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糖水櫻桃(3)
佟辛看他一眼就走了,背影挺直,不為所動。
意料之中的反應,霍禮鳴站在原地,等她走遠了,低下頭,嘴角向上彎的弧度又深了些。
佟辛解救薛小婉的事很快在學校傳開來。
所有人都震驚,似是不相信性格軟糯溫順的佟辛會這麼勇敢。
之後又追源溯本,關於那天故事的幾個版本都傳得火熱。
甚至連佟辛是跆拳道黑帶五段都捏造出來了。
佟辛不關心這些,安安靜靜照常學習。
只是在聽到「有個社會大哥罩著她,那群混混才不敢動她」的傳言時,她會稍稍分心。
社會大哥?
腦海里瞬間蹦出新鄰居的臉,不黑,他皮膚還挺白淨的。
周三,薛小婉竟然過來上學。
她跟在班主任身後,站在教室門口的那一瞬,全班安靜。
幾十道目光如穿心箭,毫無遮掩的驚訝裹在她身上。
班主任簡明扼要,說:「薛小婉同學回歸課堂。」
他掃了眼,對中排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就坐李芙蕖旁邊吧。」
李芙蕖是文娛委員,家境優越,穿著精緻。
聽到這,不高興的全寫在臉上。
下課後,大家小聲議論。
「薛小婉怎麼又回來了?」
「要債的會不會堵到校門口啊?」
「太可怕了吧,咱們離她遠一點兒。」
薛小婉弓著背,衣服依舊破舊,默然無言地低頭坐在那兒。
佟辛專心刷題,不加入話題,也沒用那種審視、猜疑的目光去看薛小婉。
很快到周五這天。
放學路過新鄰居家時,佟辛驀地想起,霍禮鳴說要她一起去貼尋人啟事的事。
真是什麼話都編造得出口。
佟辛暗罵了兩分鐘,到家門口時,又下意識地去看鄰居家。
風又大了些,吹冷了她的抱怨。
突然的,她反省,所以,自己為什麼會記住他所說的無厘頭的話呢?
還一字不差。
太洗腦了,佟辛甩甩頭,壓下莫名其妙的情緒,拿鑰匙開門。
晚飯,難得一家人齊齊整整。
辛灩做了兄妹倆都愛吃的燒小排骨,佟斯年把第一塊夾給佟辛。
佟辛說:「以後你有女朋友了,第一塊小排骨就不會夾給我了。」
佟斯年差點咬上舌尖,無奈失笑,「對哥有意見啊?
本來爸媽不會催我這事。」
辛灩把第二塊排骨夾給兒子,「你妹妹說得也沒錯,媽也不是非要催你,二十七歲的人了,是要上點心。」
佟承望體恤兒子,笑呵呵地打圓場,「我不也是二十八歲才結婚的嗎?」
辛灩瞪老伴一眼,到底不再提這茬。
「對了,社區宣傳刊發下來了,上次送溫暖活動的照片是辛辛拍的啊?
挺不錯啊。」
佟承望說道。
佟辛嚼斷一半青菜葉,問:「在哪?」
「鞋柜上。」
佟承望拿回來的,已經看過一遍了,他感慨:「沒想到隔壁小霍的身世這麼坎坷。」
聞言,佟辛手一頓。
辛灩也問:「怎麼會?
都能全款買了老李的房子。」
「那肯定是工作幹得好。
但人父母車禍早逝,還走散了一個姐姐,送溫暖活動,本就不限於物質,心靈的撫慰、讓他感受到大家庭的溫暖,也是很重要的。」
佟承望一本正經。
嗡嗡聲飛旋,佟辛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飯後,她趁家人不注意,悄悄把社區宣傳冊拿回臥室,然後拿試卷蓋著,仔仔細細地翻閱。
送溫暖活動做了個專欄,霍禮鳴在第三頁。
文字描述與爸爸說得差不多,佟辛盯著一行字:姐姐走散。
所以,他那天說去貼尋人啟事,是真的了。
視線往下,是那一日,霍禮鳴和社區工作人員的合影。
他站在中間,高瘦俊朗,背脊挺直,濃眉爍目里一派從容神態。
他一點也不像悲苦青年,遊刃有餘又放鬆,似乎對自己的過往與身世早已看淡。
正入神,傳來辛灩的聲音:「辛辛,出來吃點水果。」
佟辛迅速用試卷蓋住宣傳冊,心慌狂跳一秒,聲音還有點發虛,「來了。」
周日天還沒亮,佟辛就醒了。
五點半,天色是一層沉重的灰藍。
佟辛坐在床上,抱著英語課本記單詞,記一課,就過去半小時。
記到第三課時,日光從蒙蒙亮,到終於看見淡橘的朝陽。
佟辛飛快洗漱換衣,跟在做早餐的辛灩說:「媽媽,我今天出去一小會啊。」
辛灩邊做早餐邊問:「去找年年的吧?
