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像是如慕錦所料。
他正想借十一的這一封信,逗逗二十。
關純良說,二十鬼鬼祟祟地去了春園。
寸奔說,她不識「遙相思」三個字,前來詢問。
小六和十一都識字。二十要問字,何須到崩山居。由此可見,二十繡帕子問字這事,既要隱瞞小六,也要隱瞞十一。
慕錦一想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於是讓楊桃去二十房間尋找有「遙相思」三字的東西。
楊桃回來說:「回二公子,有一封信放在繡盒。」
慕錦拿起那封信,「告訴她,信在我這裡。」
二十聽了楊桃的話,為了幫十一掩蓋姦情,一定會過來書房。
她是一隻膽戰心驚,滿頭碰壁,逃不出他掌心的小獵物。
這一切也不是慕錦所料。
丁詠志是個意外。
脫口而出的「皇上」二字,憑那女人的敏銳,應該猜出了大概。
慕錦本想設一個小小的陷阱,耍弄二十,卻不料,將自己的秘密給套了出來。
看著她跌落逝潭,慕錦忽然又想起靈鹿山,二十逃跑的那次。他那時看著潭水,心底和此刻差不多,隱約有惋惜的。難得有個好玩的女人,就這麼死了,是可惜。
那日,慕錦說他在養虎為患。二十可不就是一隻小老虎。利用她的小聰明,在他面前逞能。給他無聊的日子添幾分樂子。
她知道太多,而且重情重義。這兩點都容易被別人利用。
她該死,她早該死了。
「二哥。」黃鶯出谷般的聲音響起。慕冬寧站在木橋那端,凝眸遠望慕錦。
慕錦的眼睛從逝潭中離開,看向妹妹。
這又是另一個意外。
慕錦本想用信嚇嚇二十。但嚇過頭就不好玩了。於是讓寸奔去請慕冬寧,適時救援二十。
如今,這也成了意外。慕錦想讓慕冬寧救援的,是藏信的二十。而非這一個知曉秘密的二十。
看,一個大嘴巴的丁詠志,摔破了慕二公子的棋盤。
毫不知情的慕冬寧,充當的仍然是救人的角色。
「二哥。」她又叫了一聲,看著逝潭,大喊道:「阿蠻落水了!」
二十耳中,這聲「阿蠻「是從遙遠天邊飛起的。要是帶有西埠關口音,就更加親切了。
她真的要死了,腦海中幻聽到了家人的聲音。
爹爹說:「阿蠻,你先去干幾年雜活,等弟弟妹妹長大了,家中勞力多,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娘親說:「阿蠻,到了大戶家裡,一定要聽話。不可以說的話,要永遠藏在心底。」
弟弟妹妹長大了。她卻被賣到京城,和家中失去了聯繫。
四面八方的水涌過來。二十雖然水性極好,可肩膀被慕錦拽傷了,根本抬不起手。
她後悔了。當初不該當啞巴,而應該做一個聾子。這樣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兩隻小圓頭食人魚,潭水中玩得好好的,突然嗅到了新的口糧,興奮地咧起尖牙竄過來。東西二財的口力很好,一撕一咬,二十就將支離破碎。
二十沉入了潭中,不見水花。
慕冬寧心驚,眼見慕錦無動於衷,連喚兩聲:「二哥,二哥!」
「嗯。」慕錦僅這麼應了一聲。
慕冬寧指指潭中,焦急地說:「阿蠻落水了!」
「哦。」慕錦很是平靜。
慕冬寧問:「阿蠻為什麼落水了?」
慕錦笑了,說:「應該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慕冬寧顧不上埋怨這位冷血的二哥了,喊起橋上的兩個護衛。「你們趕緊撈啊,水裡有那吃人的魚呢。」
沒有慕錦的命令,護衛哪裡敢動。兩人低首,一聲不吭。
「寸奔,寸奔!」慕冬寧氣急,喊:「寸奔!」
寸奔不知去了哪裡,沒有一絲回應。
慕冬寧不明原因,眼睜睜看著二十墜湖,此時幫不上忙,她不禁哽咽了一聲:「二哥,你答應過我,要善待她的啊。」
慕錦說:「哭什麼?她還沒死。」
慕冬寧哭得更大聲了,「二哥,求你救救阿蠻吧。」
「好了,別哭了。」慕冬寧的眼淚倒是奏效了,慕錦伸手一拂。
向著二十游去的東西二財立即停住,雙雙擺尾,轉了方向,繼續啃腐屍去了。
「怎麼突然到這來了?」慕錦像是忘了,是他安排她到這的。
慕冬寧以為,寸奔是瞞著慕錦找她的,不敢將寸奔供出來。她尋了個藉口,說:「今天春蘭煎了蘿蔔糕,我覺得味道很棒,想給二哥嘗嘗。誰知道一過來,就見到阿蠻掉下水了,你都不救。」
「哦。」凡是說起二十,慕錦就不冷不熱的態度。
「二哥!」慕冬寧又想使用眼淚攻勢。
「知道了。」慕錦的目光回到潭中,「寸奔,把那女人撈上來。」
「是。」
慕冬寧只聽空中響起一聲,看不到寸奔從何而來,只見他躍入水中。
丁詠志這時才走上前,到了慕錦身邊。
慕錦看了丁詠志一眼。「捅了這麼大簍子,你還有臉站在這。」
慕冬寧不認識丁詠志,更不清楚他是尚書之子。自然無從得知,她的二哥在一個官二代面前,竟也如此威風。
丁詠志不敢說話。他哪裡知道,向來無人能進的崩山居,忽然冒出一個女的來。
