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君臨無戰事
在窺見異鬼的部隊數量不足,越過赫倫堡深入王領腹地時,詹姆當機立斷,召集全軍向君臨方向撤退。
從戰略上說,這個決定算得上十分正確,和當初詹姆老爹泰溫公爵在聽說詹姆囈語森林之戰戰敗後,直接開溜,從紅叉河三天三夜奔逃百里格直奔赫倫堡的決策差不多。
在發現異鬼部繞開赫倫堡後,可以很容易判斷兩個最明顯的戰場局勢變動:一是赫倫堡已經成為蘭尼斯特轄制區王領的突出部,即便異鬼軍隊短時間不來進攻,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孤地,而且沒法指望從哪裡會有援軍來援;二是君臨成為了比赫倫堡更危險的區域,異鬼軍隊可能會在擁有足夠兵力後選擇先進攻君臨。
這個時候選擇冒著長夜的黑夜和寒冷冒險從赫倫堡撤退是一場賭博,因為詹姆他們獲得的戰場信息僅僅只有那一次斥候偵察。除此之外,他們對更北方河間地區的情況一無所知。
在這種時候選擇離開有高大城牆和塔樓的赫倫堡,進入積雪的雪原中,是非常冒險的軍事行為。
但詹姆提出意見後,很快亞當爵士和派克頓兩個現在詹姆軍中最有分量的指揮官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們都是跟在泰溫身邊的老將,對戰場的信息讀取和判斷能力還是有水平的。進入王領的異鬼部隊選擇避戰,就說明它們沒有或者暫時無法集結足夠的兵力對付赫倫堡的守軍。
他們現在動起來往君臨撤退,異鬼的部隊極有可能反應不過來。異鬼已經進入王領,分兵赫倫堡除了分散兵力實際已經失去了為君臨做第一道關卡的戰略意義。
這支部隊好歹是跟泰溫在六王之戰期間奔襲過百里格的老部隊,戰略轉移的經驗十分豐富。在確認信息後,軍隊立刻整裝集結,開始向君臨方向撤退。
至於赫倫堡,則只留下目前代表培提爾·貝里席——儘管他已經疑似投了坦格利安放棄了蘭尼斯特的爵位——駐守赫倫堡的博尼佛爵士。
在詹姆部隊離開後,赫倫堡便只剩博尼佛和他的百人聖戰團,以及幾百名赫倫堡周圍的村鎮平民。
如果知道雙方的兵力配置和戰術意圖,詹姆的判斷無疑是對的。
但是詹姆可能永遠不知道,異鬼的協同作戰能力到底有多可怕,而他這一動徹底攪動了河間、王領的異鬼布置。
一支四千人,有馬匹的人類軍隊,選擇出城急行軍。
這就像釣魚的人往水裡打窩丟餌,一瞬間就成為了河間、王領異鬼軍眼中最香的餌料。
赫倫堡周遭數十里格所有異鬼的機動部隊都被這個餌料吸引住了。
北方,就連遠在美人市集,接連在周圍好幾個村鎮只找到了一些動物,沒有找到一個活人的異鬼騎兵部隊都放棄了往西去和荒石城、女巫沼澤的部隊會合的原計劃,直接轉頭向南,開足馬力,驅策它們的死馬、冰蜘蛛坐騎,連帶著一大群頸澤轉化的屍蜥獅,屍羊,屍狼往南全力追擊。
東北方,剛剛在哈羅威伯爵小鎮、鹽場鎮、寂靜島三叉戟河港口屠戮轉化這裡不遵王室命令的盜匪和平民的異鬼前鋒放棄了繼續沿岸搜索活物的計劃,迅速集結快速機動的部隊,越過三叉戟河向南進發。
東南方,行動最快速,速度最快的異鬼先遣部剛剛在女泉城外的漁民小鎮和分散的野外村舍開始屠戮,在指揮官得到消息後,立刻放棄了集結現有兵力圍攻女泉城的打算。立刻將自己手裡的機動部隊轉頭。
