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留將根蒂在

  說起名存實亡,說起中醫西漸,章老神情閒淡自然,就如同說著一件極尋常的茶餘飯後之事一樣。

  以至於許廣陵一時間,都把粉條的事給忘了,或者說暫時放到後面,而是情不自禁地問道:「老師,您說到這些,好像並沒有……」

  並沒有什麼?

  鬱悶、氣憤、傷感等之類的情緒。

  章老笑了笑,然後頗為語意深長地道:「拙言,如果你了解中國歷史,只須了解一點點,就會知道,對太多的東西來說,興興衰衰,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說的可不止是建築。」

  「中醫西漸,無論如何,對中醫本身來說,是一件好事。儘管未來,在其大興之後,它有可能不叫『中醫』。將來,不管它是取得自身獨立的地位,還是被併入西方現代醫學體系之中,對中醫本身,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對民眾來說,同樣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而至於中醫在國內的情況,」說到這裡,章老略微頓了頓,然後問許廣陵道:「拙言,清朝有個叫翁格的人寫過一首叫《暮春》的詩,你讀過沒有?」

  「莫怨春歸早,花余幾點紅。留將根蒂在,歲歲有東風。」許廣陵緩緩念道,然後道:「老師,您說的是這一首?」

  章老點了點頭,然後道:「留將根蒂在,歲歲有東風。這就是我對中醫的態度。「

  「當年,國家大力推廣中醫的時候,從情感角度來講,我是樂見其成的,但從理智角度來說,以對中醫的了解,我並不抱樂觀的態度。如今,國家對於中醫其實是一種坐而旁觀的立場,民眾對中醫的認同度也在逐年下降,但我的態度也並不悲觀。」

  「中醫,其實是一種很特別的東西。」章老在說著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奇怪,其中蘊含著一些許廣陵看不懂的情緒,「特別在哪裡呢,那就是中醫最講經驗,又最不講經驗。」

  「我們還是以高血壓為例子吧。比如說研究高血壓藥物,在西方現代醫學體系下,怎麼知道哪種藥物對高血壓有效和沒有效呢?答案是,不知道,惟一的手段就是試,試過這一種,哦,沒有效,換另一種,就如當年愛迪生試驗白熾燈的燈絲一樣,一種一種材料地試。」

  「所以美國人對於這方面的研究,那就是抓瞎,其研究情況及研究進度,並不比大海撈針好多少。」

  「但是日本的研究不一樣,對於日本的相關研究人員來說,哪種藥物可能對高血壓有效,哪種藥物可能無效,他們在試驗之前,就基本有數,不會相差太大。換言之,他們可以相當有針對性地,從浩如煙海般的藥材中,把『可能對高血壓有效』的藥材,事先初步地篩選出來,然後再對篩選出的藥材,進行試驗及研究。」

  「這樣的結果就是,其研究進度,要比西方快十倍不止。」

  「當然了,在全球一體化之下,沒有哪個國家的任何哪一項的研究,能真正地比其它國家快十倍以上。」章老又說了這麼一句,在說及「全球一體化」這幾個字時的神情語氣,頗為耐人尋味。

  頓了頓,老人又道:「為什麼日本可以做到這一點而美國不行?就因為日本可以中醫為體,西醫為用,而美國不行。美國近些年間雖然也在研究中醫,但因為文化內核及思維方式的不同,或者說極大差異,他們的研究成果,極為有限。在這一點上,將來還是要靠美籍華裔人員的,總的來說這並非一朝兩夕之事。」

  「國內目前,主要還是在中藥研究或者說中成藥這一塊,有所進展,而對於中醫理論本身,則別說研究,別說進展了,便連繼承都做不到。」

  「而事實是,中醫理論,才是中醫的根。」

  「但是!」

  說到這裡,章老的神情凝重到近乎於肅穆,「中醫理論,是空中樓閣,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也是海市蜃樓。」

  許廣陵不解。

  「老師您的意思是?」許廣陵不會認為空中樓閣就是假的什麼的,何況他的這位老師自身就是「千年第一神醫」啊,雖然這話只是章老自己說的,而且說的時候也不怎麼嚴肅,但許廣陵心中並不懷疑。

  這些天來,每天晚上章老給他講的那些課,已經使得他對自己的這位老師佩服到不能再佩服,那真的是,每過一日,佩服便增加幾分,增加到現在,簡直已經是增無可增了。

  綜合這些天的聽課記錄,許廣陵感覺自己都可以提筆寫一本《諸病源候論》了,而且絕不是粗淺的泛泛而談,但章老前天卻告訴他,這些,只是「常識」。

  換言之,對於他的這位老師來說,目前傳授給他的這些東西,僅僅相當於國家教育體系中的「學前班」內容。

  學前班之後是什麼?是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然後還有研究生,並且研究生也是分好幾級的。再然後,研究生是不是就到頂了?——不是。

  研究生到頂,那才是真正研究的起步。

  所以說,當許廣陵知道這些天他所聽講的都只是「常識」之後,心裡的那種震撼,真的是難以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

  唯一能說的就是,他的這位老師,強到有點非人。

  海市蜃樓,也是有實體存在的。

  空中樓閣,如非虛假,那多半是躍到空中,才能接觸到這樓閣?

  許廣陵這般地想著。

  而下一刻,章老所說,印證了他的這個胡思亂想,「拙言,如果我前幾天告訴你,你的手心會呼吸,你是什麼態度?」

  「弟子不敢否定,但也不能肯定。」想了想之後,許廣陵這般說道。

  不敢否定,是鑑於老師的學識淵博,深廣如海,其所言縱然匪夷所思,但必然有其理由。不能肯定,就因為這事太過匪夷所思,而且事實明顯與這不符。所以綜合來看,許廣陵會是持一種將信將疑態度的。

  「那現在呢?」章老又道。

  許廣陵若有所思。

  「拙言,你現在就是在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走在通向那個『空中樓閣』的路上。」章老看著許廣陵,這般地說道。

  而聽到這裡,這會兒一直就是在作壁上觀的陳老先生忍不住了:「他哪裡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他根本就是插著翅膀朝那裡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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