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南後,徐亦山把從老師這裡聽來的故事,說給了另一位老師聽,也是當前他所能接觸到的唯一一位「聖尊」。
他只是匯報這個故事,而沒有任何評價。
一位地階,不論出於何種立場和角度,評價一位聖尊甚至是至尊,都是狂妄,都是不知所謂。
徐亦山自不會讓師尊對他有這種印象,就如他在老師那裡,聽了這個故事之後,也只是心裡泛起波瀾而已,而口中,卻是一字未有。
此際,自始至終,他也只是在紙上鄭重地寫下了這個故事,而沒有綴上一句「師尊有何看法」之類的,但其實,他是很想聽一聽作為聖尊的師尊對這位上古聖尊是有何評價的
沒有讓他失望,師尊真的有回覆。
很簡短的四個字。
「內聖外王」。
簡短,卻不簡單。
不止是不簡單,在「夢裡」看到或者說感受到這四個字的一瞬間,徐亦山像是被一道驚雷擊中般地,立即清醒過來。
而清醒過來之後,在花園裡,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內聖,外王。
先有內,而後有外。
這一刻,徐亦山甚至還想到了青雲之路里的那句話,「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
定乎內外之分!
然後他又想到了那句之前讓他有點莫名所以卻又莫名震撼的話,「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聖人無名。
聖人無名卻不妨其為聖。
因為定乎內外。
其內已為聖,只是未將其「聖」,未將其「至」,未將其「神」,向外侵染天下而已。
若有所侵染,便是「外王」。
一如他的這位師尊,其聖自無異議,其尊亦無疑議,但在此之前,他向未有聞,便是此時,安南不知,南州不知,帝國不知,天下不知。
「聖人,無名。」
但無名並沒有讓其「聖」有任何黯淡,相反,這一刻,徐亦山心裡感受到的只是滿滿的震撼。
而不久之後,這震撼化為傾山覆海。
因為師尊傳了一套功法給他,而在這功法最後,有著一句話,似乎也是這套功法的宗旨,「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成若缺,大巧若拙。」
久久的沉思及沉默之後,徐亦山交待了管家薛守一一些事,也把師弟許同輝招來對酒話別,然後,閉關。
此一閉關,將直待老師召喚。
隨後,青山綠水中,一位地階,歸於「無名」。
山泉自淙淙,溪水自潺潺,花自開謝鳥自鳴,而那一間尋常的草屋中,塵灰,卻是漸漸覆滿門前。
光陰亦如山泉水,晝夜流轉不停息。遍入貴賤賢愚處,任人自知不自知。
一年,兩年,三年……
徐亦山靜修不出,有著鍊形境修士的瀾水宗,隱隱成了其它宗門勢力關注的中心及重心。
但南屏秀亦是只在自家靜修。
在安南一眾地階看來,南屏秀肯定是要去往南州或其它地方發展的,畢竟南州也好,帝都也好,都有天階,而且南屏秀不久之前還真的得到了南州那位天君的召見,前往南州似乎再理所當然不過。
再怎麼說,安南也是貧瘠之地,貧瘠到,似乎並不足支撐起一個鍊形境修者的修行與發展。
但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也過去了,南屏秀卻還是始終待在安南。
也對,南屏宗主需要靜修一段時間,穩固修行嘛。
眾人想到了這點,然後就得到了自我解釋。
這穩固修行嘛,時間可長可短,短可能就幾年,長麼,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是沒可能!就如他們的郡守徐亦山,不就是也在安南「靜修」了百年麼?
在眾人看來,徐亦山坐鎮安南的百年,基本上也就是靜修的百年。
不為這些地階所知的角落,小秀兒也從四五歲長到了七八歲,不過她的外形,總算是比以前好了一點,從兩三歲的樣子,變成了四五歲。
差不多也是當初那日在聚星樓時的大小。
不過也只是大小。
真要說起來,這位「天階小修士」,其神形氣質,已經隱隱有點不可言說的意味了,靜如山嶽,動如河海。
其眸光閃動間,是很少有人敢跟她對視的。
因為所有對視者,都仿佛被一眼就看個徹底,沒有任何隱私和秘密可以藏得住。
這些人,包括甘從式,包括瀾水宗現在的宗主石芍,也包括南屏秀,嗯,南屏秀可以算是半個。
這些人也是小秀兒日常會接觸到的人。
幾年中,小秀兒慢慢卻又迅速地成長起來,真正知道了修行為何物。
一個實際已是天階的修士,來學習修行入門,修行原理,那自然是勢如破竹,一日千里,更何況,她有一個經驗已經堪稱是相當豐富的引導者。
所以事實上,小秀兒的成長進度,快到真正可以用「不可思議」這四個字來形容。
在她接觸的幾個人中,甘從式她不管,但瀾水宗的兩個人,她的姨姨,以及小時候也經常照顧她的芍姨,她是會出言指點的,因為她們的修行,她一眼就可以看得透,優點在哪裡,缺點在哪裡。
但事實上,她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缺點。
最初小秀兒也是什麼話都不說的,但看到姨姨和芍姨一天又一天笨笨地重複著那些錯誤,辛苦地修煉著那些遍是缺點的法門,小秀兒實在是忍不住。
她問了下她的哥哥。
然後回來就開始指點了。
指點的也不多,兩人那些非常多的缺點,她只是各自指出了一個而已。
而隨後,當這個缺點被兩人彌補了之後,她又跟著再指出一個缺點……
如此不斷向前推進。
南屏秀的修行,也就在這個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越過鍊形境,向著地階第三境也是最後一境「還真境」邁步。
而瀾水宗的現任宗主石芍,外人所看到的是,她的容顏漸漸變得年輕,從五六十歲的樣子,變得像是四五十歲,又變得像是三四十歲,直到有一日,這位宗主看起來雖然還不是少女,但已經只是少女的姐姐。
又一位鍊形境而且是鍊形境大成的修士!
安南的一眾地階,看得真是既羨慕又嫉妒著,但最多也只是嫉妒而已。
他們都知石芍和南屏秀關係好,但以前真不知關係能好到這地步,好到南屏秀能出手,讓石芍也跟著她一起步入到鍊形境。
而一眾地階,除了看著,口水著,又能如何呢?
修行的世界,一切以修行說話。
面對一個鍊形境的修士,面對一位似乎得到天君的關注與垂青的鍊形境修士,他們除了看著,別無話說,更不可能有任何不妥當的舉動。
當然,這也和瀾水宗向來的風格有很大關係,譬如南屏秀,早在鍊形境之前,就一直都是深居簡出,不要說宗外了,就是在宗內,很多事她都是委派石芍去管的。
整個瀾水宗上下,有資格邁入她那個院子的人,不超過五個。
因此,對於她晉入鍊形境之後,繼續一如既往的深居簡出,宗內宗外,特別是宗外,並沒有多少詬病。
人家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你有什麼好說的?
說人家沒有專門花心思來指點你,讓你也跟著修行進步?
那不是瞎扯淡麼!
所幸,在安南,除了高攀不上的徐亦山,除了也開始高攀不上的瀾水宗,他們還有一人,可以去接觸,去攀附。
不,是兩人。
甘從式,以及許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