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林員是個統稱,其底下還有各種具體的分工,比如說值守員、巡山員,還有高塔眺望員等等。
許廣陵此刻寄身的這個小站很簡單,一共就兩名成員,而他們的分工就是值守和巡山,沒有其它的職責,年輕的老譚和年老的老林,兩人輪流著值守和巡山。
大王叫我來巡山,有一首歌是這麼唱的,很輕快,很俏皮。
但真實的巡山工作,與輕快或俏皮什麼的完全無關,而是一累二苦三單調。
許廣陵晚上住進來,第二天一大早,是老譚出去巡山,然後大抵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小站里只剩下許廣陵和老林。
老林在準備早餐,兩個人的。
泡好的干蘑菇在熱水裡翻滾著,然後配上花薺菜,再灑點味精和鹽,哦,還有油,再然後,搭配干硬的麵餅子,這就是他們兩個人的早餐。
「小許,怎麼樣,能吃得下麼?」老林道。
他一開始是很拘謹地叫著許廣陵為許先生的,也不知道是老譚給他說了什麼還是其它原因。以後常住一起,許廣陵又哪能讓他這麼叫呢?所以勸了幾次後,還是執意地讓他叫著小許。
許廣陵不會告訴他自己也幹過護林員。
這話說出來只有鬼才會信,所以他只是笑著道:「老林,你猜我是幹什麼?」
對的,許廣陵在讓老林叫他小許的同時,他也改口稱這位林大叔為老林,對這個稱呼,至少老林看起來是挺高興的。
「小譚說你是醫生。」老林道,然後著重地補充,「神醫!」
「對,我是醫生,不,走方郎中,需要自己進山挖草藥的那種。」許廣陵這個介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自黑,「我們挖草藥的,有時進山,一待就是好幾天,多的時候十天半月也是常事,中間大多也都是吃點自帶的乾糧,鍋盔大餅或者炒麵什麼的。」
「所以,經常吃的,還不如咱們現在這一頓呢。」
許廣陵這話倒不是胡扯。
只不過他是把老師的經歷給搬了過來,「我們挖草藥的」,以前確實有過這樣的經歷。
至於現在是不是這樣,就不知道了。
當然就算有,那也肯定是山區。都市裡,或者尋常鄉下村鎮的醫生,就算想體驗這種生活,也是沒得體驗的。
章老先生給許廣陵講自己的過往經歷,講到這段時是很有緬懷神情的,緬懷的肯定不是鍋盔大餅面,而是那段採藥識藥的日子。
許廣陵聽的時候,其實倒也是挺神往的,而這時就順手將其搬了出來,把它給章冠許戴,套到自己的頭上。
弟子假冒老師的經歷,嗯,沒毛病。
然而老林不是很信。
不是許廣陵的話沒有說服力,而是他的人沒有說服力。——具體怎麼滴,也不太好說,總之他現在的樣子,與他所描述的東西,在老林看來很不一致就是了。
用某個詞來說就是違和,很違和!
許廣陵有天眼神通。
但神通不啟動,他的肉眼現在觀察力也絕對是槓槓的,如果去測視力的話估計只有鳥人才能和他相比了,「欲與蒼鷹比遠眺」。
現在不遠眺,而只是觀察近在一張小桌對面的人神情,那當然是不可能錯過什麼,「老林,你不信?」
老林也是很有個性的,扯了扯嘴角。
就差說出個「呵呵」來了。
不知為什麼,明明昨晚才見面,到現在,老林發現和這個有點神秘的年輕人卻已經有點很熟的樣子,感覺很投緣,很像是「自己人」。
要不然,以他的性子,這時,哪怕是客套,也肯定會說「哪能呢」什麼的。
而絕對不會現在這樣「驕傲地表達出了自己的不信任。」
「老林,你把手伸出來。」許廣陵道。
「幹嘛呢!」老林嚷嚷著,卻還是依言把手伸了出來,垂放在兩人間的桌面上。
「我來給你把把脈。」許廣陵笑道,「咱們現在怎麼說也是住在一個屋檐下,我來看看你身體有沒有什麼大小毛病之類的,如果有,我免費給你醫治,放心,絕對不收你一毛線。」
老林不領情,「我沒病!」
「有病沒病不是你說了算,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許廣陵呵呵著,然後頗為強硬地稍微拽過老林的手腕,「別說話,平心靜氣,我要把脈了。」
老林沒有平心靜氣,他小憋氣,然後又大呼吸,以為這樣就能讓「神醫」吃憋。
把脈,是你想把就能把?
那得要我老林配合!
但他這番表演是做給瞎子看了。
章老先生傳授給許廣陵好多東西,講疾病,講養生,講針灸,講藥草,但他就是沒有講過把脈。許廣陵也不是好奇寶寶,老人不講的東西,他從來不問。
老人沒交待讓他看的醫書,他也從來不看。
在醫道的學習上,一律聽從老人安排。
尊其為師,那就信任到底。
就這麼簡單。
這時為什麼要做作地把脈呢?那當然是要過過癮,嗯,就是過過癮。
順便也逗逗老林,許廣陵發現這小老頭兒還挺有意思,以後相處起來應該會很輕鬆而且愉快。
「老林,你有心臟病!」把了足足有一分多鐘之後,許廣陵這般說道。
這發言,很像是古代傳說中的那種說客,上門勸說,往往第一句直接就是:「君有大禍事矣!」「閣下豈不知已經危在旦夕乎?」
老林真沒有心臟病。
所以他這時就用一種「你在逗我」的眼神看著許廣陵。
同時,眼神里,毫不掩飾其對於自己人的那種鄙視,唔,很親近的鄙視,就是能力上我不信任你,但是關係上我們是自己人,我不笑話你。
「老林,我猜你巡山的時候,有時中午頭會有點暈,不是很嚴重,就是稍微有點暈淘淘的,像喝高了酒一樣。」
「下傍晚的時候,有時腰可能也有點疼,同樣不怎麼嚴重,再多走點路就好了。」
「老林你的腿關節沒什麼問題,但是手肘卻是有關節炎,天氣變化的時候會發麻,發癢,有時還會酸疼,很不得勁也很不對勁。」
……
許廣陵這一說,就一連說了十好幾條,簡直說得老林從頭到腳都是毛病。
最後,他的收束語是:
「老林,怎麼樣,我說得對不對?」
老林已經給跪了。
沒法不跪,實在是對面說的一點都不差!而且這也不可能是小譚透露的,因為剛才說的裡面大多數小譚都是不知道的。
這還不算什麼。
真正要命的是,有好幾條,是小許說了之後,老林一回想,才發現,「哦,確實有這事!」
「我還有救嗎?」老林苦巴著臉問許廣陵。
本來好好的,被小許現在這麼一說,不得了啦,老林感覺自己明天就快要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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