隨著眼睛冒藍火的異鬼指揮官大腦發出命令。數百隻身上染血的狼、野狗,鹿角還掛著人類腸子的長角鹿立刻放下了手裡的屠殺工作,發足狂奔,朝向西南方向奔襲。它們的意圖很明顯,是要將這支人類騎兵部隊堵截在國王大道上。
牽一髮而動全身,詹姆還沒有意識到,他撤退的命令讓他這支部隊成為了吸引所有異鬼機動部隊注意力的王領火車王。
長夜寒冬不比夏季,即便這支轉移經驗豐富的騎兵部隊,也沒辦法做到如他們在六王之戰前期隨泰溫大人從紅叉河奔襲占領赫倫堡的舉動。
而詹姆終究也沒有泰溫那麼狠。要知道,當初泰溫聽到囈語森林戰敗的消息,那是一刻都不耽誤,路上就算跑死了馬,跑丟了人,也要以最快速度從紅叉河奔赴赫倫堡。
為什麼?因為泰溫聽到囈語森林的戰事,立刻就猜到北方軍東西並進的可能性,如果他不能趕在北方軍之前占領赫倫堡,不僅北方軍會有一個橋頭堡,還會對泰溫兩萬大軍形成包圍的態勢。泰溫的判斷無疑是對的,他拼了老命趕在盧斯·波頓之前進駐赫倫堡,成功阻止了北方軍雙線出擊,呈兩麵包夾之勢將他困在河間中部的可能。這才有機會從容施展他的「信鴉戰術」策反盧斯·波頓。也正是因為東部受阻,老辣的盧斯·波頓判斷少狼主羅柏即便在西線連戰連捷,也已經錯失良機無法成勢,所以才會選擇背叛。
但詹姆現在手裡只有這點人,他捨不得讓他的軍隊和馬匹出現非戰鬥減員。
所以當部隊一路急行,沒有遇到任何阻攔,而又人困馬乏時,他決定讓部隊在一處廢棄村舍停下休整。燒火取暖,人吃乾糧,馬餵糧草,讓人和馬都休息一陣子,喘息片刻,再繼續急行回君臨。
而當他們休息之後再度啟程,看起來依舊沒有什麼危險抵達鹿角堡岔路,接近母豬角霍格家族和附近渥德家族領地時,意外發生了。
「報,前方東部渥德家族的塔堡沒有看到火光。」
「報,前方霍格家族的塔堡沒有看到火光。」
霍格家族和渥德家族都是王領的有產騎士家族,他們沒有大貴族那種塔樓林立的城堡,只有一般騎士比較典型的八尺厚牆的塔堡。唯一值得一提是的,他們兩家的徽章,霍格家族是三隻粉紅色小豬,而渥德家族是三隻白色豪豬。
他們的家堡唯一能稱道的就是地理位置好,就在國王大道附近。可兩家軍隊不多,即便是王領富庶的有產騎士,家族滿打滿算也只能湊出個位數的士兵、個位數的十字弓手和二三十拿草叉做武器的農民。
打從發現異鬼軍繞過赫倫堡,詹姆就猜測這種兵力稀薄的小家族會遭遇不測。
詹姆莫名感到悲哀。雖說這是王領諸侯對異鬼的威脅缺乏重視,但其中的緣由也是瑟曦對消息的封鎖,她拒絕像坦格利安轄區一樣命令下轄的諸侯向大城堡匯聚——因為瑟曦擔憂聚集起來的諸侯會反對她,停止向君臨供應物資。
詹姆問:「哈佛家族的城堡呢?」
到達母豬角,意味著這裡已經離君臨只有一天的路程。
詹姆問的哈佛家族,就是王領統轄這一片的貴族家族,哈佛城位於國王大道不遠的一座小山丘上,一般情況下,可以從國王大道眺望到城堡的大致景象。
斥候回答:「大人,天氣不好,看不清楚。」
詹姆看了看天,雖然烏雲遮蔽天空,但遠望城堡燈火的能見度還是有的:「天氣不好?」
「哈佛城那邊山上起了大霧。」
詹姆感覺很不好:「霧?」
「是的。」
詹姆下令:「通知亞當,領五百騎兵為一部,穿戴甲冑前往母豬角探明道路是否通暢,若無威脅,再恢復急行軍陣列。另外,讓其餘各部腳程放緩,讓輜重部隊到中軍,一有異狀,全軍即刻穿甲披掛。」
急行軍的騎兵為了節省馬力,只會穿內襯的鎖甲,而不會全副武裝,甲冑會放在負責輜重的騾馬車隊裡。騾馬耐力強,而且在急行軍時不太需要憐惜馬力,死了就換。
要是騎兵全副武裝急行,坐騎會比人先受不了急行軍的消耗,口吐白沫,累死當場。