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佟辛含糊地「嗯」了聲,背著小挎包出了門。
她在霍禮鳴家那兒一步三回頭,門是關著的,人出去了?
還是在睡覺?
或者那天根本只是說說而已?
佟辛繞到側邊,踮腳往他窗戶方向望。
「你幹嘛呢?」
一道聲音忽地從身後響起。
佟辛猛地回頭。
大冬天的,她背脊流汗,像被當場抓獲的小偷。
霍禮鳴穿了件棒球樣式的短黑外套,薄薄一層夾棉,黑褲顯腿長,挨得近,佟辛只及他鎖骨。
佟辛緊張極了,「我只是路過,你別多想。」
霍禮鳴似笑非笑,「我多想什麼了?
說說看。」
佟辛抿了抿唇,被堵得一時無語。
霍禮鳴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半晌,痞笑著說:「正好,自投羅網了,作業寫完了吧,走,貼小GG去。」
從天而降這麼個救命的台階,佟辛大鬆一口氣,然後面色淡淡地說:「既然你這麼求我,那就幫你一次吧。」
佟辛仰著下巴,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霍禮鳴笑了笑,「行,求你。」
兩人坐車去市中心的商業廣場。
「這裡人流量大,看到的人會很多。」
佟辛伸出手,「小GG呢,我看看。」
霍禮鳴從袋子裡拿出一疊,內容就跟一般的尋人啟事一樣。
一張小時候的照片和一張二十左右的照片,還有幾行簡單的描述:
「找姐姐,199x年3月出生,江蘇同里人,8歲在明海福利院,11歲出走,之後下落不明。
右肩有圓形(偏橢圓)燙傷疤痕,如有有效線索提供,重謝。」
佟辛盯著那張成年後的照片,疑慮道:「不是從小走散了嗎?
為什麼還有長大後的照片?」
霍禮鳴:「哦,照著我的長相P的。」
佟辛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又一眼,為難道:「那希望應該很渺茫吧。」
「嗯?」
「畢竟世界上,很難有第二個這麼丑的人。」
霍禮鳴回過味,輕輕嘖了嘖,故作凶狀,「給你機會再說一遍。」
佟辛看向他,眼神清澈無瑕,「哦,你這麼愛聽實話啊。」
「……」這天,他沒法聊。
而佟辛總算明白,為什麼要讓她過來幫忙。
一是,霍禮鳴對清禮市不熟,需要一個帶路的。
二是,他需要佟辛幫忙去女洗手間發尋人啟事。
畢竟是女性,或許希望會大一點。
但希望再大,那也是渺茫的。
連佟辛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會不知。
所以發到一半的時候,佟辛問:「你找她找了多久?」
「一直。」
佟辛默了默,「可以去登報紙。」
霍禮鳴笑了下,沒說話。
佟辛意識到,這些方式,他也許早就試過了。
瞧她欲言又止,但最後沉默的模樣,霍禮鳴挑眉問:「沒什麼想問的?」
佟辛搖搖頭,「對別人的故事減少好奇心和窺探欲,是一種基本的禮貌。
那是別人的苦,不應該去試探。」
霍禮鳴愣了愣。
佟辛已經做賊似的,緊張兮兮地又溜進了洗手間,「抓緊時間,我還能再塞三個廁所。」
小GG行動持續兩小時。
上午十點,霍禮鳴說:「回家吧。」
「還早。」
「不早了。」
他說:「你回去搞學習。」
倒沒忘記她是學生,不管什麼理由,出來太久,會讓她家裡人擔心。
佟辛嗯了聲,然後朝他伸出手。
霍禮鳴莫名,「幹什麼?」
「工錢結一下。」
佟辛歪著頭,認真掰扯不帶一絲玩笑,「我還是童工,可能還得漲點價。」
霍禮鳴一頓,然後不太正經地說:「行啊,但我這邊工資一個月一結,早著呢,干滿再說。」
佟辛小聲嘁了嘁,「真黑。」
霍禮鳴蹙了蹙眉,學她姿勢,跟著把手伸過來,「哪兒黑了,男人里我皮膚很白的吧。」
佟辛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怎麼有這麼厚臉皮的人啊!
