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天離了

  陸林誠再一次從醫院出來。

  地下車庫,男人點燃發動機,手握著方向盤,發動機微微轟鳴,卻始終不開。

  耳邊迴響著那個眉目慈祥的醫生對他說的話:「陸先生,雖然我不知道您那位失憶的朋友是誰,但是幫助她恢復記憶只是康復治療的一方面,您不能只寄希望於患者恢復記憶主動想起你們的關係,在此期間其實更應該嘗試的是再重新建立你們的關係,這個過程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更有助於康復。」

  重新建立關係。

  陸林誠靜靜琢磨著這幾個字。

  然後心裡突然莫名一陣煩躁,鬆開離合器,打方向盤出了地下車庫。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卓洋。

  陸林誠戴上藍牙耳機,接通。

  卓洋:「林誠,我最近看了兩個本子,你晚上回去看一看,我覺得製作班底什麼的都還不錯。」

  陸林誠:「不用了。」

  卓洋:「什麼?」

  陸林誠把車開的很平穩,一如他的聲線:「最近不想進組。」

  卓洋那邊沉默了一陣,然後問:「一直到什麼時候?」

  陸林誠:「不知道。」

  卓洋似乎有些氣了:「陸林誠,你最近是怎麼了?到底想幹什麼?」

  陸林誠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然後突然問:「你能告訴我二十三歲的女人最喜歡什麼東西嗎?」

  卓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

  《仁心》開拍在即,劇組通告本都已經出來了,梁.愛情導師.煙現在沒空管自己微博下面一水兒諮詢情感問題的留言和私信,她正緊張地準備進組。

  《仁心》的開機儀式辦得很熱鬧,演藝圈的人都比較注重儀式,開機現場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梁煙手裡舉著三根香,跟著一眾主創拜天祈求順利上星收視長虹。

  幾人拜完天,要把手裡的線香都插到香爐裡面去。

  佟雷和路丹是男一女一,他們插完香後才輪到梁煙和在劇里與梁煙番位對應的男二鍾澤,鍾澤在劇里扮演一個對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窮追猛打的富二代,兩人幾乎承包了劇里所有感情戲。

  梁煙一邊往香爐里放香,一邊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鐘澤。

  梁煙看愣了一下,發現還真是有點像。

  娛樂圈有些藝人出道時,因為長相跟已經成名的前輩相似,會被貼上「小xxx」的標籤,這種貼標籤有利也有弊,利在於一出道就可以很輕鬆地蹭前輩的名氣,弊在於容易被前輩粉絲嫌棄和對比,並且標籤易貼難撕,不容易形成自我的風格特色。

  鍾澤據說就是因為長得有兩分像陸林誠,被星探在街上發現,然後頂著「小陸林誠」的名頭出道的,只不過入行兩年作品都沒什麼水花,現在在公眾眼裡唯一的記憶點還是那個「小陸林誠」的頭銜。

  鍾澤察覺到梁煙在看他,點頭叫了聲:「煙姐好。」

  頭一次被人叫姐的梁煙:「???」

  無所適從.jpg

  梁煙估摸著鍾澤還比她大,乾笑了兩聲:「那個,叫我名字就好了。」

  鍾澤:「好的煙姐。」

  梁煙:「………………」

  梁煙在劇里的第一場戲就是跟鍾澤的對手戲。

  戲裡鍾澤扮演的富二代在躲避家裡安排的相親途中不慎失足落水,然後被梁煙扮演的剛好路過的實習醫生救了上來,富二代救起來後吐出兩口水,開口就問小實習醫生要多少錢,小實習醫生卻還趕著去上班,看了一眼手錶然後拔腿就跑,富二代見慣了拜金女,突然來了個不光忽視他帥氣還忽視他金錢的女人,一下子就起了興趣,一打聽之後發現她是市醫院的實習醫生,於是便開始追,本來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追著玩玩兒,結果每天被小醫生花式冷漠臉拒絕,富二代鍥而不捨,結果後來追著追著出了感情,真的喜歡上了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每天花式接送上下班求表揚求虎摸,最後上刀山下火海就差徒手撈油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狼狗變奶狗男友力x,終於追到了淡定古板的小實習醫生。

