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漸落曉星沉，風搖庭樹作森森。晨曦緩放天光出，直到朝陽御空臨。

  第二天。

  早晨。

  當陽光真的到來，出了屋子，站在陽光下，雲華滿身滿心，都是沉醉。

  仿佛在冥獄之中，被關了一百年。

  今朝終於得見天日。

  而事實，可能也與此並沒有太大區別。

  帶著別樣的心情，幾乎是儀式般莊重地進行著一番洗漱，雲華甚至還洗了個澡，然後，從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側門，出了城主府。

  這一次在大街上走，雲華沒有背著手，而是把兩手自然地垂放在兩邊身側。

  這其實只是絕大多數人走路時的姿態，但當雲華也這般姿態的時候，一種並不顯眼卻又並不能讓人忽視的氣勢，便從他的身上，「升騰」了起來。

  以至於賣炊餅的那位老漢，遠遠地看到這位老哥走來，一時間，竟是有點不太敢認。

  「老弟，咋了，看大姑娘呢？」

  來到攤車前，雲華率先出聲招呼。

  「老哥，你，你……」

  老漢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個他「認識」了好幾年的老哥，這個時候，給他的感覺很陌生。

  不止是頭髮由白轉黑，整個人都像是年輕了好多歲。

  而某些他說不出來的東西，更是和往日大不一樣。

  總之，就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雲華心中一笑，同時卻也喟然一嘆，這炊餅，以後吃起來，可能無法再像往日那般香了。

  「我沒事，我很好！」

  雲華儘量如往日般地微笑，「老弟，別呆了，來，炊餅走起！」

  吃炊餅的時間，兩人還有一些談話。

  雲華想多談談的，對面卻始終無法進入節奏，失了往日的侃侃。

  「老弟，我走了，記得明日還給我留一個啊！」

  揮揮手，雲華留給攤車一個背影，而老漢望著這個背影，莫名其妙地就怔看了好久，都忘了出聲招徠往來的行人，直到被一位老顧客打斷這怔愣。

  這頭，雲華慢慢地靠近那青葉子藥鋪。

  他本來想直接進去的。

  但是。

  人太多。

  一個小小的藥鋪，變成了車水馬龍的集中地。

  不過，雖熱鬧，卻並不喧鬧和吵鬧。

  進去的人也很快就出來，然後多半把手放在自己的兜里或懷裡，警惕地四處張望，如臨大敵，隨後便是急匆匆地離開，帶著警惕，帶著急切，帶著高興，也帶著激動。

  而聚集在藥鋪門口的那些人，則或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離去之人的背影，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們前方藥鋪的裡面。

  見得這般情形，雲華改變了一開始的打算，遠遠地站在街口，並未上前。

  這一站，就站到了傍晚。

  藥鋪打烊。

  鋪子被從裡面關起。

  半晌後，鋪子後面轉角的一條街道，雲華遙遙地跟在一老一少兩人的身後。

  一老一少的步伐漸緩，漸止，然後轉過身來。

  雲華的腳步則是不停。

  直到靠近。

  「在下雲華，見過閣下！」

  雲華抱拳見禮，向著對面。

  只是他抱拳見禮的對象，並不是對面的那老者，而是老者邊上的那少年。

  溫東華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身側。

  「在下葉小葉，見過閣下。」

  葉小葉同樣抱拳回禮，然後不待對面反應，直接說道：

  「把你這兩天想的東西，給我。」

  「我給你想要的。」

  聽得葉小葉這話，溫東華再次一愣。

  而雲華就更是大愣。

  甚至，雲華愣了好一會兒。

  待從這愣中回神，他這次不是抱拳見禮了，而是深深的一個躬身，「悉遵閣下之吩咐！」

  不過，雖然恭敬，而且是相當之恭敬，雲華的神情卻是平和的，並不見有多少的緊張，「閣下，我這兩天想的東西有點多，於紙上寫就，或有不便。不知閣下可否邀我喝上一杯水酒？」