在詹姆命令下,這支急行軍隊伍很快做出調整。
而隨著亞當爵士五百騎先行探路,詹姆很快就得悉,他們遇到了最壞的情況。
亞當率部逼近母豬角,分散開的斥候很快就發現了有好幾波分散的藍眼睛屍鬼在遙遙窺伺騎兵的隊伍,屍鬼數量很少,幾個,十幾個為一波。
它們不進攻,只遠遠窺伺,當亞當派出騎兵去試探,它們就會跑開,當試探的騎兵歸隊,它們又會在顯眼的山坡上。
它們就這麼用幽藍色的冰冷眸子窺伺這支騎兵部隊。
疑似是屍鬼軍隊的斥候在觀察敵情。
霍格家族和渥德家族的塔堡沒有對亞當的火把信號做出任何響應,這說明那兩個堡壘極有可能已經被異鬼軍隊攻陷。
現在,問題擺到了詹姆面前。他必須做出一場賭博,賭回君臨的路是否已經被異鬼部隊包抄設下埋伏,賭異鬼軍隊現在的舉動是不是疑兵之計,在遲緩他的行軍為後面的追兵拖延時間,或者兩種可能都是,後有追兵,前有堵截。
長夜沒有日夜,從赫倫堡一路奔行至此,時間換算起來,他們三天三夜的時間裡只簡短停下休息了三次,詹姆很清楚,部隊已經人困馬乏。
詹姆得到的戰場信息很少,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如果他一刻不休息,拼著非戰鬥減員急行軍,完全可以在異鬼軍隊包抄堵截前回到君臨。
但因為三次休整,導致他們現在雖然沒有人掉隊,沒有人和馬累死,但離君臨卻還剩一天的路程。
座下的坐騎在呼哧著白氣,詹姆忍不住俯下身,摸了摸馬兒防風兜帽里的鬃毛。
事到如今,詹姆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做到騎兵部隊人馬都安全回到君臨了。
他從馬兒的鬃毛上收回手,冷酷下達命令:「火速通知全軍,每五百騎為一部,所有人立刻穿戴甲冑,準備作戰。至於馬馬就不披甲了。」詹姆頓了頓,凜然道,「全軍準備妥當後,不管前面有什麼,等我一聲令下,方向君臨,全速前進。」
傳令兵忍不住確認:「爵士,馬不披甲?」
「是。」詹姆在坐騎上挺直身子,目光凌厲,「另外,通知輜重隊伍,把輜重全部丟棄,包括馬的披甲,全丟掉。把多出來的馬分給派克頓爵士,讓他帶一部一人兩馬,即刻脫離大道,沿神眼湖繞行奔赴君臨讓守城部隊出城接應。」
這道命令意味著詹姆判斷他們一定會遭遇堵截。
命令很快下發。
很快,詹姆的判斷就得到了驗證,逼近母豬角的亞當一部五百騎遭遇了屍鬼的試探性進攻。
對亞當那五百騎兵發起攻擊的是變成了屍鬼的數百隻狼,這些屍狼仿佛狼群捕獵一般,在騎兵隊伍馬弓手的一箭之外游離奔跑,包抄騷擾。它們擋在騎兵的前路上,並不直接進攻,只不斷奔跑追截造出聲勢,從兩翼和前路對騎兵的馬匹造成恐嚇。
馬匹顯然很不喜歡屍體的味道,已經出現了恐慌的跡象,騎手們不得不分心拉住馬韁才能維持陣型不變。
令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異鬼的屍狼群玩起了對騎兵來說最噁心的戰術拉扯。
亞當的楔形陣列在以二十碼的速度行進,前、左、右的狼群就在以同樣的速度牽扯,不時會有一隻或數隻狼從拉扯的距離突然逼近,引得騎兵部隊射出火箭反擊。
然而在運動中射擊的每一箭幾乎都會落空。
這讓經歷過無數戰陣的亞當爵士都感到了由衷的不安。
這種拉扯到某一刻時,狼群忽然加速,左右兩翼的狼群開始逐漸遠離亞當的隊伍。
只剩前方的數十隻狼,還在前方仿佛亞當這支騎兵的領隊般跑在國王大道上。
