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迪士尼煙花(1)

  第46章 迪士尼煙花(1)

  霍禮鳴這一晚做了個很應景的夢。

  還是在車裡,只不過從小心翼翼的擁抱變成了明目張胆的親吻。

  佟辛跟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皮膚白得發光。

  紅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哇嗚,你也太猛了吧。」

  霍禮鳴不僅摘下了那顆初熟的桃,還嘗到了第一口甘甜。

  之後,他單方面宣布,自己不叫小霍爺,要大家叫他霍猛猛。

  程序和周嘉正跪在他家門口,說不收他們為徒就去城牆上自殺,上吊個三天三夜。

  霍禮鳴直接給笑醒了。

  醒來之後,黑暗一片,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掐了掐眉心才緩過神,掀開被子一看,自嘲笑了笑,然後輕車熟路地用手作陪。

  半小時後,高山流水,止於安寧。

  霍禮鳴披了一件睡袍下床,衣料散開,借著窗外的光,隱約可見身體輪廓。

  他靠著落地窗抽菸,猩紅的火焰像慢動作的流星,在他指間飛旋。

  父母車禍過世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在這天之前,霍禮鳴有個完整且圓滿的家庭。

  父母都是公職人員,體面的單位,良好的性格,以及鬆弛有度的教育,讓他和姐姐在愛里成長。

  後來,頂樑柱沒了,溫柔鄉也沒了。

  那是他第一次懵懵懂懂接觸到家破人亡這個詞。

  命運這草蛋玩意兒,恢弘一筆,就把他的人生逆轉方向。

  其實這些年,霍禮鳴已經足夠坦然去面對過往,但他永遠忘不掉那天在太平間,有警察,有哭嚎的叔叔阿姨,那張冰冷的鐵架床上,母親的遺容血肉模糊,跟她身上的紅色衣服一樣刺目。

  時隔多年的現在,他再回想這一幕都分不太清,究竟是血染紅的,還是衣服本身的顏色。

  霍禮鳴靜靜抽菸,室內時鐘滴答輕響,已至凌晨一點。

  手機忽地亮屏,霍禮鳴一看,竟是佟辛發來的。

  小星星:

  [你醒了嗎?

  ]

  [真的真的對不起。

  ]

  隔著屏幕都能想像,這小妞現在一定是愧疚懊惱的崩潰神情。

  鴨:[還不睡覺?

  ]

  星:[……]

  [你沒睡?

  我睡不著。

  ]

  霍禮鳴挑眉:[也就摸了我兩次,這就失眠了啊,以後該怎麼辦?

  ]

  佟辛蒙頭在被子裡,呼吸都困難了。

  她誠摯道歉,他怎麼還耍起流氓來了?

  佟辛發了個表情包過去:[拒絕*騷擾。

  ]

  霍禮鳴單手打字,另只手夾著煙,他在煙霧裡眯縫眼睛,[女土匪。

  ]

  佟辛:……

  霍禮鳴:[被騷擾的那個,好像是我吧。

  ]

  夜深人靜,心思最是關不住。

  什麼都變得躍躍欲試,他像一個有備而來的獵人,老謀深算,循循善誘。

  佟辛埋頭在被子裡,深深焐出了一身汗。

  她把手機塞到枕頭下蓋住,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霍禮鳴這人挺賊,借著這事,明目張胆地要挾起佟辛來了。

