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曲蓁穿梭在客苑和竹樓中,根據滿盈缺的身體狀況制定了些調理的方子,每日施針為他緩解身體的不適,接觸多了,二人也逐漸熟絡起來。
晚間,待謝涵離開,曲蓁施完針邊收拾,邊四周打量了圈,奇怪的問道:「小蘭花,今日谷主怎麼不在?」
這幾日但凡她們樓中,滿谷主和古前輩都一左一右的守在她身邊,盯著她施針,乍然不見人影,她倒是有些不適應。
滿盈缺靠坐在床邊,經過幾日的調理氣色已經好了許多,琥珀色的眸子柔軟的像團棉花,乖巧的抿唇笑了下,語氣卻有些不自然:「或許,是有事耽擱了吧。」
曲蓁聽著不對,抬眸看他,便抓住了他眼中還未來得及遮掩的哀色,手中動作一滯。
許是常年臥病,見慣了人情冷暖的緣故,小蘭花的心思比常人敏感脆弱,也更藏不住心事。
她根本不需要分析就知道,他在說謊!
曲蓁定定的看著他,沒有說話,那眼神平靜卻通透,仿佛能驅散他心底的陰鬱,照見最深處的地方。
少年被這道視線灼的瞳孔驟縮了下,心底的悲涼鋪開,眨眼就漫上了眉間,他斂眸垂首,聲音哀戚:「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
祭日!
來這藥谷許久,從未聽見過小蘭花父母的消息,曲蓁就猜到了什麼。
她一向不善言辭,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抿唇沒有說話,取了旁邊的凳子坐在床邊,安靜的陪著他。
喪親之痛,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
爹爹死後,她在這世間也是孤身一人了!
沉默良久,滿盈缺抬頭,低聲道:「曲姐姐,能不能麻煩你打開衣櫃,把最底層的那個木箱子取給我。」
他年方十五,比她還小些,熟悉後就總是軟軟的喚她一聲『姐姐』。
曲蓁點頭,起身去取東西,當她抱了箱子出來時,滿盈缺已經挺著肚子關了門窗,不知從哪兒拿了線香和銅盆,還有些裁剪的歪歪扭扭的紙元寶。
他這是,要祭奠嗎?
曲蓁見他艱難的扶著腰下跪,忙取了兩個蒲團墊在他身前,扶著他跪穩身子,將木箱子放在他手邊。
「謝謝姐姐。」
他仰頭露出個笑臉,嘴角卻噙著些苦澀,曲蓁抬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髮絲,安慰道:「沒關係。」
說完,她蹲下身子,將燭台和線香,元寶這些擺放好,而滿盈缺則緩緩打開了木箱,取出兩個木牌來。
窗緊閉,不知風從何起,拂過燭火,火光明滅,映著他單薄瘦弱的身子,顯得格外孤寂。
滿盈缺將木牌放在床邊,曲蓁這才看清楚,打磨光滑的牌位上,空無一字。
無字碑!
誰家祭奠爹娘,會用無字碑!
她心中訝然,但也沒有出口詢問,點火,燒紙,隨著紙元寶被火蛇吞沒在銅盆中,露出黑色的灰燼,少年的面容如同覆上了層寒霜,半邊沒入了黑暗中,看不清情緒。
他緩緩的將元寶扔進銅盆中,火光在他眼底跳躍。
寂靜中,傳來少年清寒的聲音。
「這是我爹娘的牌位,打從我懂事起,每年今日,我都會藏在房中偷偷祭奠。爺爺一直以為我忘了他們,不允許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怕惹我傷心,可我哪兒能真的忘了呢?」
少年面色被火光熏紅,許是有人陪著,冷寂的氣氛消散了些,他歪頭對她展顏一笑,目光誠摯:「姐姐是第一個知道此事的人,可不許跟我爺爺告狀,我怕……怕他會傷心。」
「好。」
見她答應,滿盈缺恭敬的對著牌位磕了三個頭,盯著那靈牌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中。
「小時候我沒有玩伴,齊叔叔怕我孤單,送來了一隻小狗陪我玩耍,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小狗不見了,就避開守衛跑出去找它,後來在後山的林子裡找到了,姐姐猜它在做什麼?」
「做什麼?」
曲蓁看著他明亮的眼,配合的問道。
「它蜷成了一團趴在狗媽媽身邊喝奶,我當時就好奇在娘親懷裡到底是什麼感覺,讓它放著好吃好喝的不要,都要跑出來。」
說到這兒,少年扯了扯嘴角,手指把玩著腰間的帶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所以我也湊了過去,靠著它們睡在雜草堆里,那溫度太暖和了,我不小心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找回去時,谷中已經大亂,負責照顧我的人被爺爺打的渾身是血,他們見我一身草灰問我去了哪兒,我只能如實交代,爺爺知道我睡狗窩氣的要打我,只有齊叔叔攔著問我為什麼!」
齊叔叔?
曲蓁想起那個氣度儒雅的男人,見他滿眼濡慕之情,也勾了下唇角,對於他來說,齊舒在他生命里正好補上了父親的角色!
「後來呢?」
「後來……」滿盈缺笑意淡了些,聲音染了些哭腔:「後來我怕提起娘親讓爺爺傷心,死都不肯說為什麼,齊叔叔卻看出了端倪緊緊的抱著我,爺爺還是要罰我,我委屈極了,鼓起勇氣問他為什么爹娘不在我身邊。」
曲蓁輕撫著他的後背,無聲的安慰著,少年身子顫的厲害,淚珠一滴一滴砸落在蒲團上,但還是竭力壓抑著,「我清楚的記得爺爺當時紅著眼看了我很久,最後甩袖離開,只撂下了兩個字,『死了』!那年,我五歲。」
五歲的孩子,被毫不留情的告知了父母的死訊,曲蓁能想像的到他當時該有多絕望無助。
少年壓抑了多年的情緒一朝決堤,失聲痛哭,哭得險些背過氣去。
曲蓁扶著他起身躺回床上,掖好被角,靜靜的看著他,輕聲問道:「所以,你就開始偷偷祭奠嗎?」
「嗯。」滿盈缺紅著眼,低低的應道:「齊叔叔告訴我,那晚爺爺把自己關在酒窖里喝的酩酊大醉,我才知道原來爺爺那麼傷心,後來,我再不敢提爹娘的事情,偷偷問了齊叔叔他們的祭日,只能瞞著他們燒點紙錢,也算是盡我身為人子的孝心……」
滿盈缺後來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大概是哭得太狠,沒多久就疲倦的睡了過去。
曲蓁重新將靈牌放入箱子,收好線香那些物件,熄了燈,收拾好一切後,轉身離開。
剛出竹樓,就看到了院中佇立著一道人影,月光落在他佝僂的背影上,更添了絲蒼涼。
她走近,微微欠身,喚道:「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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