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責任

  第153章 責任

  韋賽里斯走入黑暗陰鬱的黑牢。

  走廊牆壁上的火炬台座里插著火炬,微弱而搖曳的火光透過黑色的鐵欄杆照射進牢房內,牢房的後半部分仍沉浸在黑暗之中。牢房暖烘烘的,還有些潮,不考慮季節,像個烤箱,龍石島這樣的地方,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大海近在咫尺,黑牢還建在岩漿之上。

  史坦尼斯被帶來這裡時,他還受著傷。

  和巨龍對著衝鋒不是件容易的事,騎手們的馬匹在韋賽里斯翅膀捲起的狂風和熱浪中瘋狂,嘶鳴不停,混亂奔襲。

  有十幾個運氣不好的騎手被混亂的馬蹄踐踏而死,甚至還有不少人被狂風捲起摔斷了脊椎和大腿。

  史坦尼斯算運氣好的了,巨龍的第一輪狂風把他從馬上吹落後,他被風吹跑了七八米,被他的近衛擁住圍成了一個圈。

  但他們沒能抗住韋賽里斯的第二輪風暴,許多人被韋賽里斯翅膀扇動捲起的飛沙走石擦傷,被風捲起重重摔落。史坦尼斯在第二輪中被風捲起,最後撞到了腦袋暈了過去。

  等收拾戰場的人從散落的人群中找到他時,他還暈厥著,他和所有人一樣,被飛石擦傷嚴重,有幾顆碎石甚至嵌進了他的大腿。被救治時還在冉冉流血。

  戰爭失敗之後,和很多人一樣,傷者都被巨龍的熱風吹得近乎虛脫,唇上都是血泡。不少人因此傷口感染,發燒。

  史坦尼斯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俘虜,而後被船帶回了龍石島。

  希琳在文德河口整軍,籌備按史坦尼斯行軍路線原路返回、在她的效忠騎士和新投降的風暴地諸侯擁護下返迴風息堡時一度去見了他一面,但史坦尼斯醒後抿著嘴巴一言不發,對他的女兒希琳沒有一句話。只沉默著閉上眼睛。

  而後,史坦尼斯便和所有俘虜一起被另一艘船押送回龍石島,自此和希琳別過。

  說不準這是他們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史坦尼斯在龍石島的黑牢里開始絕食,一動不動躺在牢房裡的黑暗角落裡沉默不語。

  年輕的派洛斯學士跟在韋賽里斯身後,準備了魚肉湯,裡面還有胡蘿蔔和洋蔥,還有罌粟花奶——史坦尼斯大腿的傷口還沒有徹底好全,放任不管的話說不定會就此變成瘸子。

  史坦尼斯對自己也很冷酷,他的悲傷和狂怒都凍結在體內。

  他的傷腿應該還是痛的,因為他一直躺著不動,但獄卒說他偶爾還是會發出痛苦的呻吟。

  韋賽里斯支開派洛斯:「學士,把東西給我,我和他單獨聊聊。」

  派洛斯學士點頭離開。

  黑牢里很快只剩韋賽里斯和史坦尼斯,他特意給史坦尼斯安排了一層單獨的牢房。

  「既然閣下不想吃東西。我帶了酒來,」韋賽里斯用鑰匙打開牢門,把派洛斯學士的東西都放在一旁,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酒袋,「你要喝嗎?」

  史坦尼斯睜開眼睛,抬起頭,看向韋賽里斯靠近的身影。他很虛弱,嘴唇乾裂,喉嚨乾燥。

  韋賽里斯打開酒袋,自己倒了一口進嘴裡,發出大口吞酒的爽快嘶聲。然後把酒袋遞到史坦尼斯嘴邊。

  他再堅持,饑渴還是讓他本能得在吞咽口水,甜美的酒香鑽進鼻孔。終於,他伸出雙手捧住酒袋,饑渴地大口吞咽。酒從嘴角流下,滴進脖子裡。他的肚子抽筋,胃部痙攣。很快又都吐了出去。

  「我總聽人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個公正、有責任感的人,但我自己看下來,才發現傳言不可盡信。你害怕承擔責任,逃避責任,也不如傳言中公正,自私……是的,而且,懦弱。」

  「……」

  「我知道你會想,不過是在戰場上我贏了,伱輸了。我在這裡大言不慚。但你無法否認,你在尋求解脫,你不敢面對自己失敗的事實,任由風暴地的諸侯和百姓繼續和你承擔痛苦。你標榜責任,卻不願意腳踏實地去把領地管理好,而是繼續窮兵黷武打算用為你效忠者的性命去做不可能達成之事。人們說你公正,可你卻是靠紅袍女巫的力量散播恐懼和冷酷對待你的追隨者來統轄軍隊。你在求死,想一死了之,還仍要拉幾百個為你效死的忠臣一起。真奇怪,你害怕責任,為了躲避它,你甚至不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對你來說是解脫。我很好奇,私下裡你自己可曾想過這是一種懦弱?」

