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慕錦氣定神閒,扣緊二十的細腰。

  二十木然,眼睛盯緊了前方的亭柱。這對夫妻的恩怨,她能躲就躲。

  蘇燕箐眯了眯眼睛,在銀杏和肖嬤嬤忍不住脾氣的時候,蘇燕箐忽地換上了溫柔的姿態,凝眸看著慕錦,「相公,我先退下了。」至於心中是如何咬牙切齒,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美人的喜怒哀樂,比風景更勝。慕錦這才露出了欣賞的微笑:「夫人請。」

  蘇燕箐記住了二十。臨走時,她留下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

  十五見狀,起了憂心。

  比賽完了,她緊緊跟著二十。

  回來掩日樓,十五進了二十的房間,關上門才說:「二夫人今天來者不善,你一定要當心。當初姓蘇的污衊我盜她首飾,命令中年嬤嬤搜我身子。這醜婦力氣大得很,握住我的手臂,我就掙不開。她手指暗藏幾枚細針,把我的腰刺了好多下,我如何求饒都不肯放過我。這些主僕不是個東西。」

  二十心驚。當初只聽十五咒罵,卻不知蘇燕箐耍了這等陰險手段。

  對比二夫人,花苑和掩日樓的女人的爭寵,只是逞口舌之快罷了。就連愛打架的十四,也從來沒有使用過傷人的暗器。

  二十莫名產生了一種戰前緊迫感。

  ——

  過了兩天。

  二十的肩傷痊癒了。接骨之後,疼痛減輕許多,不過這幾日抬手不太方便。今日終於無礙。

  十一去花園摘了杏花回來。她哼著歌謠,將銀白花瓣晾在台上。在她眼裡,掩日樓的院落,很久沒有這般明艷過。

  二十推門出來,見到十一的側影。在這個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何掩日樓沒有花植。住在這裡的女人,比花美、比花艷。

  二公子挑人的眼光,當是出色。就是酒醉之時,失了水準。

  「二十。」十一轉過臉來,笑顏如畫,「待杏花曬乾了,可以製成香纓。你啊,別只繡絹帕。香纓、荷包,這些也是姑娘家喜歡的東西。」

  二十點頭。

  十一拿出了自製的香纓,遞給二十。「喏,這個送你。」頓了頓,她掩嘴一笑:「我的手藝不如你,別見怪。」

  十一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聲音常有上揚的語調,煥發新的生機。

  二十沒見過十一這樣鮮眉亮眼的模樣。她進掩日樓的那年,十一已經失寵了。

  二十欣喜地接過香纓,然後上前陪十一攤曬。

  寸奔已在樓外站了片刻。他無聲無息,看著裡面的女人。

  二十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比杏花白淨的手腕。

  寸奔抬眼看日天,喚道:「二十姑娘。」

  指尖捻著杏花,二十抬起了頭。

  寸奔一身玄色勁裝,神清骨秀。他常年跟在慕錦身邊,卻未沾染半分輕浮。這般乾淨的少年模樣,府里多少丫鬟芳心暗許。

  他的目光幾乎沒有重量,停在她的臉上,說:「二公子有請。」

  十一怔了下,二十受寵的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十一放下自己的花籃,接過二十的那個,說:「去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二十轉向寸奔,拉拉衣裳,做了一個穿衣的動作。她正想,如果寸奔不理解她的話,她該再做什麼手勢。

  寸奔意會過來,說:「二公子今天要出門,你換一件吧。」

  她笑著回房換衣。

  她雖然現在是個啞巴,和別人的交流依然順利。從前的二十是一個傾聽者。少了話語,也不妨礙別人跟她訴苦。所以,女人們沒有因為二十的失聲而孤立她。

  二十跟著寸奔走,和他保持三尺距離。

  去的不是崩山居的方向。

  寸奔沒有解釋。他習武多年,放慢步子也比常人走得快。

  二十小跑才能勉強追上。

  他察覺到了,索性停住腳步。

  二十忘了收腳,險些撞上他的背。她連連後退兩步。

  寸奔回身:「抱歉。」

  她搖搖頭。

  寸奔寡言,二十無聲。兩人靜默地出了府。

  見到門前的馬車,二十有了不祥之兆。應該說,只要見到慕錦,就有災禍降臨。他與她,大約八字犯沖。

  「二十姑娘。」寸奔說:「二公子在裡面等你。」

  她回了神。

  慕錦愛笑,寸奔冷峻。這對主僕都是一個表情閱遍山水。她看不出所以然。

  她踩上馬凳,掀開帘子。

  迎面劈過來的,是慕錦的一句話:「掩日樓過來幾步路,你走了一刻鐘。」

  二十疾步跟著寸奔過來,其實只花了半刻鐘。

  慕錦奚落著:「讓你放風箏,你躲到樹下偷懶,讓你踢蹴鞠,你也在一邊涼快。床上就更別說了,跟木頭一樣。殺了你,是不是更痛快些?」

  二公子嘴上把二十殺了不下一百遍,光說不練。

  二十低頭聽著。反正她是啞巴,二公子說的再多,她也無需回答。這樣一想,這啞巴當的就舒服自在了。

  馬車走了一陣,馬車裡靜默了一陣。

  慕錦這才道出今日之行的目的。他穿了件茶白寬袖長袍,金線繡有幾朵雲紋。噙一抹笑意,撞幾分風流。「帶你上浮絨香,學幾招伺候人的本事。不指望你生龍活虎,至少也該楚楚動人。」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又沒有質疑的餘地。她恭敬地坐在邊上。