很快,身後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轟鳴。
亞當意識到是詹姆帶隊跟了上來。
果不其然,詹姆帶著隊伍很快跟上亞當,詹姆帶著十幾個傳令兵和他的侍從從後面追上來前軍。
互相通報彼此的情況後,眼見著離母豬角霍格家族的塔堡越來越近。而前方黑黢黢的夜色下狼群仍然在領路般拉扯。詹姆立刻下令,前軍帶隊脫離大道,從霍格家族塔堡的右側的田野繞行穿過母豬角。詹姆對這裡印象深刻,清楚記得塔堡右側是一片廣闊的麥田,不需要擔心積雪後有什麼未知陷坑。
既然屍鬼已經出現,他擔心前方大道上會有意外的陷阱埋伏。
隨著詹姆命令下發,原本在國王大道勻速前進的騎兵部隊立刻轉向,脫離國王大道踏上冰雪覆蓋的原野。
這一下突然變化方向讓一直在前面一定距離拉扯的狼群忽然愣住,而後立刻回頭,向詹姆帶隊偏離國王大道的轉角位置亮出了獠牙。
戰鬥一觸即發。
隨著國王大道的狼群回頭髮起衝鋒,霍格家族城堡的陰影里,緊隨其後從黑暗中湧出了數百近千的陰影。有巨大的麋鹿,有長角羊,有野豬,也有影子山貓和虎豹,最後還有人和騎著屍馬的奇異蒼白生物。
這些仿佛動物遷徙般包羅萬象的動物大軍,無疑就是異鬼先遣軍速度最快的機動部隊。
異鬼指揮官有很強的戰術素養,它沒有選擇攻擊詹姆的先鋒部,而是率軍直奔詹姆帶隊轉向,在國王大道和原野之間形成的騎兵蜂腰部。
它們的意圖非常明顯,正是要攔腰切斷詹姆的騎兵隊伍陣列。
若是人類之間的戰鬥,集中力量攻擊騎兵的腰部很容易引起騎兵首尾呼應反包圍。可它們仍然選擇這麼做,那麼它們大的意圖就幾乎明牌。
異鬼這支部隊的目的就是阻滯這支騎兵,哪怕全軍覆沒也要扯住這支騎兵隊伍的後腿。
「該死。」
敵軍全軍向腰部衝鋒,已經脫離攻擊區的詹姆前軍選擇回救還是不回救,是一個大問題。
從理智上講,指揮官已經猜到敵軍的意圖,應該狠下心來,壁虎斷尾。
但詹姆做不到。
這批騎兵是蘭尼斯特家族麾下最後的騎兵,詹姆不願去想他們究竟是出於何種心理仍願聽從詹姆的命令,但如果要在這裡賣掉一半的騎手求活,詹姆寧願在這裡乾脆戰死。
沒有片刻猶豫,詹姆喉嚨發出一聲響徹夜空的大吼:「全軍聽令!跟我一起!繞襲!回援!掩護後軍!」
亞當爵士即刻響應:「吼!吼!吼!」
軍中發出衝鋒的吱哇亂叫:「嗚哇!」
詹姆聽到軍隊的呼應聲,嘴角不禁牽扯出一抹微笑,他夾緊馬腹,一馬當先,在積雪的麥田上率騎兵先軍繞出了一個巨大的弧形。
他只有一隻手,但還是只用一隻左手,在馬上完成了將騎槍夾到右手腋下,用黃金製成的手掌裹住騎槍的操作。
騎兵長列的腰部,受攻擊的兩部各五百騎已經和向他們涌去的屍潮扭打成一團,這些多半是四肢類動物的屍潮速度奇快,而且就是奔著衝擊、造成混亂的目的而來,幾股幾股散的很開。使得騎士們在近戰前兩輪油罐投擲和野火沒有造成許多殺傷。
而突然的襲擊讓這些人來不及調轉方向,從側翼遭到了攔腰的截擊,被屍潮抓到了短暫的縫隙,沖入了軍陣之內,對馬匹和人員造成了極大的混亂。
一時間竟讓這兩部騎兵的戰術發揮不出來一星半點,只能被動接戰。
而這支動物屍體組成的屍潮給沒有真正和屍潮作戰經驗的蘭尼斯特騎兵帶來了一定的震撼。
狼群攻擊扑咬的對象是馬匹而非人,就連那些長角的鹿和羊,也是眼裡冒著讓人膽寒的藍光,將頭上的尖角橫衝直撞刺入馬匹的血肉之軀里,而野豬群和大型動物、影子山貓、熊則對戰陣造成了更嚴重的衝擊。