  史坦尼斯反問,他的聲音沙啞而冷峻:「你留下我一條命,就為了在這裡嘲諷我?」

  韋賽里斯鄭重的搖了搖頭,肅穆說道:「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史坦尼斯閣下,你的命運在北方。凡人不可知道的遠古異神正在聚集力量,可怕邪惡而強大的力量,凡人難以抗衡。冷風已然吹起,很快到來的將是永不終結的長夜。而你在其中占據著關鍵的位置。」

  史坦尼斯哼了一聲,嗤笑道:「原來你信那謊言?」

  「那不是謊言,史坦尼斯。」韋賽里斯嚴肅的看向他,「看來你還不知道你為什麼失敗。你從一開始就逃避了責任,從一開始就在往錯誤的方向一路狂奔。無論是紅袍祭祀的預言,還是坦格利安的古老傳說,都昭示了從北方開始、將席捲世界的劫難。而你背棄這份命運給你的責任,為了一己私心罔顧席捲世界的危機。而今你不僅不肯承擔這份責任,甚至還想靠死亡把你的責任丟給別人。何其自私,何其懦弱!」

  「你,」史坦尼斯陰沉沉看向韋賽里斯,「原來你也是個瘋子,我早該想到,你畢竟是瘋王的子嗣!」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史坦尼斯。」韋賽里斯失望的看向他,「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呼籲和平,為什麼要鼓勵秋種,為什麼要寫信讓你治理好境內?世界正面臨危急存亡!真正的大戰已經在北方打響,你手裡有光明使者,你早該過去,你本該早早成為英雄,將他們扼殺在長城之外!」

  「如果你認為我是英雄,那你應該向我——」

  「沒想到事到如今,你還有這種自私的想法。史坦尼斯,亞梭爾·亞亥是是為全人類而付出一切的英雄、是永不言敗的戰士,唯獨不是國王。你可曾想過,願意為為人類犧牲的英雄如何虛偽應付那些偽善的諸侯,永不言敗的戰士如何容忍平凡之人的軟弱與絕望?你在哪個傳說里聽說過亞梭爾·亞亥是國王?你想先當上維斯特洛國王再去成為英雄,就像爬上樹去找魚,鑽冰去求火。你在做的是不斷背離你的使命和命運,還是說你本就是虛偽的,只是想借這命運謀求私利?」

  史坦尼斯訝然:「你是拉赫洛的信徒?」

  「不,但我知道你是拉赫洛的選民,我更知道末日的預言。我在屬於坦格利安的預言中看到了你我的命運,這個世界有遠超你想像的魔法,史坦尼斯。你身邊的紅袍女給你展示的只不過是冰山的一角。去北方,你的使命將給你昭示世界的真相,到時你將知道和真正的戰爭比起來,我們在維斯特洛的戰爭如同兒戲。當恐怖的黑暗降臨,冰冷的世界暗無天日,城堡里的國王與最卑賤的奴僕無一可以倖免、尊貴的貴族和卑微的平民一同死去,然而死亡亦不是真正的解脫,到那時,人們悔恨的淚珠會被凍結,人們絕望的呼號將湮滅於寒冷。而那才是你要承擔的責任,你,史坦尼斯!光明使者,英雄之紅劍選擇了你,而你卻背棄了它!」

  「你你果然瘋了!那把劍只是會發光,跟別的長劍又沒什麼不同.」

  「你現在聽起來像個傻瓜,史坦尼斯,淺薄而愚鈍。」韋賽里斯哀嘆,「因為你背棄了使命,所以無法解放你的力量。『預言中的王子、龍有三個頭』,你是否聽過坦格利安家族古老流傳的預言?」

  「你想說什麼?」

  「如果我不向你展示一些東西,你絕不會相信我所說的話。史坦尼斯,你是否知道梅麗珊卓在戰場上向我施展了魔法,但她的影子魔法無法傷到我?你是否好奇過為什麼?」韋賽里斯起身,深深的凝視了一眼史坦尼斯,而後他轉動由鐵製欄杆的牢房門。