  以前還知道委婉,一周挑她沒課的時候過來接人吃飯。

  現在倒好,風裡雨里,天天都能在F大校門口看見他的身影。

  酷哥實在是帥,高個長腿,一件黑色防風夾克拉鏈拉到下巴。

  如此考驗顏值的穿法,也只有這張臉浪費得起。

  往吉普車邊一站,那股勁兒太拿人。

  光這一周,就被兩撥女生搭訕。

  女生們膽兒大,調戲般的語氣還挺颯,「帥哥,加個微信唄。」

  霍禮鳴戴著墨鏡,揚了揚下巴,「不加,我送快遞的。」

  「沒見誰來拿啊。」

  正說著,佟辛就從出現在校門口。

  霍禮鳴笑起來,反手從車后座拿出一束花,「這不是來了嗎。」

  佟辛清秀漂亮,女生們看一眼,就懂知難而退了,「拜拜啊帥哥,下次給我留個優先名額唄。」

  佟辛跟偵察兵似的,走過來還往他身上作勢嗅了嗅。

  霍禮鳴樂了,「怎麼成小狗了。」

  佟辛捂住鼻子,誇張道:「什麼味兒啊,好渣。」

  「我還以為你要說好……」那個「騷」字,及時在唇邊剎車。

  霍禮鳴默念程序告誡的話——得注意分寸,不然就成猥瑣了。

  佟辛不知道他這麼能腦補,被他手裡的花尬到往後退一大步。

  霍禮鳴不明所以,「不喜歡啊?」

  佟辛小聲說,「有點土。」

  「不應該啊。」

  霍禮鳴說:「程序給我找的攻略里,第一條就是送花。」

  「你那攻略已經過時了。」

  佟辛想了想,「十年前流行的產物。」

  「……」

  話是這麼懟,但還是言不由衷地接過,佟辛低頭聞了聞,花瓣掩住唇角的弧度。

  霍禮鳴轉身就給程序發微信:[你他媽能不能時髦點?

  多了解一下當代年輕人的喜好,別活在處男的世界裡成天只知道一張嘴叭叭叭。

  ]

  程序:[?

  ]

  程序:[說得你好像不是處男一樣。

  ]

  霍禮鳴迅速蓋住手機,若無其事的鎮定模樣,不想被佟辛看出端倪。

  之後才躲躲藏藏地回復程序:

  [我快了。

  ]

  ——

  這幾天上映了兩部賀歲片,霍禮鳴邊開車邊問:「你想看哪部?」

  佟辛知道他訂了票,「你買的是哪一部?」

  「《春花秋月》。」

  「那我要看另一部。」

  佟辛狡黠道。

  霍禮鳴平靜說:「好。」

  他單手控方向盤,從儲物格里拿出四張票,「隨你,反正我都買了。」

  佟辛:「……」

  車開到商場,這個點人流量大,排隊進停車場。

  「你最後一門考試什麼時候?」

  「下周還有兩個專業課。」

  佟辛說:「考完就放寒假了。」

  「你們寒假有多久?」

  「四十多天。」

  佟辛說:「我好不容易搶到的機票,下周四回家。」

  霍禮鳴沒再說話,輕輕應了聲,「上午下午?

  我送你去機場。」

  話落音,他的視線落向車窗外的某一處,他對神情起先是疑惑,然後凝神,甚至下意識地坐直了些。

  待看清楚後,臉色便徹底變了變。

  佟辛察覺到他的怪異,順著目光也看過去。

  排隊通道的路邊,一對約莫五十多的中年男女一直盯著他們這個方向。

  在和霍禮鳴的視線相交時,兩人頓時揮手示意。

  急不可耐地往這邊走來。

  排在前面的車徐徐駛下地下車庫,後方的車鳴笛催促。

  霍禮鳴遲遲未動,周身跟裹了層冰塊一般僵硬。

  佟辛:「你認識?

  那,要不要下車打個招呼?」

  「轟!」

  的一聲,車子猛加油門駛了出去。

  佟辛被安全帶勒得胸口疼,齜牙皺眉,「唉,你慢點開。」

  霍禮鳴又一腳急剎車。

  佟辛轉過頭,只見他側顏像一匹暗沉的絲絨,凜冽且失魂。

  「你……」佟辛緊張,不知道他是什麼狀況。

  霍禮鳴下顎微動,強迫自己緩和臉色,對佟辛笑了下,「沒事,走吧,看電影。」

  明明是喜劇片,全場觀眾笑聲連連。

  唯獨霍禮鳴和佟辛不在狀態。

  一個神思游離,陰沉著臉。

  一個惴惴不安,時不時地偷瞄他。

  好不容易捱到電影散場,佟辛簡直如坐針氈。

  他們的座位在中間,出去時路窄,佟辛踩空了一腳,被霍禮鳴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不太正經地調侃,「想讓我牽你的手就直說,用苦肉計做什麼?」

  幸虧影院內燈光暗,看不出臉上的紅暈。

  佟辛回頭瞪他一眼,然後沉默安靜不太敢說話。

  快到出口時,霍禮鳴腳步漸慢,最後乾脆停步。

  「辛辛。」

  「嗯?」

  佟辛回過頭。

  霍禮鳴沖她笑了下,「你先一個人走出去,到商場前坪的噴泉那兒等我,我晚十分鐘過來,行嗎?」

  佟辛定定望著他,「你怎麼了?」

  霍禮鳴心裡太清楚,接下來等著他的是什麼,他不想這些陰暗面被佟辛看見。

  「聽話,你先走。」

  佟辛皺了皺眉,反手就把他的胳膊纏住,像個小無賴一般,「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姐姐妹妹的打個招呼,我不介意。」

