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
祂的聲音又變得溫柔而悲憫,「我們放棄它們,將自己從沒有止境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成為沒有弱點的、堅不可摧的、真正的神,我們主宰一切,我們擁有一切,我們永遠強大,永遠高高在上,永遠幸福快樂。」
「放棄吧,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放棄它們對你毫無妨礙。」
「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無形的力量悄無聲息地侵入和蠶食著她的心神。
「是嗎?」
黎亦酒卻笑得更厲害了,仿佛祂在講什麼可笑至極的笑話,「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金烏頓了頓,黎亦酒沒有等祂回應就發出了接二連三等質問,「如果那真的微不足道,如果那真的毫無妨礙,那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你怎麼不放棄?」
金烏感到憤怒,覺得她油鹽不進聽不懂人話,它明明早就在很多年前就——
黎亦酒喘著氣,聲音很輕卻很清晰,「你沒有放棄,你放不下,你只是感到怨恨而已。」
「如果你真的無欲無求沒有感情的話為什麼還要毀滅天下,為什麼還要計劃重啟世界,為什麼還要做這麼多的事?」
「因為你就是放不下!」
黎亦酒艱難地從屍山血海中掙脫,一步一步走向火海的最深處,死死地盯著裡面晃動的黑色影子,字字珠璣,字字泣血,「你怨恨他們,你怨恨那些死去的留你一個人在世上的親朋好友,你怨恨受你恩惠又將你遺忘的芸芸眾生!」
「你怨恨這個世界!」
「你怨恨它給你安排這樣的命運,你怨恨它讓你背負本不該背負的使命,你怨恨它讓你得到又失去,你怨恨這個循環往復的宿命!」
「所以你想毀了它,重新締造一個新的世界!」
「一個不會有分離、不會有背叛、不會有遺忘、不會讓你愛而不能恨而不得、更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世界!」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前提——」
黎亦酒走到那個黑色的影子面前,輕柔又尖銳的聲音像是要穿透它的靈魂深處,「你還愛著他們。」
「你說謊!!!」
黑影劇烈地扭曲暴動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撕裂她的靈魂,讓她痛不欲生,讓她知難而退。
可黎亦酒卻仍然在笑,不管多麼痛苦多麼艱難,她都止不住這個笑容。
這是旗開得勝的號角——
她乘勝追擊,聲音越發尖銳刺耳,「你還嫉妒我,你嫉妒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你嫉妒我還有愛與被愛的能力,你嫉妒我能夠那麼天真那麼愚蠢那麼不知所謂,明明看到了不堪的過完仍然選擇重蹈覆轍——」
「而你卻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你覺得我的感情礙眼,所以你想抹去它,你甚至給我植入幻境來陷害我,想讓我與親朋好友反目成仇。」
「因為你知道那樣美好的東西不靠點卑劣的手段是無法摧毀的,你知道我不會輕易放棄,你知道那無關緊要的東西其實比永恆的力量更重要。」
「你知道的。」
「因為你就是我。」
黑影的憤怒達到頂峰,足以將她的靈魂撕毀。
她卻溫柔地將祂擁入懷中,像是在安撫一個躁動的孩子,「沒關係的,因為有愛,所以有恨,因為渴望,所以生妒,我都明白的,我不怪你。」
「你只是因為有過期待,所以才會失望,因為你對這個世界的現狀感到不滿,所以才想改變它、毀滅它,以此換取新生和新的開始——」
「愛之深恨之切,沒有人比你更愛這個世界了。」
「可你做不到改變這一切。」
「你只是一隻承受不該承受的責任、又沒有得到想要的回報的小金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先天之神,受這片天地養育又被這片天地制約。」
「你如今得到的再多力量都來源於此,你無法超越自己的『母親』,你不是創世神,你做不到重新開啟一個世界。」
「你能做到的只是像個暴怒的孩子一樣打打殺殺發泄怒火,然後點燃自己和這個世界同歸於盡。」
「可這樣只會讓一切化為虛有。」
「到時候一切都會付之一炬,你自己和你想要的東西也將不復存在。」
「——你其實在害怕這一點對嗎?」
黎亦酒的聲音那麼包容,仿佛有無限的耐心,「所以你才這麼汲汲營營、小心謀算,一點點地讓自己變強,而不是從天上一下來就開始毀天滅地,因為你還抱有期望,你不想真的一無所有。」
「可這條路太難走了,鑽進死胡同也在所難免,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知道你的渴望,我可以幫你——」
「相信我好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黑影不再掙扎,也不再說話。
寂靜得一團黃泉之下的幽幽燃燒的死火。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祂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帶著冷笑,「相信你?你有什麼值得讓我相信的資本?」
「如果沒有我的力量,你現在連一個帝君都不是,你能做到什麼?」
「我確實不是創世神,但你更一無是處!」
黎亦酒聽到這樣輕蔑嘲諷的話,聲音卻愈發溫柔,她很有耐心地問:「可你還有什麼選擇呢?」
「如果你靠自己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為什麼還要與我融合呢?」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因為你知道自己陷入了絕境,所以想將朝氣蓬勃的我也拽入其中,為你死氣沉沉的計劃注入新的希望。」
她輕聲說:「既然選擇了我就相信我好嗎,就像相信自己一樣。」
「而且你明知道我就是你,你有什麼理由不相信自己?」
「再差的結果不過是又一次輪迴,如果我失敗了,我可以向你俯首稱臣助你繼續進行你原有的計劃,如果我成功了——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金烏冷冷地開口,「你只是想動搖本座的心智,好壓制本座的意識,獲取全部力量的掌控權,然後去幫你那些親朋好友。」
並不是真心和祂站在同一邊。
黎亦酒坦然地承認了,被拆穿也沒有停手,仍然在擁住祂的時候用神識蠶食著它的力量,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溫柔,「是的,可那又怎樣呢?這不衝突。」
「寶貝,這不衝突。」
「如果我連自己想要的東西都無法守護,憑什麼說能讓你實現願望呢,不是嗎?」
「這正是我能力的證明。」
祂冷冷地開口,「詭辯。」
可祂確實被她蠱惑人心的話動搖了心神,等祂被反應過來這一點的時候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她緊緊地擁著祂,溫柔又強硬,用盡了全身力氣,將祂禁錮在這一隅,像世間最粘稠的糖衣炮彈,讓祂無法掙脫。
祂想推開她,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自己多久沒被擁抱過了?
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祂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是世間最高明最卑鄙的狩獵者,真心為餌,溫柔為網,而自己是最愚蠢的獵物,明知道那是陷阱還情不自禁地沉淪。
可祂能怎麼辦呢,祂就是放不下啊。
憑什麼讓祂付出那麼多後卻得到一個那樣慘烈的結局,這讓祂怎麼放下,這讓祂怎麼甘心。
世界傾覆也無法安撫祂心中的恨意,祂還想要更多——
感情不是弱點,欲望才是。
金烏閉上了眼睛,宣告一場博弈的敗北,「記住自己的話,否則萬劫不復的是你自己,本座有得是機會捲土重來。」
黑影變小了很多,又變成了烏鴉大小,大部分力量都進入了她的掌控。
黎亦酒知道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結果。
執念不消,心魔不散。
祂隨時都可以東山再起,下次就沒有那麼好的機會了。
黎亦酒嘆息著擁著祂,「我會做到的,不為別的,只為了我自己。」
那場刻骨銘心的命運輪迴,她同樣不想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