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子拿回簽文,放下一錠銀子,轉身就要走。

  「姑娘。」算命先生喚住了。

  她停住腳步,回頭。

  算命先生指指左手邊的一疊符紙,微微笑道:「如若想要化解劫難,我這裡可有一法。」

  符紙上以硃砂畫成一個不知名的圖案。

  女子回看算命先生,「我曾聽言,凡是泄露天機者,必有反噬。先生解簽已是其一,助人渡劫為其二,難道不怕自食惡果?」

  算命先生低頭捋捋鬍鬚,有些尷尬。抬頭時又是一副和祥的面孔,「我見姑娘掌紋如絲,當是富貴之命——」後面有半截話,算命先生咽在腹中,不知如何啟口。

  聞言,十一說:「上回你說我身邊這位姑娘是富貴之相。」十一指指二十,繼續說:「有一劫可用符咒化解,今日你又是一樣的說法。兩個姑娘命運相同,渡劫的符咒也一模一樣?」

  被拆穿了把戲,算命先生笑了笑,作揖道,「姑娘說我泄露天機,我萬萬擔待不起。簽是姑娘自己求的,我只是依簽文而作解。窺得二位姑娘命定榮華,憑的是我鑽研多年的相學。但我學藝未精,算得一時,看不穿一世。我漂泊四海,算命做的也是一門生意。這平安符雖不能逆天改命,可心裡落個安定,遇事時沉著冷靜,自然事半功倍。」

  「坑蒙拐騙,講得頭頭是道。簽,不過是自求安慰罷了。」女子抓著簽文的那隻手忽地用力,蒼黃簽紙皺成一團。她轉身走了幾步,忽地將其撕成碎片,任其隨風漫捲。

  算命先生嘆聲,坐了回去,整理那一疊平安符。

  十一想了想,算命先生講的也有道理。她上前遞去簽文。「老先生,能不能給我算一算?」

  「姑娘問什麼?」

  「姻緣。」十一壓低了聲音,心底有對慕錦的愧疚。

  二十主動後退了兩步。

  十一這段日子的心境變化,二十早有揣測。不過,十一也是明事理的人,人還在二公子的府上,再膽大也不至於紅杏出牆。

  二十沒料到,十一竟然過來求姻緣了。

  十一將碎銀放在盤上,神色有些凝重。

  算命先生看完簽文,說:「姑娘,熟慮之後,方可主張取捨。前路坎坷。」

  「可有破解之法?」十一急了。她知道坎坷,二公子這關就是艱難險阻。

  算命先生搖頭:「你道破了我符咒的真相,我再給你,你的心也定不下來。」

  十一後悔自己多嘴多舌。

  算命先生笑笑:「善有善報,我相信上天會助姑娘一臂之力。」

  十一自問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可若說違背倫德,她卻是極為心虛。

  她和屠夫在南喜廟見過幾次。那是曾愛到骨子底的男人,她情難自禁。本想,偶爾見見面,聊聊天,她就滿足了。

  可是,他說想將她帶出慕府。他還說要娶她。

  她心動了。

  那一晚,慕老爺要替二公子清理妾侍。十一欣喜若狂,心兒都飛出了掩日樓。然而,二公子留住了她。二公子早已厭棄她,為何還要留她?