  霍禮鳴一愣,左手臂被繞緊,還有點虎虎生威的力氣勁兒。

  像個救生圈,把他撈出了水面。

  沒再勸,霍禮鳴默許。

  走到室外,那對中年男女果然還在原處。

  只不過天氣冷了,兩人雙手插兜,縮著脖子面色焦急。

  女的先看到霍禮鳴,神色微微閃爍。

  很快,男的也看過來,眼睛一亮,直溜溜地小跑到面前。

  他笑得鬆氣,「禮鳴,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沒什麼變化。

  我和你……阿姨,一眼就認出了你。」

  霍禮鳴暗著一張臉,意外的平靜。

  佟辛不明所以,在三人之間目光游離。

  她猜測肯定是認識,但認識到什麼程度,心裡真沒底。

  霍禮鳴淡聲,「你們想幹什麼?」

  那男的推搡了下婦人,意思讓她回答。

  但那婦女萬般為難,乾涸的嘴唇紋路深刻,上下輕碰數次,磕磕巴巴,似是難以啟齒。

  「你怎麼回事,咱們不是說好的嘛。」

  男人低聲斥責,又重重推了她一把。

  婦女踉蹌了一下,霍禮鳴慢慢別開臉,不想看。

  男人罵了句「不中用」,急性子道:「鳴鳴,雖然我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好歹也是一家人。

  以前是我們糊塗,其實這些年,我和你阿姨一直牽掛你。

  現在你長大了,過得這麼好,我們也很欣慰。」

  佟辛蹙了蹙眉,就算不了解任何情況的人來聽這番話,都覺得挺膈應。

  霍禮鳴仍是那副無波無瀾的表情,「你想幹什麼?」

  男人希冀滿滿,大概是覺得他這個態度比自己想像中好,於是說:「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們。」

  「芸芸生病了,原發性心臟病,這病得用藥保著。

  我和你阿姨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男人一口氣說完,「你放心,我們要的不多,五萬,只要五萬。」

  佟辛眉頭皺得更深,她審視這對夫妻,漸漸抽絲剝繭地聯想都某一點。

  這個意識剛形成,就讓她肩膀顫了顫。

  她猛地去看霍禮鳴,甚至做好了用盡全力去拉他的準備。

  但霍禮鳴無動於衷,甚至讀不出他的情緒動盪。

  他連諷刺的笑容都懶得給予,只平靜道:「十三歲那年,既然把我當垃圾一樣丟了,那麼對我來說,你們也已經死了。」

  他漠然轉過身,微微垂著頭,蓋住眼裡的決絕和悲憤。

  誰都看不到,但佟辛站他側面,捕捉到了這一刻的情緒遞進。

  像一顆黑夜裡的碎鑽,光芒刺痛了她的眼。

  見他翻臉不認,男人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急切切地大聲,「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自己在車站亂走,我,我找不到你才回去的。

  這是意外,只是意外!我們好歹也把你從福利院領養回來,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再怎麼說,芸芸也算你的妹妹,現在妹妹生病了,你這個做哥哥的不能不管!你,你不能走。」

  他伸手去攔霍禮鳴,霍禮鳴腦子一片空白,全是嗡嗡聲。

  他有點失神,只知道下意識地往前走。

  所以被男人抓住衣擺時,人跟掏空了的玩偶似的,空空晃晃。

  「你幹什麼?