  「我的酒只邀佳客。三天前，你不夠資格喝，現在，倒是可以。」

  「請！」

  葉小葉伸手作邀，然後，他又轉對身邊的溫東華道：「溫老，你是地主，還得麻煩你設個席。」

  「好的，我這就去辦。」

  說完這話，溫東華直接大步離開了。

  而葉小葉和雲華這邊，則是兩人相偕地慢步走著，方向是藥園的方向。

  一路無言。

  待兩人到達藥園時，酒席已經備好，溫東華見過兩人，然後便拱拱手離開。

  葉小葉未作挽留。

  「閣下，請！」

  葉小葉伸手示意道。

  「閣下，請！」

  雲華躬身恭聲道。

  葉小葉微微一笑，當先就座。

  「大道雖大，不過一條。天地雖大，也不過天上與地上。在此人間，為這相逢，來，我們幹上一杯！」

  杯是約摸二兩的杯，不過盛的也確實是「水酒」。

  連地球上華夏古代的米酒都比不上。

  其實這裡的酒本來是有度數的，但今天這席上的酒，溫東華應是特意勾兌過。

  倒是有心了。

  「謝閣下！」

  對面剛才，只用一句話，便讓雲華確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測。

  而此時，這樣的一句話，更是在加深著雲華心中的某些猜測。

  剛才，他們兩人見面的那一刻，雲華便已確定了很多東西了。

  三天前，他確實是忽視了一連串的不該忽視的問題，但當今天把那些問題裝在腦子裡再站在這少年的面前時，很多東西，就不須證而已自明了。

  關於對面是不是修者。

  若是修者，層次又是如何。

  等等這些。

  見面的瞬間，雲華就確定了對面是修者。但直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對面的修為有多高。

  不確定本身就是一種確定。

  「閣下，我的故事有點長。」

  喝下杯中酒，雲華緩緩說道。

  「無妨，這夜夠長，這酒也夠多。」

  接下來，葉小葉無聲。

  而對面卻開始了漫長且平靜的講述，故事從五雲城開始，從五雲城外一個叫做雲家鎮的地方開始……

  雲家鎮。

  五雲城。

  南林郡。

  九江州。

  而之後，地圖再次地向外擴展開，雲華的足跡，遍布以九江州為中心的近十一個州。

  故事本身，其實並不算太過精彩。

  但這是一個修者三百多年的真實的過往。

  當一位老人用平和的話語平靜地述著這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生命中，屬於生命本身的那些精彩和激盪，便一點點地積聚著力量，衝破那平和，衝破那平靜，也衝破那話語，仿佛再一次真實地降臨於這世間。

  生命這種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驚喜。

  不信請將一株小草，妝點在萬里枯寂的荒原中，又或者，千仞死灰的山頂上。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大亮。

  故事收束，而滿滿的一大壇酒，也已經所剩不多。

  葉小葉先給對面的杯中倒滿，再倒向自己的杯中時，已只有半杯。

  不過這無妨。

  一杯是酒，半杯一樣是酒。

  「閣下，這波卻是我賺了。來，請！」葉小葉舉杯相請這最後一杯。

  雲華默默地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一夜的講述，他不止是把他的過往講給對面的人聽，更是把那過往掏出來給自己看，一點點，一件件。

  掏完，看完。

  那些過往還在，卻又仿佛被清空了。

  整個人，從內到外，從心到身，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

  「老雲，你說你出身，青林宗？」

  葉小葉換了個稱呼。

  雲華一愣。

  愣於這稱呼，也愣於這問話。

  「是的，閣下。」

  他有點莫名所以地回答道。

  「那你無需叫我閣下。」

  「很巧，我也是來自青林宗。」

  葉小葉站起身來，自兩人見面起首次地向著雲華這邊微微躬身，「在下葉小葉，見過師兄！」

  怎麼會？

  怎麼會！

  雲華瞠目結舌。

  坐在那裡，都忘了站起，雲華這一刻只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以至於開始意識模糊，然後出現了幻聽。

  但立馬他就意味到，這不可能是幻聽！

  「可我在青林宗並未見過你！」

  怔愣之中，雲華的反應有點遲鈍，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之遲鈍，像極了一個被催眠的人。

  「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

  這有點小尷尬。

  「老雲，青林宗莫非不大，不然，你怎知沒有我這麼一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