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將行。或有未歸,勿念。】
這短短的幾個字,已經不知道在溫東華的心裡翻覆了多少的時間,也不知道在雲華的心裡翻覆了多少的時間。
這也是整個五雲城唯一得知這個消息的兩個人。
然後。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藥園的那間屋子裡再沒有新的紙條或信件出現,當然,築基丹也沒有了。
築基丹的不再,對那一百多個修者來說,一時間是很難接受的,但這本就是屬於來源於神秘的饋贈,這麼一天,其實本也早就在他們的預想之中。
心底一直就懸著的擔心終於落地,變成現實。
經歷各種輾轉之後,最終多半也還是歸於嘆息。
除了嘆息,又還能怎樣呢?
不過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得益於築基丹,得益於相互間交流的緊密,他們所有人的修為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提升。
基本是凝氣境的修為,有的從初期提升到中期,有的從中期提升到後期。有的雖然沒有跨越式的大提升,卻也不同程度的提升非淺。
這種提升也帶來了心氣上的改變。
在確認基本已經不可能再獲得築基丹之後,這百多個修者,或者聯合著,或者單獨地,陸陸續續竟是有大半離開了五雲城。
或者去往上面的郡城,或者去往更遠的地方。
追求著修行上另外的可能。
溫東華沒有走。
雲華也沒有走。
其實雲華是可以回到青林宗的,以他現在的修行情況,必然能得到宗門的再度栽培。
溫東華背靠萬藥宗,他只要把自己晉升入玄關境的消息向上面一說,就必然也會得到進一步的栽培,而且多半是著意栽培。
不過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舉動。
而這個「一時間」,從幾個月,很快就到了幾年。
其實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消息,兩人早就知道,葉少,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他們卻還是在等。
與其說是在等,不如說是在懷念。
懷念那個人,也懷念這個給他們命運和道途帶來巨大改變的地方。
藥園的那個屋子,溫東華一直打掃。
在葉少留言一個月之後,溫東華就乍然發現,那屋裡竟已有了塵跡,桌子上也是。
有塵跡很正常。
需要打掃也很正常。
但之前……
到了這個時候,溫東華才忽地恍然,這屋子,在之前幾年的時間裡,似乎,好像,仿佛,從來都是一塵不染。
是的,就是一塵不染!
不止是屋子,就連透過窗戶進入屋子裡的太陽光線,看起來都是那麼乾淨。
隱約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那時,他雖然也還是長久地未能和葉少見面,但每當踏入這屋子,在這屋子裡待了那麼片刻,心情或者說感受便變得有那麼些不一樣。
感覺自己,似乎也「乾淨」了很多。
回去之後的幾天,就連修煉都更容易進入狀態。
過去,溫東華一直將之歸為心情作用。
一直都是。
但現在,乍然發現屋子裡的灰塵,溫東華驀地一愣。
這一愣就愣了好久。
想起了很多點點滴滴,然後他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這屋子,之前葉少在的時候,確實是與別的地方不一樣的!
但那個時候,他不知道也不能發現這不一樣。現在,葉少離開,這屋子真的變回和別的地方一樣了,他才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它原來的不一樣!
這一天,例行地打掃房間之後,溫東華又小愣了一回。
這已經是葉少留書之後的三年零四個月了。
這三年多的時間,溫東華已經漸漸習慣了葉少離開這裡並很可能不再回來了的事實。
「葉少,此生餘年,不知還能再見到你麼?」
此刻,溫東華情不自禁地這麼想著。
其實以他現在的修行情況,說「此生餘年」還太早,玄關必入開竅,而開竅哪怕沒有突破,也壽在五百開外。
以他目前不到百歲的年齡,餘生……
餘生還是有點長的。
但哪怕四五百年的餘生,如果再不能遇見那個人,也會乏味很多。
很多很多!