這群屍潮似乎非常清楚馬對騎兵的意義,深諳射人先射馬的道理。
一時間,人類騎兵在這股屍潮衝擊下,衝撞、殺戮,馬匹嘶鳴聲和人類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大有將騎兵陣列攔腰斬斷的強硬勢頭。
騎手們當然做了反擊,丟擲油壺野火瓶,燒出火牆和火圈,試圖騰出反應的空間。
然而這些屍潮似乎對這些手段應對經驗非常豐富,它們會看投擲物的落點和方位,以匪夷所思的機動性避開,就算就點燃,也只會損失很小的一部分。而更有甚者,被點燃的動物會徑直衝向騎兵所在,雖然造不成殺傷,卻會嚴重衝散騎兵的陣列,讓騎手的坐騎互相因為恐懼火焰而發生衝撞。
很多騎手直到從馬匹摔下,被屍群撕咬屠殺,才終於意識到這種作戰方式跟人類部隊完全不同。
這些屍體殺戮者力量奇大,除了火焰,尋常就算刀劍砍傷砍斷它們的手腳、攔腰斷成兩節,錘子錘打碎顱、碎骨,它們仍然手腳並用,能夠發起攻擊。
能讓它們失去戰鬥力的只有火,唯有火。
在混亂中,還有騎手直到現在仍分不清異鬼和屍鬼,發現刀劍無用,從腰間拔出從坦格利安軍中獲得的黑曜石短矛和短刃攻擊屍鬼。
戰場亂作一團,騎手們胡亂投擲的火焰和野火既點燃屍鬼,也點燃了同伴。
只片刻間,來不及起速的騎兵軍陣隱隱有了崩潰的態勢。
得虧是詹姆選擇回頭,不然蜂腰部的騎兵陣列已經有了四散奔逃的跡象,而後軍也有了繞更大的圓弧向君臨全速奔跑的衝動。
直到確認詹姆已經脫離敵軍的前軍選擇回援,部隊的指揮官才好歹維持住了局面,而後軍也立刻響應,以騎兵最熟悉的首尾夾擊戰術從兩個方向繞襲對屍潮進行反包圍。
詹姆前鋒一千騎和後軍、中軍尾部兩千餘騎開始圍繞中部被衝擊的兩部人馬形成的一片長為三百步,寬為一百五十步的戰場進行反包圍。
而隨著衝鋒抵近,詹姆的軍隊終於在夜幕下,和真正的異鬼達成了第一次見面:「那騎在屍馬和蜘蛛上的是異鬼!它們想逃!」
「準備火焰!」
「準備短矛!」
立刻有人大喊。
然而這支騎在冰藍色巨大蜘蛛和屍體馬匹上的異鬼沒有選擇和詹姆正面對決,它們發現詹姆前後包夾後,就開始有意識的往一個方向突進。
很顯然,在它們看來,當騎兵前軍回頭,選擇作戰,它們的戰術就已經取得了成效。
而很快,詹姆也迅速意識到了異鬼軍隊和人類軍隊的不同。 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異鬼騎兵見到情況不妙撤退了,但屍潮卻並沒有撤退。異鬼部隊不會和人類軍隊一樣,因為指揮官的逃跑而大面積的潰敗,它們不怕死亡,只會拼命的殺死面前的所有活物。
詹姆部試圖追擊異鬼的騎手們很快就遇到了屍鬼們的阻隔。
異鬼部隊的指揮官反應也很快,在發現人類騎手包抄時,不僅沒有出現大面積潰敗、後撤,反而是對腰部混戰戰場進行更瘋狂的突進。
任何一個有戰場經驗的指揮官都能瞬間領會到屍潮的意圖:「他們想從正面突破包圍圈!」
人類軍隊面對騎兵包抄戰術時,常常會因為被合圍覆滅的威脅產生軍心崩潰,軍隊潰散的情況。但面對這種騎兵包夾戰術,其實一直存在一個最直白,但幾乎沒人能做到的應對舉措。
即從膠著混戰的中心戰場直接穿陣突破。
這樣一來,兩翼包抄的騎兵就會被自己的部隊和戰場上的屍體阻攔,無法做到追擊、圍殲正面突破的敵軍。
這種戰術如果人類來執行,需要極大的勇氣,更要做好部隊傷亡過半、傷者直接丟棄不管的心理準備。
可異鬼的軍隊可沒有人類的顧慮。屍鬼而已,死就死了,丟就丟了。
