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佳公子,這都是他們各自的qq上的名字。
單從這兩個網名來看,前者傻貨,後者騷包,前者親和,後者高冷。
但事實上卻並非這麼回事。
和佳公子比起來,大傻才是真正的高冷派。——和關係好的人,這貨很賤,很放得開,但除此之外,此人滿心滿臉都是「不要打擾我,我不認識你」。
「傻哥,最近又在哪鬼混?」許廣陵接通了電話。
據佳公子所言,這廝身為中國人,一年待在中國的時間卻不超過半年,身為yn人,一年待在yn的時間卻不超過一個月,其它時間,都在「雲遊」。
「老三,準備接客,我後天和佳妹去你那。」大傻道。
「好。」許廣陵愣了下。
佳妹,自然是指佳公子,正所謂,此處無基勝有基。不過佳公子如果在現場,能一酒瓶磕大傻腦門上。
電話掛斷,象棋繼續。
經過七十二回合的驚險交鋒,「酒薄不堪飲」還是把「醉里流年」拿下。
其實,這一局本該是和局。
許廣陵有優勢,卻並不能擴大到勝勢。
但醉里流年想勝,所以他敗了。
這並不奇怪,或者說,在棋盤上,這種情況極為正常。
戰況膠著僵持時,如果想打破僵持,必有一方先變招,而變招後最終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擊殺對手,要麼被對手擊殺。
對方沒能把許廣陵擊殺。
所以他被反殺了。
雙方戰到最後,棋盤上只剩下三個子,兩個老將以及許廣陵這邊的一個小卒,然後,二樓的小卒把老將逼死在三樓。
「666666」
「沒有八十二,也沒有六六六,滿分妖妖零送給你!」(此君已從小學畢業多年。)
「唉,老酒越來越恐怖了,求一個制裁。」
「進攻開局,防守中局,絕殺終殘局,這畫風,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對了。」
「高手絕逼是馬甲無疑,這是在實驗新戰法?」
……
底下一派議論紛紛。
許廣陵瞥了一眼,然後只是微笑。
他確實是在實驗新戰法,對於博弈越來越深入的理解,給了他在一定程度上「任性」的資格。如果只求勝的話,在他持先手的情況下,對手會很艱難。
然後棋局會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那就沒意思了。
而這一局裡,由於他的幾次三番改變戰略思路,對方被勾引著也為之改變,然後雙方就有了幾次極厲害的短兵相接,戰況極為激烈。
因此也可以說,許廣陵釣魚成功。
第一局結束,第二局開啟。
許廣陵等了快兩分鐘,也沒匹配到對手。
這種情況經常會發生的,有時是網絡的原因,有時則是同等級別的對手短暫出現空缺。當然,對手出現空缺,那肯定得是業七以上。
業三以下如大白菜,遍地都是。
業六以下如行道樹,隔三五步即是。
所以一般而言,這低中兩階,是不會出現空缺情況的。(業一至業三低階,業四至業六中階,業七至業九高階。)
許廣陵退出一下,再重新匹配,又等了兩分鐘,還是沒有對手。
那看來今天中午只能下這一局了。
接下來的時間,整個一下午,許廣陵哪也沒去,而是就坐在窗前,無心地賞著雨,有意地品析著昨天收入腦海內的《全唐詩》。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是古老的情話。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這是吃貨的讚歌。
和蘇東坡的「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堪為一比。
魚有酸菜燒魚,有豆腐豆花燒魚,有檸檬西紅柿燒魚,有藤椒啤酒燒魚,竹筍燒魚許廣陵卻還沒吃過,也沒做過。
或許,可以一試?
「滯雨通宵又徹明,百憂如草雨中生。心關桂玉天難曉,運落風波夢亦驚。壓樹早鴉飛不散,到窗寒鼓濕無聲。當年志氣俱消盡,白髮新添四五莖。」
這是人生的黯然。
這詩中好些的描述,卻是許廣陵的曾經。
曾經,他有無數個滯雨通宵,但沒有百憂如草,有的只是心如雨天之幕,說黑不黑,說亮不亮,陰沉沉,暗淡淡。
都說痛苦。
但有一種苦,它不痛。
都說悲傷。
但有種一傷,它不悲。
當痛和悲都已遠去,它卻仍然固執地滯留在心裡,淡淡地,漠漠地,苦著,傷著,如蠶食桑葉一般,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你,將你拽向永遠也落不到底的黯然。
你想笑,但笑對你是一種奢侈,你想哭,但哭對你同樣是一種奢侈。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雖然說著花落,但詩人的心緒,詩人的站位或者說立場,更偏向於「自然」,而絕不同於李清照的綠肥紅瘦。
千百年後,和李清照同為女性的一個叫三毛的女作家,在「花落知多少」這句前面加了兩個字作為名字寫了一本書,然後讓整句話整本書都帶上了拂不去的惆悵。
「風回雲斷雨初晴,返照湖邊暖復明。亂點碎紅山杏發,平鋪新綠水蘋生。翅低白雁飛仍重,舌澀黃鸝語未成。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減心情。」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關於江南,早已沉澱為一種意象。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鄭愁予的《錯誤》,說的是江南。
「風到這裡就是粘,粘住過客的思念。雨到了這裡纏成線,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林秋離作詞林俊傑演唱的這首歌,說的是江南。
從詩詞到歌曲。
許廣陵想到了《彩雲之南》,想到了《納西情歌》。
想到了張大為的《吉祥香巴拉》及《唉嘛噢》這張專輯。
想到了余亦五的《三峽》《桂林》《敦煌》。
而後,突然生起了以古詩詞為底本,半作詞,自度曲,演繹一輯《江南》的衝動,不過此際並非其時。
……
幾個小時的時間,悄然過去。
下午,去章老那裡,許廣陵卻是等到了陳致和的告別,「小師弟,我就要回去了,今晚的飛機。有些事實在推託不開,要去處理。」
許廣陵瞭然。
不說別的身份,就一個副院長,他的這位師兄能在這裡滯留這麼多的時間,便已是很不容易了。
晚上,章老這一天論藥的課程暫停,卻是和許廣陵論起了「身體的衰落和起復」這個專題,從某種意義來說,也可以算是對許廣陵第一次完整治療過程的總結及擴展。
站在一代大宗的高度上,老人旁徵博引,縱橫捭闔,抽絲剝繭,乃至萬流歸宗,許廣陵獲益良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章老這裡,許廣陵每一天都是獲益良多。
「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這是經常地,許廣陵在心中泛起的對於老師的感覺。
而對於「大宗」的高度認識,許廣陵也正是在老人這裡,建立起來的。——老人用自身,向許廣陵展示了到底何為「一代大宗」。
不過對於老人而言,在醫學上的諄諄教導之外,其更重視的對許廣陵的教導卻是:
「拙言,醫學終究只是小道。」
「於你而言,要做的不是大宗,而是大宗師,不是千百個一代大宗,而是一個絕代大宗師。」
「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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