  這成了十一心頭的愁思。如若被二公子知道她有了異心……她會死吧。不僅如此,屠夫也會死……

  十一恍惚地和二十走出南喜廟。

  路中,十一不小心撞倒了小販的首飾,卻仍然恍惚。

  二十有些擔心,挽住了她。

  經過一間茶鋪,門前聚集有幾人,正在抱怨什麼。

  一位略胖的褐袍男子,作揖道,「對不起,今天店裡有貴客,打烊了,打烊了。各位改日再來吧。實在是對不起。」

  其中一人問,「什麼貴客啊?你們家茶又不稀罕,貴客還上你們這兒?」

  褐袍男子說:「這我哪知,對方包了一日的場。各位抱歉,失陪了。」說完就關上了門。

  鬼使神差的,二十抬頭,眼睛瞟向茶鋪二樓。

  那裡,方才算命的女子倚欄而立。身姿挺立剛勁,流腰卻又纖細。

  女子感覺到了二十的目光,回望過來。

  二十微怔,笑笑。她扶住十一走了。

  「琢石,你在看什麼?」一道溫情的嗓音在女子身後響起,似對女子百般眷戀。

  李琢石深知,他善於偽裝。她說:「沒什麼。」

  男子上前,大掌拂過她的束髮。低嗅,喃喃細語:「我還是喜歡……」說話間,他忽然抽走了她的髮簪。

  秀髮失去了束縛。

  李琢石一驚,伸手收住自己的長髮。

  已經來不及了,柔亮黑髮迎風飛揚,英氣的臉孔因為驚慌染上女人的嬌柔。

  她瞪男子一眼。

  男子溫和地笑笑,把玩手裡的銀鳳簪,再眺望剛才李琢石看著的方向。

  那裡有一家在辦喜事,掛了兩排小小的紅燈籠。

  「太子殿下。」褐袍男子上了樓,彎著腰,不敢抬頭。

  男子回座,將髮簪還回給李琢石。

  這位男子就是三皇子。也是浮絨香傳說中,仿佛被百姓圍觀過成人禮的太子蕭展。

  當今聖上有六位皇子。

  大皇子、二皇子在江州時早夭。四皇子死在了遷都之後。五皇子去了百隨當質子。宮裡僅留下三皇子和六皇子。

  蕭展的太子之位像是撿來的。好在,太子這幾年健健康康,皇上終於放下心口大石。大霽江山,後繼有人了。

  等李琢石束了發,蕭展才讓褐袍男子呈上茶品。

  「太子殿下,這是小店最好的茶。」褐袍男子腿有些抖。正如剛才那一男子所言,只是普通茶館,比起皇宮,這裡的上等也是劣品。

  蕭展看都不看褐袍男子,「下去吧。」

  「是。」褐袍男子趕緊下樓。

  蕭展轉向李琢石時,迷花眼笑。他給她斟茶,「來,你最喜歡的茶。」

  李琢石不說話,端起杯子,跟喝酒一樣,一飲而盡。

  「朱文棟。」蕭展喚道。

  一個黑衣男人站出來,「臣在。」

  蕭展問:「我父皇那日在皇陵待了多久?」

  近來,皇上不知怎的,時不時就到皇陵坐上一坐。

  蕭展曾問起。

  皇上也不講因由。

  上月,蕭展南行。臨走前命令朱文棟暗中調查。今日回到京城,蕭展想起此事,問上一問。

  「約莫半個時辰。」朱文棟回答。

  蕭展再問:「靈鹿山有無異常?」

  「沒有。」朱文棟說:「皇上只是在皇陵外走了一遍,就回宮了。」

  「父皇對皇陵的興趣來得太突然。」頓了下,蕭展笑看李琢石,「琢石,你說是不是?」

  李琢石平靜地回道:「皇上早年請高僧破解血咒,無果。這麼多年了,皇上惦記夭折的幾位皇子,也是人之常情。」

  「這事,大可不必親身前往。」蕭展抓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揉弄。「而且,父皇每回去皇陵,僅由幾名親信護送,太不尋常。」蕭展轉向朱文棟,「那座山的山匪有何動靜?」