不管別人跟詹姆說多少次,唯有他自己和異鬼的軍隊打一場,他才知道這些敵人的軍隊和人類軍隊不止是種類不同,連運用的戰術和組織度都和人類有非常大的分別。
戰場上很殘酷的一個點是,洞悉敵方的意圖並不能帶來局勢上的改變。
異鬼小團體脫離戰場,而屍潮愈發洶湧向中部衝擊。
詹姆的前軍和後軍的包抄只能抓到屍潮故意留下來負責阻擊的尾巴。
對方也懂壁虎斷尾的戰術。
而為了消滅這些尾巴,包抄的部隊只能用火焰,而火焰阻隔了向內部擠壓包圍圈的速度。
於是有許多屍鬼在這期間完成了鑿穿陣型,從正面突破戰場拉扯開追兵的操作。
而更讓詹姆感到驚訝不安的是,這些正面突破拉扯開追兵的屍潮見混亂的正面戰場沒有騎兵選擇追擊,於是一個個速度都慢慢降了下來。
回頭向戰場投以矚目窺伺的目光,似乎隨時會對這裡的騎兵陣列發起第二波衝擊。
屍潮明明已經損失過半,只剩數百殘兵,但它們就是渾不在意,在那裡對著人類軍隊虎視眈眈。
這場短促的遭遇戰讓詹姆和蘭尼斯特的騎兵們真真切切理解了為什麼坦格利安軍千叮嚀萬囑咐,如無必要,一定要據守城堡,不要出城野戰。
他們的敵人是悍不畏死、不會恐懼、不會潰敗、屍體復活而成的軍隊。
詹姆雖然解了騎兵陣列被攔腰截斷的風險,但合圍戰術圍了個寂寞,正待要分配一部人手警戒,整合騎兵有序撤離。
怎料局勢已經不可避免朝更危險的境地偏移。
剛剛合兵一處的騎兵忽然有人回頭望向他們的來路,驚訝呼聲:「那是什麼?」
詹姆心跳一滯,抬頭看去,卻見他們的來路方向,一團暴風雪正朝著他們所在襲來。
堵截的屍潮他們已經遭遇,那些不出意外,就是追擊的屍潮了。
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快撤,全軍向君臨,全速撤退。」
有人忍不住問:「傷員怎麼辦?」
戰場上,有不少落馬摔傷的士兵,也有不少傷了手腳沒有喪失戰鬥力卻已經沒了坐騎的士兵。
亞當·馬爾布蘭一咬牙,沉聲道:「詹姆爵士,我留下和各位失了坐騎的兄弟們,為諸位斷後。」
【該留下的應該是我。】
詹姆心中湧出一陣痛徹心扉的哀慟。
但不等詹姆回答,亞當爵士自顧自開始召集人手:「願意跟我斷後的,請舉起手中的劍。」
沉默。
「願意為袍澤們斷後的,請舉起手中的劍。」
零星有人舉劍。
「西境的故事傳說里有那麼多悍不畏死的勇士,如今絕跡了嗎?」
又有人舉起劍來。
「好,足夠了。諸位兄弟,戰友,馬爾布蘭家族的亞當在此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亞當看向詹姆,「詹姆爵士,請您務必回到君臨,請最好的吟遊歌手,為我們譜寫流傳後世的歌謠。」
詹姆面甲里的臉部肌肉在抽搐,在顫動。
他想說點什麼,卻只能故作姿態:「喬思敏,劍。」
侍從策馬上前,把詹姆的寶劍奉上。
「亞當,這是先王的瓦雷利亞鋼劍。」為了士氣,詹姆不能說出喬佛里的名字,「拿著它,我在君臨等你送還。」
「是。」
戰場的別離總是短暫。
詹姆狠下心來,下令全速撤退,向君臨方向撤離。他咬牙切齒,沒有回頭。
而亞當只招募到了一百多人,和一百多知道自己已經沒救的傷員,失去馬匹的騎手一起組成了殿後的隊伍。
亞當就用這兩百多人,在必經之路上設立了一個步騎兵互相交錯的防禦陣列,嚴陣以待。
詹姆的騎兵隊伍尾隊才離開半里格不到,暴風雪的雪幕已經到了近前。