  他懶洋洋地說:「過來捶背。」

  二十彎腰上前,跪坐到他的側邊,聞到了淡淡的薰香。

  以前他多用清涼平靜的檀香。薰香更適合目空一切的二公子。

  「大力。」慕錦不滿意她的動作,「你是哄睡,還是捶背?」

  二十發力,狠狠地捶打他的背脊。

  他舒服地嘆了一聲:「你到府里多久了?」

  「……」

  「哦,忘了你是啞巴。」

  片刻過後。

  「早知當初。」慕錦沒頭沒尾地說:「就不給你毒藥了。」光他一人說話,無聊。

  ——

  民間傳,當今太子蕭展,成年禮的那一晚留宿在了浮絨香。

  多少人仿佛站在太子床邊圍觀過,將這晚成人禮一五一十道出,沒有放過任何細微末節。

  為何太子放著宮裡眾多美女,選這民間青樓完成成人禮,老百姓不做深究。皇家的風月,可作的文章太多太多,真偽難辨。老百姓圖個嘴皮樂呵,安慰自己,皇城不過如此。

  浮絨香是京城第一花樓。

  十五是慕錦從青樓贖回的女人。她不願再回去,抱住慕家這塊浮木不放。也正因為十五從小就在青樓長大,若二十要學風月技巧,何必出府?

  說到底,又是這位爺折騰人的招數罷了。

  馬車停下。

  寸奔低沉的聲音傳來,「二公子,到了。」

  「嗯。」慕錦睜開眼,和二十說:「捶背捶得我能睡著的,只有你了。你這也是一項保命的技能。想到你還有這用處,我自然留你一命。」

  二十恨不得直接拿把鐵錘,捶死他算了。

  浮絨香小樓建在萬碧湖邊,岸邊柳綠割破了純白的晴天。湖邊停有幾艘畫舫,甲板上豎著鮮艷的花旗。

  二十不曾見過這等陣仗。

  慕錦瀟灑地展開摺扇,說:「這個月有花魁賽。」

  二十拖著步子,走得慢,故意和慕錦拉遠了距離。她此時離寸奔更近。因此,慕錦的解釋她沒有入耳。

  二十轉眼看見,寸奔一路駕馬車而來,額上余幾滴汗水,幾縷碎發粘在他的臉上。

  慕錦利落地合上扇子,淺淺一笑,問:「寸奔,你上回相中了哪位姑娘?」

  二十收回了目光,開始東張西望。

  寸奔低首:「回二公子,沒有。」

  浮絨香樓前,一位大花紫裙的鴇娘,眼裡亮如黃金白銀,她揮著一條桃紅繡帕,熱絡道:「慕公子!」

  那一條繡帕,二十有些眼熟。

  「慕公子,歡迎歡迎。」珍娘是浮絨香的鴇娘,年過三十,風韻猶存。臉上塗有養顏粉,陽光下閃著細碎的珠光。「你可終於來了。」

  慕錦直接問:「盈盈呢?」

  「得知你要過來,她已經準備好了。」繡帕在珍娘的指間翻飛。

  二十目不轉睛,認出了這是她的繡品。

  「嗯。」慕錦看向牡丹花旗的那艘畫舫,「盈盈在船上?」

  珍娘應聲:「是,是。」

  慕錦轉身走去。

  二十跟上。

  「哎……」珍娘上前攔住二十,刻薄的眼睛將二十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慕公子,這位是……」

  魚龍混雜的青樓,無奇不有。珍娘見過有男人帶女人來逛浮絨香,但這事,發生在慕錦身上,就格外出奇。

  「她是我府上的……」慕錦想了想,說:「丫鬟。」

  「哎?」珍娘還以為,二公子這是給她送女兒來了。「她要跟著進去嗎?」

  「嗯。」慕錦上了畫舫。

  寸奔止步在湖邊,抱劍坐在樹上。

  ——

  扈盈盈曲膝行禮,抬頭見二十,她問話語氣和鴇娘一樣:「慕公子,這位是……」

  慕錦回答也一樣:「丫鬟。」

  「這可是頭一回見二公子的丫鬟啊。」扈盈盈更驚訝了。她只見過慕二公子的護衛,是一個十分俊秀的男人。二公子帶丫鬟出門,本就稀奇,何況還是上青樓。扈盈盈幾乎以為,二公子是過來砸場子的。

  慕錦解釋說:「丫鬟要嫁人了,沒有男女經驗,領她過來漲漲見識。」說得理直氣壯,說得理所當然。

  其實就是無理取鬧。二十面無表情。

  扈盈盈手捻繡帕,捂臉一笑:「能讓二公子親自領來,想必是一場盛大的親事。」話說到這裡,本可以結束了。哪知,扈盈盈多嘴加了一句:「是嫁給寸奔公子嗎?」

  二十愣了愣。

  慕錦手執白扇。展開、合上,展開、合上。安靜的畫舫里,只有那把白玉長扇開合的聲音。

  「嘩啦」,「嗖咔」。

  「嘩啦」,「嗖咔」。

  「嘩啦」,「嗖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