  《仁心》採取的是拍攝順序是順拍,所以梁煙進組後的第一場戲,還沒跟視帝視後說句話,就要下水勇救男二鍾澤。

  拍攝片場,梁煙站到公園人工湖池邊,看著那潭碧綠清澈的池水,咽了口口水。

  鍾澤抱著劇本湊過來:「煙姐,你會游泳嗎?」

  梁煙已經習慣「煙姐」兩個字了,她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鍾澤頂著「小陸林誠」的稱號出道兩年,沒有什麼有水花的作品還能一直有戲拍,跟組裡人才認識了沒多久就在組裡一口一個「哥」「姐」地叫,聽起來簡直比親生的還親。

  梁煙抬了抬眼皮,顯得很淡定:「不會,你呢?」

  鍾澤笑嘻嘻:「我以前是游泳校隊的。」

  梁煙:「………………好吧」

  影視劇里有很多與水有關的戲,演員卻不都一定會水,並且要讓演員為了一場戲臨時去學游泳也不太現實,太危險的同時還兼顧不了戲,所以一般採用的方法除了後期就是吊威亞,用威壓把演員半吊在水裡演戲。

  梁煙在威亞師的輔助下穿好威亞衣,儘管事前就已經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做過心理準備,但現在正式開拍,望著那一池子水,終於還是露了怯。

  她哭喪著臉看姜木:「怎麼辦?」

  姜木給她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你可以的。」

  梁煙被一點一點威亞放進水裡。

  當池水沒過梁煙腳踝時,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雖說現在已經是四月份,白天最高溫度有時都能達到三十度,但是春天的池水卻照樣冰涼,寒意像是游蛇,穿過衣服直直鑽進骨頭縫裡。

  梁煙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鍾澤本來還興致勃勃,但一下到水裡感受到溫度之後整個人也瞬間萎了。

  「我靠,煙姐,好冷。」

  梁煙兩條手臂抱在一起,上下牙齒打著架:「知……知道就好,爭取一條……過。」

  劇組工作人員也知道水冷演員辛苦,兩人都下水就位後立馬拿大喇叭宣布開拍。

  梁煙事先跟鍾澤在岸上對過戲,拍攝時一手從他腋下抄過,另一手撥水,裝作游泳技術很好的樣子。

  但是事實證明水下跟岸上完全不同,梁煙在水沒過腰際時還有點信心,但是當威壓師把她越放越往下,水沒過胸口,憋悶感一下子就上來了。鍾澤一臉擔心地在旁邊,梁煙壯著膽子,一手抓住鍾澤,另一手戰戰兢兢地伸出去,剛要試著撥水,整個人就失去重心身子往前陷阱水裡。

  冰冷的湖水沒過口鼻和頭頂,梁煙吸進水,本能地掙扎,幸好鍾澤反應夠快,救生員和游泳圈還沒過來,梁煙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了起來。

  雖然只有短短一秒,但那種水流沒過頭頂的感覺,對於不會水的人來說依舊就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梁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鍾澤胳膊,不停咳著水。

  威亞師立馬把梁煙往上拉了點。

  工作人員紛紛衝到岸邊:「梁煙沒事吧?」

  梁煙緩過神來,開拍前還在跟鍾澤說爭取一條過,沒想到這還沒正式開始她就掉了鏈子,梁煙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搖頭:「沒事。」

  正片裡也就幾秒鐘鏡頭的戲,兩人足足拍了一多小時。梁煙雖然還是怕水但是有威亞和鍾澤撐著,勉強能過,但是對於冰冷的池水,純粹只能硬扛著。

  梁煙在被威亞吊上岸時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凍木了,手腳連知覺都沒有。姜木拿著大毛巾趕緊給她披在身上,趕去後面劇組跟組的車裡換乾衣服。

  梁煙換衣服時突然小腹痛得厲害,她換褲子時看了一眼,自己大姨媽剛剛來了,幸好身上穿的是件黑褲子,沒有太尷尬。

  ——

  第二天,《仁心》劇組,梁煙捂著墜墜發疼的小腹,蜷縮在自己的躺椅上。

  今天早上化妝師突發奇想給她化了個精緻的桃花妝,水紅色的唇釉配珊瑚色腮紅,愣是把慘白的臉色和嘴唇給她藏了起來,乍一看氣色真不錯。

  梁煙鼻子發癢,只輕輕打了個噴嚏,下身立馬一陣暖流奔涌。

  梁煙感受到那陣暖流,艱難地換了個坐姿。

  姜木今天有親戚來b市,請了一天假,梁煙也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大姨媽來了,以至於現在連個給她倒杯水的人都沒有。