她甩頭就走,背影都是氣呼呼的嫌棄。
兩人坐的地鐵,回程路線人少,兩人坐在不同的位置,自此沒再說話。
出地鐵站,看見路邊圍了一堆人,還有響亮的吆喝聲:「為60歲以上老人免費清洗黃金首飾!還有禮物隨便拿!」
兩個穿著職業裝的年輕男人支了個攤,一個裝滿液體的玻璃容器,以及一堆眼花繚亂的小禮品。
因為打著免費的噱頭,所以過來清洗黃金首飾的老人還不少。
攤主熱情、手腳麻溜,把首飾有模有樣地丟在容器里,浸泡一分鐘,撈出來果真煥然一新、閃閃發光。
估摸著是哪家首飾店做的活動,吸引顧客的方式很常見。
但佟辛忽然站定原地,一直盯著那個裝滿水的容器看。
霍禮鳴調侃:「怎麼?
你也有金子要洗啊?
還挺富有啊。」
佟辛眨了眨眼,平靜道:「這不是水。」
她聲音沒有刻意壓小,所以離得近的人都聽到了。
大家還沒往深處想呢,攤主的反應卻頗大,指著佟辛說:「小姑娘別亂說話,這就是水。」
佟辛定定望著攤主:「不是。」
對方顯然急了,語氣也沖:「怎麼就不是水了?
擺在這大家都看得到。
嘿?
小小年紀,你懂很多啊?
你懂,那你說,你說!你很厲害是吧?
!我看你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
那人瞪著佟辛,目露凶光,妄圖把她嚇走。
佟辛很冷靜,神色平淡,「是嗎?
真的要我說嗎?」
對方:「……」
佟辛一臉「那好吧,我就不客氣了」的表情,「這裡面不是水,是氰化鈉,可以溶解金子,沉澱在這個容器里。
看著金子是變漂亮了,其實克數減少了。
等洗掉你們的金子,回去他又能提煉出來。
這是很簡單的物理化學知識,就能騙騙老人家。」
一語出,圍觀群眾譁然。
攤主面色掛不住,兇悍地吼道:「你胡說!」
「我胡沒胡說,很簡單。」
佟辛指了指容器,輕飄道:「既然你說是水,那你伸手進去試試就行了。」
氰化鈉劇毒,下去直接能露骨頭。
攤主敢怒不敢言,僵在原地。
這反應,說明一切。
不少剛免費清洗過的老奶奶驟然憤怒,吵嚷著罵攤主。
攤主窩火,捲起衣袖,氣勢洶洶地要朝佟辛走去,「你個死小孩兒!」
腿還沒邁出去半步,一隻手用力扣住攤主的肩。
看似不經心的動作,那攤主卻立刻一臉痛色,那勁兒跟扎進肉里似的——掐得骨頭疼。
佟辛不卑不亢,「離這200米遠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你不僅詐騙,還想蓄意傷人。
我哥是特警,我不怕你。」
霍禮鳴本來還有點嚴肅的,聽到這,差點笑出聲。
佟醫生真全能啊。
攤主臉紅脖子粗,剛想朝霍禮鳴吼,轉過頭,一看他高大冷情,脖子上隱約露出的紋身,立刻虛了氣勢。
霍禮鳴沒凶人,反倒笑了笑,神態輕鬆道:「喂,好心提醒你個事兒啊,那小姑娘,喏,就她。」
他朝佟辛抬了抬下巴,低聲說:「不好惹的。」
攤主一頭亂,喘著粗氣。
「別看她年紀小,個兒矮。」
霍禮鳴輕嘆一口氣,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現在長得還挺帥吧?
其實,我可以更帥的。
但昨晚被她揍了一頓,就成這模樣——毀容了。」
佟辛:「……」
攤主:「……」
霍禮鳴湊近他耳邊,「她是個怪力蘿莉。」
頓了下,他摳住肩膀的手勁猛地收緊,方才閒適調侃的表情收得分寸不留,目光如凜冬,落下一層陰鷙的警告:「所以,哥們兒,別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