  !」

  佟辛猛地呵斥,上去就把那男人推開。

  她不知哪兒來的勁,渾身冒火花,跟個燃燒的小炮彈一般。

  力氣之大,還真把男人給推倒在了地上。

  「你們是不是有毛病啊!因為不能生育去領養,懷了孕了就把領養的孩子想方設法丟棄掉。

  你們怕麻煩,怕負擔責任,怕花錢!但這不是你們丟棄他的理由!」

  佟辛氣得雙頰通紅,手也克制不住地顫抖,「十幾年不露面,自己家裡一出事兒就想到他,一看他有錢,立馬上來認親戚!敢情這如意算盤打得好。

  如果他沒錢,過得很差,你們是不是就裝不認識,當沒來過啊!」

  佟辛一點也不怕事,她的熱血,正義心,共情心匯成一股力量,讓她塑著金身,勇往直前。

  不知不覺中,站在了霍禮鳴身前,像一個刀槍不入的盾牌,嚴嚴實實地保護著他。

  這番話讓那對男女尷尬不已,面色難堪。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你不要亂講話。」

  男人犟著脖頸道。

  「呸!」

  佟辛怒不可遏,「你們的孩子生病沒錢治,自己想辦法,不要來煩別人家的孩子了!還有,我男朋友就算心軟,你們也別奢望。

  我告訴你們,現在這個家,我說了算!要錢沒有,一分也不給你們!」

  說完,佟辛轉過身,牽住霍禮鳴的手,目不斜視地大步流星。

  小手很涼,透露了她的緊張。

  掌心又很燙,抑不住她內心澎湃。

  霍禮鳴看著她虎虎生威的背影,脊樑筆直,雖纖細,但似能容納山川海流,能量巨大。

  佟辛伸出手,「車鑰匙。」

  他目光遲疑,「嗯?」

  不廢話,佟辛直接伸手去他衣兜里掏,解鎖後,拉開駕駛座直接坐了上去。

  「我高考完的暑假就考了駕照,科二科三都一把過,教練看了都說好。」

  佟辛瓮聲說:「你這樣子也開不了車,湊合坐一下吧。」

  霍禮鳴嗓子干啞,「你能開?」

  「不知道。」

  頓了下,佟辛說:「可能會死。」

  霍禮鳴擠了個笑容,「生,你不允許我當你家人,死,我賴也要賴在你家,做佟家的鬼。」

  佟辛伸手推開他的臉,兇巴巴道:「系好安全帶!」

  霍禮鳴這輛車自動化,很好開。

  佟辛方向感和對速度的靈敏度都不錯,所以適應了幾百米,也就不緊張了。

  夜風往車裡鑽,帶著深冬的凜冽。

  這種冷感,凍結了躁動,只剩車身疾馳。

  城市明暗交替的浮光掠影中,霍禮鳴的眼神終於卸下鎧甲,只剩無息落寞。

  他的目光遠視前方,對抗虛無。

  八公里路,佟辛開了半小時。

  終於到他公寓,車蟄伏於黑夜,兩人靜默。

  佟辛沒動,亦或是在等待。

  幾分鐘後,霍禮鳴倏地開口,嗓子像浸潤於煙霧中,干啞低沉,「他是故意不要我的,把我帶去離家很遠的車站,讓我在原地等,說去給我買玩具,我一步都不動,但他再也沒回來。」

  佟辛一陣心酸,溫柔地望向這個男人。

  霍禮鳴重重靠向椅背,「領養我的第一個家庭……也是這樣丟下我的,哦,不,比他好一點兒,第一家,直接把我退回了福利院。

  其實沒什麼,習慣了。」

  佟辛倏地出聲,「這不是你應該承受的『習慣』。

  沒有這樣的習慣,這就是他們人性的卑劣。

  無論是情感還是法律,錯的是他們,你是受害者。」

  默了默,佟辛目光溫婉,對他說:「你可以脆弱的。」

  霍禮鳴愣了愣,定定看著她。

  佟辛有理有據,有勇有謀,「我估計他們肯定不會放棄,既然能跟蹤你到電影院,肯定是提前踩過點,說不定連你住哪兒都知道。

  最遲明天,他們一定會再來找你。

  這兩人的套路我一眼看透,一個負責打感情牌,一個攪混水裝傻子。

  對你兩面夾擊,不達目的不罷休。」

  霍禮鳴唇角微微彎了彎,「那我要怎麼做。」

  「我不許你被這種人拿捏。」

  佟辛條理清晰,「你別怕,明天我來對付他們,他們可以欺負人,但不能欺負你。」

  ———酷哥就該一酷到底。

  這是佟辛最初心動的那個點。

  這是她的初心和初愛。

  她誓死捍衛。

  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

  「佟辛。」

  霍禮鳴輕聲。

  「嗯?」

  她抬眼對上視線,清澈且純真。

  霍禮鳴握住她的手,很沉的一個力往裡拉,把佟辛按在了胸口。

  「跟你說個事。」

  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閉上眼,將她抱緊,「這輩子,我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