這一想,就想起了這些年的所有,最終,回過神來,溫東華微微嘆息一聲,然後退至門口,向著桌子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
這是這一天的早晨。
幾乎同一時間,完成晨間修煉的雲華,莫名地也再度想起了葉少。
哪怕認識幾年的時間,但葉少和他的交流其實並不多。
數得過來的幾次。
只是,雖然只有幾次,卻每一次都是可以刻入生命中的交流。
關於人生。
關於世界。
關於修煉。
關於道途。
很多時候其實都是他在說。
特別是認識第一天的那第一次,與其說是交流,更不如說自始至終都是他在說,而葉少在聽。
後面,也是他說得多。
葉少只偶爾說上那麼一兩句。
但就是那些偶爾的間或的一兩句,莫名其妙地就鑽進了他的心裡,讓他當時悸動,過後時常回味。
或者當時覺得平常平淡,事後,甚至是隔了好長時間之後,突然就想起,對之有著不一樣的領悟,然後心中悸動。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葉少,這是你說過的話。雲某不才,想必無法成為您的知己,但您對雲某來說,卻是此生此世的知己。」
「也很可能是唯一的知己。」
「不知您現在何處?」
「不知某是否還有緣再見尊面?」
……
同樣是這一天,同樣是早晨。
與五雲城隔著不知多少重山多少重水的北洲。
凌霄宗轄域,一個叫三木城的地方。
一對看起來四十左右的夫婦正在早餐,同在桌側的,還有兩個小娃娃。
一男,一女。
男孩大些,四五歲左右。
女孩小些,大抵只有一兩周歲。
「葉子這些年在外頭,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那婦人說著,然後突地放下手中的湯匙,再也吃不下飯。
那男子也被帶起了思念,怔了怔之後,卻是顧不上發呆和思念,轉而安慰起了婦人。
那小女娃兒尚不知事,坐在周圍圈起來的椅子上,一雙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很精神也很安靜。
那小男娃兒聽到父親母親的對話卻莫名興奮起來,不停嚷嚷道:「娘,娘,阿爹,阿爹,你們說的是阿哥麼?」
……
凌霄宗。
初陽才出,光線便照入了含光殿內。
安守道、木心原、九妙子,三位大佬一如往日,也是一如往年。
對地仙境的大佬來說,時間,絕大多數時候是一個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物事。
地仙境並不能超脫時間,別說地仙也別說天仙了,道祖都不行,但與此同時,時間又確實很難在他們的身心上留下痕跡,沒有以千年來論的時間,他們確實不太能感受到光陰的流逝。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又確實是超脫於時間的。
但地仙境之下的修者,卻不能。
特別是,連人階都還沒有邁入的小修士。
造化一元鏡忽地由隱而現,那是宗內一個開竅境的小輩新開了一個竅。
「葉小子現在,不知開了幾個竅了?」
一元鏡再次隱沒之後,九妙子忽地喃喃說道。
「小葉子從下山到現在,哦,已經九年了?」
木心原掐掐手指,「以小葉子之前的表現來看,這九年,應該進步不小吧?」
「也未必。」
安守道微微搖頭,「四神竅後,再開竅不是那麼容易了。不過對他的修行我倒並不擔心,只是這些年,塵世薰染,不知道他又接觸了些什麼。」
「既然這麼掛念,不如抽空去看看?」木心原道。
「沒必要。」
安守道還是搖頭,「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了,等閒情況下,沒有見的必要。還是讓他自個,慢慢地成長吧。」
……
北極域,雪海之中。
太蒼月在此修煉已有三年之久。
前不久,經歷半年磨礪,她終於打開了很關鍵的一個竅,得自宗門的「太蒼點月訣」也終於可以推進一個層次。
「這個世界,世界和修士,都是這樣深不可測。」
「阿如,三年不見,你的修行有追上我沒有?」
「小陵子,九年不見,你的修行……現在怎麼樣了?」
……
廣和。
廣清。
風浩然。
宗平。
青弧。
禹秉生。
和瑞。
央澤。
還有其他不少和凌霄宗相關的人等。
這一日,這一日的早晨,身處同一個時間的不同地點以至地域,很多人,卻都突然莫名其妙地思憶起了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