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的顏色和陽光的顏色,其實都是一種複合色。
對樹葉來說,春夏的時候,綠顏色占據絕對主場,而當秋冬之際,呈現綠色的葉綠素從樹葉中大面積撤退,然後一直被壓制的其它成分,終於可以擺出自己的臉色。
這就是樹葉從綠色變成黃、紅、褐等顏色的原因。
不過莫說甘老頭知不知道這個原因,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作這樣的回答。
這就好像你小學放學回家,媽媽問你的臉為什麼腫一樣,你回答,「腫是因為該部位受到大力拍打,因為皮下出血以及血液的應急性反應等因素,從而呈現腫漲。」
你媽媽可能並不會對你的這個回答滿意,儘管它非常富有「學術性」。
她很有可能拖起掃帚,給你的屁股也來一個大力拍打,讓它產生皮下出血以及應急性反應。
不止如此,她還可能連打帶追,然後抓住你的耳垂,一個或兩個,然後進行三百六十度的旋轉,讓你的耳垂也同樣產生應急性反應。
那畫面簡直美如畫。
所以,甘從式的回答是:「哦,天要冷了,這些樹葉也老了,小陵子,還是年輕好啊!」
嘖!
嘖!
就看這回答,就知道你這老頭極其地缺乏學術敏感性,和我家老師比起來,差了明顯不止一籌嘛!
不過對於他這話里的天要冷了,許廣陵卻是嗤笑。
這裡的人說冷,大概就像是前世的倫敦,夏季溫度才二十多度,就發布高溫預警以及提醒一樣。
「鄭重提醒廣大市民,市內今天溫度有可能高達二十六度,甚至無限逼近二十八度,如需出行,請帶好水及相關藥物,謹防中暑。」
……
如果甘從式的回答稍微靠點邊,許廣陵就會拿出「醫之大宗」的身份,然後再站在大宗師的高度上,給他好好普及一下樹葉到底為什麼會變黃。
然後再由物及人,給他講解一下甘老頭自個兒身體內的情況。
既然是現在這樣的一個回答,那還是算了。
不過甘老頭倒是挺有良心,說起這話,然後陡然一拍大腿道:「我倒是忘了,小陵子,你還沒有開始修行,會怕冷的!」
然後這一天的日常就變成了甘從式帶著許廣陵,在藥王谷中亂竄,目標是尋找乾枯或半乾枯的樹木,然後挖根取段等等,儲備材料,以用來在不久後燃燒取暖。
看吧,這其實就是許廣陵給老頭兒傳授「木盤經」的原因。
嗯,或者說原因之一。
索性當天就升起火來,許廣陵給老頭做了一頓相當之美味的藥王谷版的「叫花雞」。
最開始,許廣陵做飯,用各種藥材和食物搭配,甘老頭還是興趣極高,遇不懂即問,然後吃的時候也是隨時點評,隨時稱讚。
「小陵子,苦藤用在這裡簡直太到位了!」
「唔,這個料的這個味道有點怪,嘿,居然好像還不錯……」
然後問許廣陵為什麼這麼搭配等等。
不過隨著時間漫延,老頭吃的興趣是越來越高,已經漸漸有被許廣陵培養成老饕的趨勢,但是問的興趣卻是越來越低了,直到現在的幾乎不問而只是吃。
換言之,他已經基本放棄了身為藥師的自尊,而徹底墮落為一個純粹的吃貨。
至於為什麼放棄,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很多搭配,許廣陵就是說了,他也聽不懂啊,更有很多,許廣陵則是回答道,「啊,我就是隨便搭配的,瞎搞,看來還不錯。」
這叫甘從式怎麼問嘛!
許廣陵當然不是藏私什麼的。
而是,很多搭配,或者說組合,只有站在大宗師的高度上,才會懂。
就如一道菜,既放鹽,也放糖,不會做菜的人就會疑問,「這不是明顯自相矛盾嗎?」
而會做菜的人就懂得,這是鹽糖各取其用,它們之間也根本談不上什麼「自相矛盾」。
而站在許廣陵的高度,他在一道菜里放糖,有可能並不是取其甜,而只是用其和另一種配料起反應,生出一種無味的物質,然後那種液體物質滲透進主料里,使其鬆軟、潤澤。
如此等等。
那些「山路十八彎」的搭配,更加上很多種搭配集合於一道菜卻在互相影響下形成絕妙平衡的手法,自然不是區區一個甘老頭兒能懂的。
不解釋,還會讓其覺得只是別出心裁。
真解釋了,並且往深里解釋,老頭兒會感到絕望的,至少,對自己的藥師水平產生極大的懷疑。
那自然不是許廣陵希望看到的。
這種「降維打擊」,而且是同時來自不同維度的多方位聯合降維打擊,還是不要讓老頭去應對了,只抱頭蹲牆角就可以了,真要站起身來,不到一毫秒,就會被暴雨打梨花,然後鼻青臉腫體無完膚。
藥王谷中的日子,平靜且充實。
特別是對甘從式來說,不止是充實,都充實得快要腫了,就好像一個成績排在中游的學生,正處於高三的衝刺階段一樣。
許廣陵麼,一方面有老頭可以交流,一方面前世收攏的各種龐大知識也足夠他去閱讀以及析解的,所以過得也同樣算得上豐富。
不過豐富之餘,許廣陵還是有點小小遺憾。
實驗材料還是少了點。
只有三個,而且這三個里的其中一個目前還是處於胚芽培養期,根本派不上用場。
雖然說不急,真的是一點都不急,但這種效率上的低劣,還是讓許廣陵本能地產生一種小小的遺憾。——
這種效率,真的是太低了,低到令人髮指。
但一時間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他的年齡,表現在對於外部的互動上,始終是一個短板,而且這個短板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可以解決的,除非他一直把目標放在「小夥伴」身上。
所以,要一直在這個藥王谷里隱居,「小隱隱於谷」,一直隱它個五十、一百年嘛?
好像。
呃。
總感覺有點浪費時間的樣子。
就算他是「謫仙」,不在乎這幾十年時間的浪費,但這種無謂的等待和迂迴,也太沒有必要了吧?
晚飯之後,仰躺大石上,吹著徐徐的山風,看著比前世璀璨很多的星空,許廣陵思忖著這個問題,然後,卻突然地,就是一愣。
因為識海里突地出現了很多的星星,無中生有,仿佛是把外面真實的星空給搬到了識海里一樣。
而緊接著,那些璀璨的星辰全都無聲裂開,一縷縷如光似電的線條從那些星辰里瀉出,流水一樣地鋪滿了他的整個識海,然後形成了一面……鏡子。
璀璨的,晶瑩的,泛著青芒的。
無數流雲,浮光掠影地在整個鏡面上飛速閃過,哪怕是在自己的識海中,許廣陵也無法捕捉那種速度。
鏡子的青芒在這個過程中不斷伸縮閃爍著。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也仿佛過了許久,流雲終於不再滑動,青芒也終於不再閃爍,澄靜如一湖秋水的鏡面上,呈現出來了幾個字:
「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