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樹冠如同撐開的巨傘遮蔽了天空,太陽的光芒也只能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向林間。
斑駁的光點隨著枝條的晃動而不斷變幻,擾亂了在林中行走的人們的視線。
好在他們都是生於此長於此的野人,早已習慣了林中光影的變化,知道怎麼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敏銳的感知和警覺。
烏查扛著一袋肉乾走在隊伍的最後,不時回頭,以確保身後沒有跟上什麼覓食的野獸。
「看,快到了!」
前面傳來的一聲呼喊讓烏查微微一驚,他連忙向前張望,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他也遠遠看見了那座幽深的山谷。
幾日前的回憶湧上心頭,讓烏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恐怖的一個夜晚。
鮮血、慘叫、廝殺、還有鋪滿地面的屍體……常常讓他半夜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幸好當時烏查跑得快,才沒有死在谷中,或是成為俘虜。
也幸好那位貴族老爺是個仁慈的人,不僅沒有追究虎牙部落的罪責,反而接受他們成為領民。
烏查並不清楚領民與野人究竟有什麼不同,但他對自己身份的變化並沒有多少抗拒。
至少不用再跟那些可怕的河灣人打仗了。
而且還能吃到美味的白麵包。
烏查至今都記得那入口即化的美妙滋味,這次帶著肉乾前來鷹嘴嶼,也是想再換一些麵包回去。
當然,這只是順帶。
更主要的任務,其實是幫自己姐姐找個男人。
村寨里已經有不少姑娘嫁到了鷹嘴嶼,畢竟之前一戰後,虎牙村的男女比例已經嚴重失衡了,村裡的姑娘若不想孤獨終老,就只能外嫁。
而且,野人向來有慕強的傳統。
河灣人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強大,虎牙村的姑娘們自然不會對外嫁有什麼抗拒。
更何況,領主大人還承諾會對嫁到鷹嘴嶼的姑娘們給予賞賜。
這幾日,已經不少虎牙村的姑娘們奔赴鷹嘴嶼,前來挑選男人了。
對,這些生活在大山中的姑娘們一向都很主動。
烏查的姐姐烏娜自恃相貌出眾,難免有些矜持,但現在她也不敢再猶豫等待了,否則河灣戰士都快被挑光了。
到時候就只剩工匠了。
又走了一陣,這支隊伍已經接近谷口。
場面逐漸熱鬧起來,好幾百個野人正在這裡忙著砍樹,原本茂密的樹林如今稀疏了許多,靠近谷口處更是空出了一大片。
烏查知道,這些伐木工都是自己曾經的族人,被俘虜後才留在鷹嘴嶼,為領主大人建設城堡。
他本來還以為這些人會過得很慘,吃不飽,睡不好,還要做繁重的工作,甚至會被各種毆打虐待。
但這一路看下來,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這些伐木工們各個精神抖擻,幹勁十足,完全不像是俘虜。
「舅舅!」
烏查聽到姐姐的呼聲,連忙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舅舅正在一棵粗大的橡木前揮舞著斧頭。
「嘿,烏娜,烏查,你們兩個怎麼也來了?」舅舅停下手中的動作,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笑道,「是給烏娜挑男人來的吧?」
烏娜大大方方點頭,也沒怎麼害羞,只是有些擔憂:「舅舅,那些河灣人不會欺負我們野人吧?」
「不會。領主大人都已經頒布法令了,河灣人和野人是平等的,若是有仗勢欺人的行為,會受到懲罰。」
「那就好。」烏娜點點頭,似乎終於放寬了心。
「舅舅,你過得還好吧……」烏查有些愧疚地問道。
他總覺得那夜自己一個人跑掉是個懦夫的行為,還害的舅舅成了俘虜。
「我挺好的。有的吃,有的睡,還有工錢拿。」
「還有錢拿?」烏查驚了。
「對。」舅舅重新拿起斧頭,「等會兒再跟你們說,我得把今天的任務完成,不然要被扣工分了。」
說完,也不理一頭霧水的烏查姐弟,便重新揮舞起手中的斧頭。
砰!砰!砰!