  她今天跟扮演她導師的佟雷有一場對手戲,圈裡沒有前輩找後輩的的道理,於是梁煙撐著身子站起來,主動去找佟雷對戲。

  佟雷在補妝,看了一眼拖著身子過來,臉上氣色卻還不錯的梁煙,皺起眉:「怎麼了?」

  「昨天那場下水的戲聽說你跟鍾澤拍的挺辛苦?」佟雷不咸不淡地說,「不過幹這一行都是看似光鮮,其中的苦和累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只有自己受著,大家的本質都是商人,沒人會願意將就別人。」

  「我知道。」梁煙垂下眼,「佟雷老師,我來找您對下午的……」

  梁煙話說一半,佟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對梁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先接電話。」

  「喲,怎麼敢勞駕你來探班。」梁煙靜靜站在旁邊,不一會兒,聽見佟雷笑著說。

  梁煙倒也沒怎麼在意。

  《仁心》剛開機,拍攝地點在b市,像佟雷這種咖有沒事過來探班的朋友很正常。

  ……

  下午,陸林誠帶著助理出現在《仁心》片場。

  他來得低調,鴨舌帽加黑色口罩,好些劇組裡的工作人員也都不知道。

  陸林誠來時片場正在拍戲,佟雷中氣十足的話劇腔遠遠就能入耳。

  導演:「卡。」

  然後是一個不停道歉的女聲:「對不起導演,對不起,佟哥,真的不好意思。」

  「算了。」導演從監視器後面站了起來,「你今天是怎麼了?昨天太累了嗎?狀態沒調整好?再去準備準備吧。」

  「謝謝導演,真的不好意思。」

  佟雷下了戲,一眼看到在他的位置等待的陸林誠。

  在陸林誠剛踏入影視圈的兩人就合作過,那時佟雷已經成名,陸林誠當時還是個只有流量的愛豆,剛剛開始拍戲,佟雷本來對半路出家來演戲的陸林誠不怎麼看好,可是陸林誠無論是天賦還是勤奮程度都給人很大的驚喜,兩人合作後關係一直不錯,後來陸林誠越來越紅,三金影帝到手,但跟以前的朋友也一直交好,佟雷有什麼戲上時陸林誠都會幫忙宣傳。

  佟雷笑了一聲,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要不是昨天那場戲下了水,今天這種表現早就不知道被罵多少回了。」

  陸林誠被戳中心事,微微別過眼。

  他看到不遠處,差點被罵的人一手捂著小腹,一手舉著劇本,皺著眉頭念詞。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小腹上。

  梁煙正琢磨著戲,劇組突然熱鬧起來。

  據說是佟雷的朋友剛剛來探班,給大家點了飲料過來。

  每個人都被分到一杯。

  眾人拿到手後高興地看包裝,結果在看到封條上時的「紅糖薑茶(熱)」傻了眼。

  不是奶茶嗎?

  有誰請人和飲料喝這個啊!

  只有梁煙捧著一杯熱紅糖薑茶,心滿意足地喝著。

  ——

  世界上只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感冒、喜歡和窮。

  梁煙還是沒扛住,她感冒了,雖然喝了暖暖的紅糖薑茶。

  但感冒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梁煙不想因為自己連累了《仁心》的拍攝,因此一直在帶病拍攝。