而先前屍潮堵截,造成數百袍澤死亡,數百馬匹死傷,因為撤退緊急,只來得及用野火焚燒一部分,來不及處理更多屍體的戰場上。
一匹匹沒有被火焰波及的死馬,一個個死人,仿佛在血泊里睡了一覺睡醒一般,緩緩爬起。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見到這種駭人景象還是讓人感到心驚膽顫。
寒風凜冽,對著暴風雪的天幕,亞當拔出喬佛里的「寡婦之嚎」。
最後一段路尤其難走。
詹姆帶著剩餘的三千騎兵奪路狂奔,不斷有人掉隊,不斷有馬匹口吐白沫,摔死道旁,而馬上的騎士要麼被後面的騎手撞飛出道路,要麼只能丟盔棄甲,玩命往君臨方向跑。
明明不是潰軍,卻在以潰軍的方式逃亡。
詹姆開始懷疑自己的決策究竟是對是錯,如果留在赫倫堡,會不會這支軍隊就不會走到這樣的境地。
他沒有上帝視角,無從得知即便他留在赫倫堡,也遲早會因為孤立無援而被轉化到充足兵源的屍潮淹沒,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做錯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他只能跑。
詹姆從未感受過君臨這段路居然會這麼遠。
他的坐騎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呼哧的白氣有寸許長。
詹姆知道,它已經快到極限了。
但他還在催促,拉動馬韁,踢動馬刺。
終於,一聲令他肝腸寸斷的悲鳴從馬兒口中傳出,馬匹一個趔趄,將他從馬背上重重摔了出去。
他在地上滾了幾圈。
馬蹄聲靠近過來。他昂頭回望。數千騎兵的部隊,如今跟在第一梯隊的竟只有區區十餘騎。而再看自己的坐騎。看他口吐白沫,眼睛翻白,顯然已經活不成了。
他的侍從喬思敏從身邊呼嘯而過,喬思敏拉扯馬要停下。而他剛剛停下,那匹原本看起來還生龍活虎的馬兒就直接前蹄一彎,整匹馬摔倒在地,口吐鮮血。
喬思敏顧不得馬兒,湊到詹姆面前:「大人,您還好嗎?」
詹姆無心回答,抬頭回望,更後面,一團暴風雪幕正一點點的吞噬後方的掉隊的部隊,將火炬手的火焰吞食進黑暗的長夜中。
他向空氣發問:「我是不是錯了?」
喬思敏無言以對:「大人?」
忽然,君臨方向傳來遙遠的號角聲。
詹姆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望向那個方向,在長夜黑暗的夜幕中,他見到了君臨方向無數火光正趕來這裡。
是君臨接應的部隊來了。
是瑟曦派人來了。
有人大喊:「援軍到了!」
看到了活命機會,他們開始更玩命的跑。
很快。
接應部隊的人找到了詹姆。
很遺憾,不是瑟曦的人,而是戰士之子。
帶隊出來的是一個高大修士,見到詹姆,就是一頓痛惜的譏嘲:「詹姆爵士,這麼多好馬,你們就這麼浪費在逃跑上?」
隨隊的還有詹姆的堂弟藍賽爾。詹姆看到他,無視了那高大的修士,直接向藍賽爾發問:「是瑟曦派你們來?」
藍賽爾沉默。
那高大修士繼續譏嘲:「瑟曦太后嚴禁任何人出城接應,要不是團長覺得你們可能有危險,我們也不會來。你們被什麼東西趕得這麼要命狼狽,是那暴風雪?」
詹姆終於看向他:「對,是那暴風雪。」
「哈哈,可笑,你們且逃去君臨好了。倒讓你們蘭尼斯特瞧瞧我們戰士之子的勇氣和戰鬥力。」那高大修士只帶著一群步卒,就要往後方去接戰。
詹姆看向他:「你們若帶有油脂,趕緊在這裡設立陷阱和防禦陣地,接應我部潰散的兵馬後就可以立刻撤退回程,不要冒險——」
