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小許醫生

  這個要求,是許廣陵不能拒絕的。

  主要的原因倒不在於這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在於,許廣陵想到的是,老師之前為什麼讓他出手一次?

  是單純地想要延長一下那位老將軍的壽數,還是,特意讓他露一手呢?

  許廣陵不能判斷,兩者皆有可能。

  前者自不用說,合情合理。

  後者,大抵是老人想讓他不要那麼「獨」?這同樣合情合理。

  不過,無所謂了,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眼前,就應衛大佬之意,再小小地出手一次得了,許廣陵甚至立即就有了一個計劃,那就是順便收集一下數據,成立資料庫。

  關於病人的身體運行情況的資料庫。

  身為大宗師,在對於身體包括整個身心系統的運行了解上,許廣陵已經臻至一種相當的高度,但這是以自身為模板的,了不起再帶上兩位老人,總體來說,這是一種「良好」的數據模板。

  對於不良好的、錯綜複雜的,以至於每況愈下式的數據模板,他的了解是有欠缺的。

  而當下這些老人,就是極好的素材。

  所以許廣陵慷慨地應諾了一聲,就揮袖子幹了。

  地點還是在觀日台。

  不過這時的許大宗師,就不冷淡不孤高了,而是態度溫和言笑晏晏,當每個老人身邊的醫護人員介紹時,許廣陵完全一副小學生探望老前輩的架式。

  「哦,柳老,您好您好!看您的這樣子,再精神個三五十年沒問題!」

  他客氣,人家更客氣,並且都不需要介紹的,完全就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樣子:

  「小許醫生,你好!」

  「這人吶,一老了,身架骨就不是自己的了,吃吃不香,睡睡不好,就是走路都要人扶,整個世界都糟糕透啦,沒意思得很!」

  「再活三五十年?我不要那麼多啦!再活個三五年就行,就這還是後輩死皮賴臉要求的。」

  「我啊,現在不是為自己活,是為後輩在活!」

  年紀應該已經在九十多的柳老先生斷續地說著這話,哪怕說得很緩慢,一個勁地說了這麼多,說完後也是一陣氣喘。

  稍歇之後,他便又道:

  「小許醫生,你看你看,這有什麼意思?」

  「老頭子當年是從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現在,活成個烏龜大王八啦!」

  許廣陵微笑安慰:

  「柳老,還是有意思的。」

  「這不是苟且,而是隱忍,是生命走過千山萬水走過春夏秋冬後,還倔強著,向老天爺乞命活。您老以為活得沒有尊嚴了,在晚輩看來啊,這就是尊嚴!」

  聽著這話,柳老先生顫巍巍地拉著面前年輕人的手,不說話。

  周圍也是一片沉默。

  不是許廣陵的這話有多得體,更不是有多高深,而是他的這番話,簡直是完全說中了在場絕大多數老人的想法和感受,也可以說,就這一句話,就不知道將彼此間的距離感,給拉近了多少!

  而這,基本上,是正常的年輕人所不能做到的。

  哪怕那個年輕人「神秘莫測」。

  接下來也無多話,許廣陵為這第一位的柳老先生作檢查。

  其實還是那話,看一眼就夠了。

  但許廣陵還是做足了姿態,看了足足有兩三分鐘。——雖然在別人看來,兩三分鐘已經是極快極快了。

  人最重要的,是五臟。

  而與心、肝、脾、肺、腎這五臟對應的,是五腑,小腸、膽、胃、大腸、膀胱。

  髒盈腑虛。

  五臟是實體,如同加工廠,五腑則是加工廠附屬的渠道或者說溝渠。

  一個人臟腑的好壞程度,基本上就意味著這個人身體的健康程度,而當許廣陵的目光看向柳老先生臟腑的時候,看到的,只是一片斑駁。

  心率不齊,嚴重不齊。

  肝硬化,不是病症上的硬化,而是正常的老年退行性硬化。肝脂代謝失常,血脂有點高,也不能吃肉。

  脾虛氣陷,水谷運化失調。

  肺氣腫。

  腎嚴重虧損,水代謝失調,動不動地,要麼就全身水腫,要麼就陽氣上亢,頭暈目眩。——低燒感冒什麼樣子,這位老人就會是什麼樣子。

  感冒的感覺,是很不好受的,不過一般人的感冒,難受的時間最多也就是幾天,而這位老人一年很可能超過一百天是那個樣子。

  這位老人的心肝脾肺腎,沒有一個打分能超過五十,甚至連四十都達不到,就是最好的心臟,也只是堪堪能上到三十,而其它幾樣,要麼二十多,要麼十幾。

  而除了臟腑問題之外,這位老人的其它情況:

  高血壓,不是太嚴重,但是一天中血壓相當不穩,早中晚相差會很大。

  腰部肌肉勞(老)損,腰椎間盤突出,這位老人的後腰部,應該是始終都處於隱痛之中,而估計其已經習慣了這種隱痛。

  此外,老人的肩椎、頸椎、手肘、手腕、骨盆、膝蓋、足踝處,都存在著大小不一的問題,或是炎症,或是骨質增生,或是風濕性關節炎。

  ……

  這簡直是一個人,就是一部病症大全。

  老實說,單純從身體層面而言,人活到這個地步,真的是什麼尊嚴都沒有了。行坐吃睡,沒有一樣不需要小心翼翼,就這,人對身體的感受還一直都處於「難受又不得不受」之中。

  然而,這又確實是世間千千萬萬老人的共同歸宿。

  也許有老人家的情況比這好一些,或好不少,但身體總體的走向趨勢,卻確實就是這樣的。

  五臟漸衰。

  五腑漸弱。

  然後身體內的河道逐漸淤塞,本來通暢地流動著水的河道,開始長滿各種雜草,而漸漸地,這些雜草,把本就已經所剩不多的水給日耗夜耗,直到完全抽乾,使水斷流。

  戲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這兩句詩於此時此刻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許廣陵的意識之中,然後他心中就微微地嘆了口氣。

  這感嘆,是真實的。

  感嘆於生命的衰弱和卑微。——好日子,不會一直持續,壞日子,終有一天會來。

  也所以,古往今來,有很多過來人,說著關於身體、關於生命的話:

  「健康是最重要的。」

  「節飲食,慎起居,實卻病之良方。」

  「衰後罪孽,都是盛時作的。老來疾病,都是壯年招的。」

  「疾病有成千上萬種,但健康只有一種。」

  ……

  完全可以說是汗牛充棟,不勝枚舉。

  只是,就如病時方思平安即喜樂、老時才念少壯即天堂一樣,未生病的時候,未走向老邁的時候,又有誰會想起去關注「身體」這個最關鍵的背景呢?

  有的東西,必待失去,方知其珍貴。

  從某種意義來說,這甚至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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