  只是現在吹著冷風,她覺得簡直是透心涼,腦袋也暈暈的。

  鍾澤和梁煙搭戲都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擔心地問:「煙姐,你沒事吧?」

  梁煙搖了搖頭:「沒事,挺好的。」

  但下一個鏡頭,該她說台詞了。

  一句話還沒說出,梁煙就先一聲「啊切」打了個噴嚏。

  她還是沒能掩飾住自己感冒的事。

  鍾澤擰著眉,對導演說:「導演,煙姐感冒了,讓她去休息會吧。」

  梁煙本來想擺擺手說自己沒事的,但那隻手就跟斷了經似的,怎麼都拿不起來。

  她放棄了,認命地聽著導演讓醫生來幫她量體溫。

  一般的劇組為了防止意外,都配有跟組醫生。

  梁煙坐在一旁休息,認真看著佟雷和王一莉拍戲。

  兩個大咖對戲時,目光中都有著火花。

  鍾澤跟在她身旁,念叨著:「煙姐啊,你可不能為了工作不管自己的身體啊,你看我們圈子裡的老一輩的藝術家,好多老了身體都有各種問題。」

  「鍾澤。」梁煙認真地看著他,說道,「知道得太多會被滅口的。」

  鍾澤:「……」

  醫生很快來了,先讓梁煙量夾上體溫計。

  幾分鐘後,梁煙把體溫計遞給醫生。

  醫生是個年輕的男子,接過體溫計一看,皺著眉道:「都燒到39度了。」

  恰好佟雷一場戲結束,聽到醫生的話,詫異地看了一眼梁煙。

  梁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嗯。」

  鍾澤嚇了一跳:「我天你燒成這樣。」

  導演也沒想到梁煙在發燒,明明看著氣色還挺好的……

  好在梁煙的戲都差不多了,便放了假讓梁煙回去休息。

  梁煙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

  佟雷看著梁煙快走不穩的步伐,又看看她臉上的表情,臉色十分複雜。

  這種心情就好像,你本來以為是一隻狼,結果只是一隻變異的羊,沒啥殺傷力,還有點剛。

  佟雷還是給陸林誠打了電話,雖說來探了一趟班連面都不見,但就臨走前個送全劇組紅糖薑茶的操作,就怎麼看怎麼口是心非。

  「喂,你前妻發燒了,39度。」

  「我只是跟你說一聲,沒別的意思。」

  ——

  梁煙這次發燒是真的挺厲害的,她一個人回了家,躺在床上。

  一進被窩,她就覺得腦袋暈沉沉的,眼皮子也直打架。

  梁煙睡了一覺,然後被門鈴聲吵醒。

  梁煙不想起床去開門,翻了個身繼續睡,然後把被子蒙過頭頂,然而門鈴始終鍥而不捨地響著,梁煙睡不著,沒辦法,只好起身去開門。

  「誰?」她有些生氣地拉開門。

  ……

  梁煙繼續去睡了。

  陸林誠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打量著梁煙公寓的裝飾,然後起身,去到她臥室。

  梁煙睡著了,她嘴唇微動,似乎在說著什麼話。

  陸林誠下意識彎下腰。

  「好累……太重了……」

  陸林誠沒怎麼聽明白。

  「什麼好累太重了?」他輕聲詢問。

  面對一副病容躺在這的人,他嗓音不由自主地放柔。

  「槓鈴太重了。」梁煙突然嗚咽了兩聲,「我舉不起來。好重。」

  陸林誠意識到梁煙是夢到小時候,在體校練舉重的時候。

  他以前從來沒聽梁煙談過她的小時候,他以為她應該是個普通家庭,直到那次在熱搜,看到梁煙的舉重童年照。

  發黃的背心,兩團高原紅的小胖臉,還有舉起槓鈴時堅硬的眼神。

  還有陳雪雲。

  那時她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陳雪雲出現過,找過她。

  為什麼不說呢。他現在很想問她,可惜她卻失憶了,甚至連他都記不起來。

  陸林誠默了默,目光落到梁煙高燒乾裂的嘴唇上。

  陸林誠去倒了杯水,回來時手心裡幾顆白色的藥片。

  他沒照顧過人,因此接水給梁煙喝的時候。一不小心倒快了,便有一些水從梁煙下頜流入了衣領里。

  她皮膚很白,鎖骨明顯,是很漂亮的形狀。

  他跟梁煙結婚兩年多。

  陸林誠喉結微動,心是想忍一忍的,但身體跟會認人似的,他有點尷尬。

  陸林誠拋開雜念,把退燒藥放到梁煙眼前:「梁煙,吃藥。」

  可能是因為水流進了衣服里,梁煙有些不舒服,閉著眼拉著他的手,聲音有些含糊:「不吃。」

  陸林誠把藥片遞在她唇邊:「梁煙,吃完藥再睡。」

  梁煙不理。

  陸林誠有些生氣,把梁煙身子往上提了提:「梁煙,快點吃藥。」

  梁煙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眼前的人容貌很熟悉,像前夫。

  前夫怎麼可能知道她生病。不是他。

  梁煙排除了前夫,於是以為這人是頂著「小陸林誠」名頭的鐘澤。

  嘖~這小子,在片場還煙姐長煙姐短的。

  梁煙伸出手——

  「啪」的一聲,高燒時發燙的掌心,像無情地拍死一隻蚊子,敲上「鍾澤」的腦門。

  「你怎麼不叫我煙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