在樹木發出吱吱聲後,領頭的男子示意手下用力拉扯早已套在樹梢上的粗繩。
已經搖搖欲墜的高大樹木,在眾人齊心協力的拉扯下,終於轟然倒地,激起大片的塵土。
清理掉多餘的枝條後,眾人又將圓木扛在肩頭,往谷中走去。
烏查姐弟也跟了上去。
「舅舅,您剛才說還有錢拿?」
「對。領主大人說了,我們是俘虜,不是奴隸,工作應該有酬勞。不過,畢竟我們是為之前的錯誤贖罪,所以酬勞並不高,而且也沒法立刻拿到。」
「那什麼時候能拿到?」
「等城堡建完,領主大人會統一跟我們結算。現在就先記工分。」
「工分?」
「對,每天幹完規定的活就能獲得一分,另外幹活最多的小組每人都會額外獲得一分,而這一分就相當於一個銅板。別看不多啊,要知道,領主大人是管我們飯的,而且管飽!」
「那確實不錯。」見舅舅過得挺好,烏查悄悄鬆了口氣。
「真是一位仁慈的領主!」烏娜也感嘆道,心中更加期盼能嫁到鷹嘴嶼了。
「是啊,唯一不好的就是每工作六天,必須停一天。領主大人說這是給我們的休息日。哎,但這天就賺不了工分了啊。」舅舅長吁短嘆地說道,「我都不知道這天該幹嘛。有啥好休息的。」
「您可以回虎牙村看看呀。哦對了,舅舅您能離開鷹嘴嶼嗎?」
「可以。領主大人並沒有限制我們的自由。不過,我回去幹嗎?那女人都改嫁了,而我的母親和兒子現在都在鷹嘴嶼的福利院裡生活。虎牙村已經沒有我的家了。」
「舅媽她當時是以為您不幸戰死了,所以才……」
「行了,你就別幫她找藉口了,我跟她已經沒關係了。等給領主大人建好城堡,拿了工錢,我再找個女人還不容易,反正現在村里寡婦多得是。」
烏查撓撓後腦勺,也不再多言。
走了一陣,就見前方聚集了一小撮人,似乎還發生了爭執。
烏查從對方的外貌特徵上辨認出,那些都是長須部落的族人,當初也在契卡三兄弟的號召下參與了峽谷之戰。
山谷中的這段路很窄,烏查等人在旁邊經過的時候不免聽到了一些對話。
「告訴族長,我們不回去了。」
「為什麼?既然河灣人沒有限制你們的自由,幹嘛還不跑?」
「幹嘛要跑?在這裡吃得飽,睡得好,還有工錢拿,我不回去。」
「但在這裡,你們要一直幹活啊。」
「回去不也是要打獵?相比之下砍樹還沒有生命危險。」
「可……可是……部落需要你們啊!」
「要不族長也向凱撒大人臣服好了,就像虎牙部落那樣。」
「對啊,對啊,這樣我們都能成為凱撒大人的領民了。」
「混帳!你們難道忘了長須部落的榮耀了嗎!」
「還有什麼榮耀……都被人打成那樣了……」
「閉嘴!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才幾個銅板就把你們收買了!」
「可不止幾個銅板!等城堡建好還要好久,那可是……好多銅板!要是現在跑了,之前的工分就都不算數了,反正我不走。」
「對,我也不走。」
「我也是。」
……
「傻子才會跑。」聽著長須部落族人的爭執,舅舅作了點評,「不光沒人逃跑,這些天來,我們俘虜營的人數竟然還變多了。」
「變多了?」烏查聞言有些愕然,「難道還有人自願來當俘虜?」
「是啊,你自己也聽到了,這裡俘虜待遇這麼好,為什麼不來。」舅舅看了自己外甥一眼,忽然道,「烏查,要不你也留下來當俘虜好了。反正你姐姐也要嫁過來,你留下來也能有個照應。」
「啥?」烏查傻眼了。
但轉念一想,似乎這樣也不錯。
可……可哪有自己去當俘虜的?野人勇士的榮耀呢?
一時間,烏查陷入了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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