幸好他當時喚的是「二公子」,可沒喊出一句「四皇子」。這算是保住了四皇子的身份吧。丁詠志自我安慰著。
二十沉得深,寸奔無法在水面掠人。他潛了進去,顧不得男女有別,右手握住了她細瘦的手腕,左手一個用勁,攬上她的腰。他抱起她,一躍而起。
二十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極為依賴這一個溫暖懷抱,她將臉貼緊在寸奔的胸膛。
慕錦眼裡更沉了。
到了岸上,寸奔輕輕將二十放在地上,退到一旁。
二十閉氣功力不弱,大口大口緩過氣,醒了過來。
最疼的還是慕錦按過的肩膀,疼得縮起了身子。
纖薄的身子一顫一顫,將要碎裂成片似的。
「楊桃。」慕錦命令:「給她洗淨身子,肩膀上藥,一會兒我要問話。」
「是。」楊桃從樹影里走了出來。
慕冬寧上前問:「阿蠻,你沒事兒吧?」
「冬寧。「慕錦喚住她,「蘿蔔糕呢?」
「在,在。」慕冬寧嘆氣,「阿蠻,好好休息。」
慕錦說:「放心,死不了。」
「二哥,阿蠻哪裡惹你生氣了?」
「她有一天不惹我生氣的嗎?」
慕冬寧想起,小七也是這樣被丟至潭中。那時,小七有心愛的護衛相救。慕冬寧勸道:「二哥,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有什麼錯,也不至於賠上性命呀。」
慕錦看一眼二十離去的背影。「她啊。」他惡意一笑,「紅杏出牆了。」
慕冬寧愕然在當場。
——
小十喜愛聊天。
和丫鬟、僕人、甚至連橋上的護衛,她都能侃幾句。
她經過崩山居,見到了慕冬寧的貼身丫鬟。上前攀談,然後慌張地往掩日樓趕。
那時小六正在講述近日心得。
她和十五,兩位美人兒坐在外園,一人喝茶,一人低語。
小六長嘆一聲,說:「我也是昨天才想通了。我們幾個明爭暗鬥,但都是小伎倆。換在別家院子,肯定鬥不過其他女人。我想來想去,還是喜歡住在二公子這兒。如果二十得寵,以後嫁給了二公子,我就去求她,千萬別趕我走。我的願望很簡單,討一碗飯吃,躺一張床睡。吃飽睡好,我就滿足了。」
小十踏進掩日樓,想要大聲喊,卻又克制,語速飛快,「出事了,出事了。」
近日,小六坐在這裡等天上掉餡餅,什麼也沒等著。人跟著慵懶許多。她托腮回望,緩緩問:「怎麼了?難道二公子要將我們逐出府了?有遣散金嗎?有又多少?」
小十說:「也許……一分不給吧。」
小六圓眼一睜,站起來,「怎麼了?」
這時,剩下的三人聽到了小十的話,一一走出房間。
小十跑得急,有些喘,但她也顧不上喘氣了。「是二十……二十……出事了!」
「什麼?」十五立即上前,「昨日,二公子不是讓裁縫房連夜趕製新衣?今天又給二十安排了丫鬟,好好的怎麼又出事了?」
十一也問:「怎麼了?」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二公子那脾氣,上午陰,下午晴,半夜狂風大暴雨。」小十說:「我剛剛跟三小姐的丫鬟聊天,她說二公子發現二十與男人私通,非常生氣,像是要拆了崩山居一樣。」
十一好半晌沒有表情,俏臉白是白,白到慘,慘到白。
「二十與人私通?」十五不信,「她連話都講不了,如何與人私通?」
「與誰私通?」小六驚訝地猜測,「寸奔嗎?寸奔不愛說話,二十說不了話,看得倒也般配。」
「呸!」十五斥了一聲,「你說什麼呢?胡說八道。」
小六閉了嘴。
小十說:「二公子在二十房裡搜出一封相思情信。」
十一明白,那一封信正是她的。二十有口難言,可能是二公子誤會了。
小六更加愕然,「二十不識字,如何通信呀?」
「二公子可能……懷疑二十不識字是假裝的?」小十說,「二十被丟到逝潭了,幸好三小姐經過,才救了上來。丫鬟說,二公子要問話,會不會跟小七一樣,問著問著就不見了?」
十五著急了,「今天二公子本要我與他出遊的,我想,二公子對我仍有舊情,我去求他。」說著,她拎起裙擺跑了出去。
十一臉色很是蒼白,嘴唇抖了抖。她死死抓著自己的襦裙。裙上的花兒被抓得像是枯萎了。她鬆開了手,忽然呼口氣,決然地向外走。
十四一直無言,冷著臉,抿緊唇,扭頭也走了。
小六和小十互望一眼。
小十問:「我們去不去啊?」
小六跺一跺腳,拉起小十的手說:「走,你不是最喜歡看戲嗎?」
小十被拽得左腳絆右腳,「二公子會不會把我們都處死呀?」
「上回我替小七求情,二公子放過我了。這回……不知道。」小六像下了決心一樣,「死就死吧。不是有句話叫那什麼,死得重一點,以後投胎就到大戶人家了。」
小十說:「我沒聽過這句話呀。」
小六說:「我聽過就行了。」
小十又說:「小六,你的手好像很抖啊。」
何止抖呢,小六連冷汗都沁出來了。「死到臨頭了,誰能不抖的?」小六向前跑,」別說話了,救人要緊。我年年給小七拜祭,已經很愁了。可不想再多記一個日子給二十拜了。」
幾位美人兒衣裙飛揚,如雪的茉莉花朵悄然綻放,一路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