他自己也是。」好比,蕭展承諾給她的唯一、永遠,他應該有些真心,只在那一刻。
徐阿蠻沒有問李琢石遇到了什麼矛盾,才瞞著皇上逃出宮。「李姑娘,你深愛皇上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李琢石怔了怔才回答:「深愛,心愛。」
徐阿蠻問:「那你能不能講講,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麼樣子的?」
「心上有他,想他、念他,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重。愛到可以為他犧牲一切。」頓住之後,李琢石心底苦笑,再熾烈,結局也是一別兩寬。「徐姑娘,你對慕錦的感覺如何?」
「我不知道。以前,有一個長工說喜歡我,對方喜歡,那我就禮貌地喜歡回去吧。不過,見到他,我沒覺得開心。有一回,他想拉我的手,我就跑了。之後就沒有男人再喜歡我了。」徐阿蠻說:「我本想逃到百隨,找一個寬闊男子嫁了。可二公子出了事,我又跑不掉,恐怕以後也還是和他一起的。」
「慕錦難道沒有說過甜言蜜語哄你嗎?」蕭展再違心,該哄的,還是面不改色地說給李琢石聽。
徐阿蠻搖了搖頭:「二公子哪會說好聽的話,不殺我就是大恩大德了。你說的想念,我有時也有。躲在小屋裡,晚上凍得醒了,就懷念二公子暖和的被窩。後來,二公子神志不清,我也為他憂心。」因為,驕縱狂妄的二公子,才像二公子。
「慕錦沒有給你許諾未來嗎?」李琢石皺眉,怎慕錦和蕭展的表現截然不同?
「二公子說,以後我是他的枕邊人。他又說,我只是貼身丫鬟。他的眼睛瞎了,走路又慢,他擔心以後娶不到妻子。我後來竊喜過,二公子娶不到妻子的話,是不是會娶我呢?」說到這裡,徐阿蠻捂嘴笑了笑:「每回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臉皮好厚。」
「他這樣的公子哥,也就傻姑娘才願意嫁。蘇家小姐嫁了,落得悽慘下場。」
「蘇家小姐放火燒樓,二公子才把她休了。二公子再娶妻的話,我就是被逐出府也好過見著二公子的親事。但我應該祝福他的人生的。」徐阿蠻轉向李琢石:「李姑娘,你明白嗎?」
「嗯。」李琢石同樣祝福蕭展,有一座和睦的三宮六院。
「山上只有男人,我不好將女兒家的心事告訴他們,我只看過戲話,裡邊的公子和二公子也不一樣。」
李琢石問:「徐姑娘想留在他身邊?」
徐阿蠻答:「二公子讓我留,我就留了。我和李姑娘不一樣,我是下人。我沒有資格喜歡二公子的。二公子要是把他的喜歡分我一點點,我或許能留得久一些。」
「慕錦一路上很照顧你。」李琢石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現在。」
李琢石:「你是女兒家,出身卑微,怎麼也得是他先喜歡你,一天天的,當貼身丫鬟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二公子好像對我有點兒什麼。但他沒有明說,我可能想多了。其實,我很害怕。以後二公子病好了,又娶一個千金大小姐,我得多難過。我很害怕這一份難過,寧願自己沒有喜歡他。」徐阿蠻忽然嘆了一聲氣,沮喪地說:「我是不是也不自由了?」
李琢石忽然笑了。她明白為什麼慕錦喜歡捏徐阿蠻的小臉蛋了,鼓腮時圓滾滾地可愛。「要說慕錦不在意你,又怎麼會為了救你向皇上宣戰?可若在意,又怎麼不承諾你的未來?」
又是一陣花香飄散。李琢石捂捂鼻子:「總而言之,你先守住自己,再試探試探他。」
徐阿蠻點頭。
也是,現在是逃犯,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可不能稀里糊塗的就走完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