  當著史坦尼斯古怪的注視,韋賽里斯嘴巴念出一個瓦雷利亞詞語。

  「Dracarys!」

  而後在史坦尼斯震撼難言的注視下,韋賽里斯從嘴中噴出了赤紅的火焰,那火焰熾熱發亮,帶著灼熱滾燙的氣息,整個牢房仿佛瞬間變成了鐵匠鋪的爐膛邊。

  那熾烈的火焰的亮光將整個黑牢映照的亮堂刺目。

  在史坦尼斯的驚恐注視下,那牢房門的黑色鐵製欄杆逐漸在火焰中變得火紅,在韋賽里斯嘴巴吐出的烈焰下竟開始融化成赤紅的鐵漿。

  鐵漿融化著流落到牢房的地面,將黑牢的地板燒的滋滋作響。

  當牢門的鐵欄杆融化出一個巨大可以讓人通過的洞,韋賽里斯才停止了噴吐火焰。

  史坦尼斯的嘴巴張大,一時間震撼失語。

  韋賽里斯滿臉肅穆的看向他:「你背離你的使命太遠了,史坦尼斯,你根本無法想像這世界的真實究竟是什麼樣子。拿起你的責任,用你的眼睛去看看這世界的真相吧。危難當前,唯有責任!」

  良久,史坦尼斯眼中閃動莫名的情緒。「.告訴我,坦格利安的國王,」他問,「這世上真有神靈存在?」

  「關於這個問題,在神明真正出現前,根據人們看到的世界和見識,會得出不同的答案。」韋賽里斯回以謎語,而後說,「史坦尼斯閣下,你的視野太狹窄,你的見聞還在被過去的平凡所束縛,去北方吧,在那裡,你會得見命運向你昭示的真相。」

  史坦尼斯緩緩抬眼:「.你想要我穿上黑衣?」

  「和你一樣,史坦尼斯,守夜人已經忘記自己真正的使命很久了。守夜人軍團本是為守護人類而存在的榮耀組織,去長城服役被視為榮耀的象徵和對職責無私奉獻的表現。守夜人存在的目的是守護人類的世界免遭異類入侵,將黑暗邪惡的異類阻擋在長城之外。然而隨著歷史變遷,守夜人變成罪犯的流放地,披上黑衣竟漸漸成為一種懲罰和貶損。」

  韋賽里斯認真訴說著:「但冷風已經吹起,世界再度處於黑暗與危機邊緣。你是英雄、是旗幟,拾起你的使命。我以我王國的名義發誓,當我聯合起整個維斯特洛,我將為你賦予榮耀,支援你戰勝黑暗。」

  「.不對,梅麗珊卓說過,亞梭爾·亞亥將在煙與鹽之地重生,並喚醒石頭中的魔龍。是你?」

  「那是兩個預言的交替。她認為那是同一人,但其實不是。」韋賽里斯告訴他,「你,包括梅麗珊卓,都不曾知道坦格利安家族的古老預言,亦不曾見過亞夏古書的原本。坦格利安家族內存在著故老相傳的預言,即『預言中的王子』,而亞梭爾·亞亥的預言是『長夏之後,星辰泣血,冰冷的黑暗將籠罩世界,在這個恐怖的時刻,將有一位戰士自烈火中拔出燃燒之劍,那把劍是光明使者,英雄之紅劍,持有該劍者便是亞梭爾·亞亥轉世,而他將驅離黑暗』。」

  韋賽里斯侃侃而談:「梅麗珊卓用預言中的王子替代亞梭爾·亞亥的名字,她和很多人都將兩個預言混為一談,離真相遙遠,她甚至看不清楚你的命運在北方,讓你背離使命如此之久。」

  「.她的預言」

  「你可以問她,問清楚,史坦尼斯閣下。」韋賽里斯說道,「我知道關於你的預言,知道你會戰勝藍禮,也知道你被『藍禮』所敗。那時黑水河之戰尚未發生,而我知曉二者皆是真相。」韋賽里斯將學士準備的魚肉湯和罌粟花奶送到史坦尼斯身前,「救你自己,就是救這個世界。等你的腿腳好轉,可以自己去問梅麗珊卓關於她的預言,她就在你的下一層。請好好思考我的話,肩負起你真正的使命。」

  韋賽里斯說完,便轉身離開,甚至沒有關上那道已經損壞的牢門。

  空氣中還存留著火焰的焦味和融化鐵漿的熱度。

  史坦尼斯在牢房地板上撐起身體,把後背靠在溫暖的黑石牆面上,搖曳的火光在他的臉上閃爍不定。

  韋賽里斯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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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無法否認韋賽里斯展示出來的力量,他親眼見到韋賽里斯騎著三首的魔龍,看見韋賽里斯口中噴吐的火焰融化牢門,而且韋賽里斯又確實知道一些本該無從知曉的事。

  他想到對方知曉的秘密,想到對方口中所說的真相,關於世界,關於魔法,關於預言他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不安。

  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種感覺他很不喜歡。

  忽然間,他想起曾經經由梅麗珊卓在火焰中展示的幻象——雪地里的黑影。時至今日,想起那場景仍讓他感到強烈的寒意,以至於渾身顫慄。

  史坦尼斯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他左右磨牙,心中只覺痛苦。他想不通:【為何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