高大修士很不爽詹姆的樣子,很無理的打斷了詹姆的話:「戰士之子要做什麼,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詹姆無奈看向藍賽爾。
高大修士不再理會詹姆,逕自帶兵往後方去。
詹姆留意到這些戰士之子在大搖大擺的收撿蘭尼斯特潰兵丟掉的盔甲,忙喊道:「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要面對的是什麼?快去阻止他犯傻送命,藍賽爾!」
「抱歉,詹姆,我只是負責接應你。那位修士很敵視貴族,我說話跟你一樣無力。」
詹姆恨恨看著從他們身邊逆行而過的狂熱教團武裝,忍不住罵了句:「七層地獄!藍賽爾,他們是去送死!」
不知是哪個逆行路過的戰士之子朝詹姆方向吐了口口水:「呸!懦夫!」
詹姆憤怒的咬牙切齒,卻又感到悲哀無奈。他看向藍賽爾:「阻止他們!」
藍賽爾搖搖頭:「我扶你回君臨吧,詹姆。」
詹姆大罵:「噢,去他媽的君臨,這些人在做蠢事!」
詹姆看見他們,就想起幾天前赫倫堡的自己,對敵人一無所知,卻充滿自信,他真恨不得扇幾巴掌把這些愚昧的傢伙都扇清醒。
這時,蘭尼斯特一個騎士路過,沖詹姆擺手:「詹姆爵士,別管這些蠢貨了,快跑吧!屍鬼追兵快到了!坦格利安軍說的對,據城防守才有機會,據城防守才有機會」
說著,這名騎士兩眼茫然從詹姆身邊掠了過去。
詹姆直到此刻,才清楚意識到,先前那場遭遇戰,屍鬼表現出的戰鬥力和恐怖,已經把他信賴軍隊的士氣打到了前所未有的低迷。
而不久之後,這支自以為是的戰士之子,也將迎來同樣的命運。
僅僅一個大時後。
蘭尼斯特潰兵和戰士之子潰兵一起湧入君臨城門。
原本沒有攻城計劃的近萬異鬼大軍尾隨而至,兵臨君臨城下。
實際上,詹姆可能永遠不知道,這支組成複雜的異鬼軍隊數量只接近萬數,並不滿萬。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在異鬼大軍中算得上兵力稀薄的屍潮,因為詹姆赫倫堡退兵的行動,陰差陽錯將君臨城北部補給線和對外通道切斷了。
一時間,君臨全城震動,人心惶惶。
傳說落到現實,容不得任何人不相信,長夜之後,異鬼真的來了。
而君臨的民眾從不讓人失望,異鬼帶來壓力沒有讓君臨的市民們萬眾一心,反而很快將壓力轉移到了內部,開始有人鼓動民眾對君臨沒有被圍的南方通道、瑟曦設下的哨卡發起衝擊。
他們要從君臨城南逃往坦格利安轄區。
此舉很快引發了君臨城內部的暴動。
一時間,異鬼沒攻城,人類自己就已經把君臨弄得烽煙四起。
瑟曦也是夠倔,就是不開城門放行,於是君臨不出意外的引發了流血事件。金袍子和王庭湧出的衛隊很快對各城門實施了軍事管制,對靠近沖關者下達了「殺無赦」的命令。
而就在君臨城內亂作一團,還未接戰內部就陷入混亂的時候,城外那支沒有能力攻下君臨的屍潮,在君臨北部只待了半天,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結束,就這麼消失無蹤了。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然而經此一嚇,讓人不禁想問,君臨里到底還有誰,能在漫漫長夜中安然入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