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喝得有點多,都開始醉了,還是先去睡覺吧!」許廣陵笑道。
「胡說,才一壇酒,老夫怎麼會醉!」
「行行行,您老沒醉,我知道,我知道!」
甘從式醉眼惺忪著,卻也在許廣陵的攙扶下,向著草堂臥室走去了。
確實。
別說一壇酒,就是十壇酒,只要一個引氣境的修者自己不想醉,他就不會醉。
甘從式想醉麼?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時候他需要醉。
醉了,才能說出醉話。
「小陵子,我拜你為師好不好?」
縱然修者之間再不計小節,縱然他們之間再「忘年之交」,一個快兩百歲的老頭拜一個才十歲剛出頭的小毛頭為師,也是一件太過聳人聽聞的事。
真要拜了師。
甘從式是藥師堂堂主,整個藥師堂的那些上上下下,怎麼想?
甘從式是中品世家甘家的族老,而且絕對是那種「超級族老」,整個甘家上下怎麼想?
甘從式的那些老友、盟友、對頭,又怎麼想?
安南郡、南州、帝國又會怎麼看?
不用懷疑,這種前無古人後多半也無來者的舉動,絕對轟動整個安南郡,然後以沙塵暴一樣的姿勢傳遍整個南州和帝國,甚至在別國都會成為逸聞。
人生天地間,身受各種拘。
再瀟灑淡然的修者,也不可能真的孑然一身,其它別無牽掛。
這還只考慮甘從式這邊,沒考慮許廣陵這邊。
如果許廣陵真有一個那樣的老師,會允許甘從式這個糟老頭子掛上來?
所以拜師什麼的,只能是醉話。
但醉話不醉。
通過這個醉話,甘從式把他的態度擺出來了,也可以說是姿態。
那就是在「忘年交」之外,某種意義上,以弟子的方式,面對許廣陵。
其實他本無需如此的,許廣陵都已經傳了他那個「開架練體拳」,也開始把「木盤經」這種遠遠凌駕於他家族傳承的秘錄展示給他,更對他坦言了「凝氣散」、「通天樹」、「先生」都是存在的。
就是不說這話,看情形,許廣陵該教的,也還是會教給他。
但這饋贈太大,不作任何表示,甘從式是接受不了的。
也所以,借著酒,借著醉話,這個話,他說出來了。
許廣陵回應了嗎?
回應了。
「我知道。」
於是,甘從式可以舒坦地去睡了,老懷大慰。
許廣陵也睡了,朝陽初升,清氣未散,山風習習正堪眠。
也就在躺臥中,已經打通的命竅,也是目前打通的唯一竅,自行運轉,和陰陽,調升降,通內外,轉清濁。
山谷中無處不在的靈氣被緩緩汲取,但進入身體之後,這靈氣卻被命竅嫌棄,那是分毫也不取,只作中轉之用。
被命竅轉化的靈氣,以一種未名能量的方式,在許廣陵身體內遊走並滲透著,從骨骼到臟腑,從肢體到血液,卻並不涉及脈絡以及大小諸竅。
經過一段時間的體驗以及思索,許廣陵大概也明白了,靈氣目前對他來說,是介於清濁之間。
對骨骼、臟腑、肢體、血液這些來說,靈氣是「清」的,可以有效地滲透、滋潤,提升其性質。
但對脈絡以及大小諸竅來說,靈氣,卻是「濁」的,是被厭棄的。
特別是作為根本竅的命竅,許廣陵現在甚至都能擬人化地想像其一臉的厭煩,以很不耐煩卻又很無奈的樣子,汲取並轉化著這些靈氣,供身體之用。
是,它不需要。
但身體需要。
除了它及它們之外,身體,更廣大的地方,依然還需要靈氣以作為提升之用。
「呵呵,我現在簡直相當於『謫仙』啊,這天地間最為清貴的靈氣,對我來說卻都還是清濁各半,以至於,在最關鍵和最核心的層面,它根本就是濁的。」
「那現在,真正對我來說算是『清』的東西,應該是什麼,又存在於哪裡呢?」
根據靈氣指數,可以輕易地定位一個地方,是凡地,還是勝地、靈地等等,這種區別很簡單,許廣陵在前世很早時候就可以做到。
但該如何區別前世的世界和現在的這個世界呢?
當然,許廣陵的用意不是真的要區別這兩個世界,而是想建立一個類似於人體健康指數、靈氣指數等這樣的東西,用以區分和定位不同的世界。
如果這個指數能搞出來,他大概可以知道,什麼樣的世界,對來他來說會是「清」的。
這種遠遠超出他目前知識結構的東西,需要鑒天鏡的幫忙。
也不知道破小天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不過其實也不急。
這個世界,明顯比前世更為廣闊和複雜的世界,正等著他的探索呢。
也不止是外面的世界。
就算是修行,這十年間,他不也是有了很多的收穫?
甚至是絕大的收穫。
所以,真的不急。
且行。
且看。
看這方天地風景無限。
唯一小小遺憾的是,他這個「謫仙」不嗜酒,無法像前世的李青蓮一般,腰掛葫蘆走天下,走得累時,摘下葫蘆仰起頭,咕嚕咕嚕咕嚕。
一分喝下肚,聊解風塵。
九分淌在地上,祭山祭水,祭此天地。
就在遐想中,不知不覺,命竅停止了運轉,也意味著身體這一次的微轉化過程結束了,可以起床,也可以做飯吃飯了。
新的一天,藥王谷中,一老一小的相處並沒有任何改變。
硬要說改變,那就是比以往多出了一個對弈的項目。
當然,那個老者總是輸,輸輸輸,目前來說還看不出任何能夠贏一局的希望。
不過許廣陵開始搗鼓一個小玩意。
那就是做新的棋盤、棋子。
都謫仙了,自然不能做那些沒格調的東西,比如用什麼香木硬木啊之類的。
許廣陵調用「藥之大宗」的能力,采山間之草、木、花、藤,揉之為汁,然後曝汁為末,又讓甘從式這個地階發揮其「大力士」的功能,將那些粉末凝合為棋子、棋盤。
不必懷疑大力士的力量。
那些做好的棋子棋盤,非常堅硬,明明取之於草木花藤,而且還都是其汁液,現在敲來卻是頗有金戈鐵石之音。
就連甘從式自個兒,一時半間都弄不壞。
當然,重點不是這個。
重點是整體淺藍的棋盤,以及備用的整整五色棋子,紅、白、青、黃、黑。
每一種或者說每一套棋子,都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淡淡香味。
那香味,甫一散發,甘從式就是猛嗅,然後用一種驚疑不定的眼神看著許廣陵。
許廣陵也不解釋,只是微笑。
而後,除了每天的對弈,這棋盤棋子,被甘從式整個地收入了其靜修的草堂。
明明完全不怕摔不怕碰的棋盤棋子,他拿捏起來,卻是輕拿輕放,極盡溫柔,視之若無上圭寶。——
某種意義來講,這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