  「山匪頻繁,路上無幾人敢走。不過……」朱文棟遲疑。

  蕭展鬆開了李琢石的手,「不過什麼?」

  朱文棟說:「慕家二公子,上個月走了一回,出了事。」

  「慕家?」蕭展思索後,道:「京城最大錢莊的那個慕家?」

  「正是。」

  「何事?」

  朱文棟說:「我那日發現有人搜山,前去打聽才知,慕二公子在路上遭遇山匪,馬車受驚了,拉走了一名侍妾。搜山那時,正是慕二公子在尋人。」

  蕭展笑了笑,「是有聽說,他的侍妾都是天仙下凡。不輸宮中美人。丟了心疼,尋人也不稀奇。」

  「尋人不稀奇。」朱文棟說出自己的疑惑,「但搜山那群護衛,個個武功不凡。尤其為首的,輕功十分了得。一個商人,為何有一支如此精銳的護衛?」

  「精銳?」李琢石抬眼,「能厲害過大霽國兵?」

  朱文棟立即低首,「臣失言。」

  蕭展又給她倒茶,「琢石喝茶就好。」他示意朱文棟接著說。

  朱文棟說:「而且,山匪搶走了慕二公子的侍妾,慕二公子居然敢直接上山要人。」

  蕭展長眉一揚,「這麼囂張?」

  「囂張,十分囂張。慕二公子一向如此。」

  「此人品行如何?」

  朱文棟說:「紈絝子弟,散漫隨意。慕家生意大多是大公子慕釗經營。二公子名叫慕錦,管管錢莊的瑣事,主要的還是慕釗做主。」

  「慕家什麼來頭?」

  「京城的大戶商人,官稅年年第一。紅木生意起家,後來建了錢莊、當鋪。現在也經營絲綢、玉器等等。」

  蕭展啜一口所謂店裡最好的茶,勉強咽下,說:「派人潛進慕家,查查這群護衛。我要看看,商人的護衛是如何精銳。」

  朱文棟領命:「是。」

  ——

  慕錦去了蘇府。

  蘇老爺見到這個女婿,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臉斥責。

  慕錦低著頭,像是在認真悔過。其實,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末了,蘇老爺呼出一口氣,問:「我兒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這事,完全責任在你。」

  慕錦笑笑,點頭。

  蘇老爺喝一口水,順順氣。親事是自己談的,女婿是女兒挑的,還能講什麼。

  他心裡希望新婚二人和好如初。這樣,和慕家的生意,才能順順利利。同時,他也想藉此事,跟慕老爺多要些好處。

  不過,蘇老爺忘了,他家女兒和女婿從來沒有過「初」這回事。

  蘇燕箐換了一身月白紗衣,纖纖而來。

  慕錦終於想起妻子長什麼模樣。是美人,也是俗不可耐。

  他上前,低問:「夫人氣消了沒?」

  她抿住嘴,板起臉,「不知相公氣消了沒?」

  他執起她的手,眼眸含笑,「我還能生夫人的氣?」

  他這麼一笑,蘇燕箐芳心直跳。當初就是貪他俊俏模樣。她抽回手,故作姿態,「回去,又要對著你一群妻妾生氣。」

  「沒有妻。我那都是妾。」慕錦說,「她們沒名沒分。當家主母就你一個。再說了,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給我留一個公子風流的名氣。」

  蘇燕箐嬌俏一笑,「以後我教訓她們,相公可別插手了。」

  「那是當然。」慕錦輕輕拂過她的髮絲,溫熱氣息將她的耳朵染上和櫻桃耳墜一樣的顏色。

  蘇燕箐當然要回去,她要教訓那一群狐狸精。

  ——

  二公子將人接了回去,便當無那回事。

  完成了慕老爺的命令,慕錦回崩山居休息去了。

  棋局到一半,老劉管家過來了。

  老劉管家,京城從商的多多少少聽過他的名號。當年人稱「金算盤」。與他講幾句經商之法,只需片刻,他便可將經營收支算得一清二楚。

  慕家生意,少不了老劉管家的功勞。慕老爺退居之後,老劉管家服侍在慕老爺身邊,不愛管生意上的事了。他到崩山居,更是十分難得。為的仍然是慕二公子的那門親事。

  慕錦擱下棋局,看著老劉管家端著一個碗進來。

  老劉管家行禮,「二公子。」

  「劉管家,好久不見,這麼有空到這來了?」慕錦說著客套話。

  「奉老爺的命令,前來給二公子送藥。」老劉管家恭敬地呈上湯藥。

  那一碗黑滾滾的不明湯水,正往上冒氣。

  慕錦看了好半晌,才問:「藥?二夫人又病了?那趕緊送過去,讓她好好歇息。」

  「這藥是給二公子您的。」

  「嗯?」

  「此藥由鹿鞭、鹿茸、菟絲子、巴戟天等中藥熬製而成,給二公子助興,好跟二夫人圓房。」老劉管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不顯尷尬。

  寸奔到底還是年輕,沒忍住,低聲咳了一下。

  老劉管家又道:「老爺吩咐,二夫人今夜在澤樓恭候二公子。二公子莫辜負了二夫人的一片痴心。」

  慕錦沉默了許久,許久。

  寸奔已經很多年,沒有在自家主子臉上見到如此……絕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