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袁問微低著頭,神色有些晦暗不清,袖中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最後,他笑了笑,「劍尊說得哪裡話,這算哪門子背棄,堂堂帝君豈會這般小肚雞腸?」
眾修士蹙眉,袁問又道:「再者我小門小戶的,宗門上下又沒什麼人,算不上受了帝君多少蔭蔽,如此供奉其他神明有何不可?」
「利慾薰心!」
蕭雲長冷冷地看著他,「再如何粉飾,也改變不了你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事實,你問劍宗至少百餘人,你管這叫沒什麼人?!」
袁問不耐煩多費口舌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爾等猶猶豫豫無非是懷疑祭神之事真假罷了,我不信你們不心動!」
他擺了擺手,轉身離開,「我身先士卒為諸位證實一二,諸位應當心懷感激才是!」
蕭雲長冷哼一聲,沒有再理會他。
眾修士也看著他的背影神色,也沒有再開口。
雖然袁問說得難聽,但有些話確實戳中了有些人的心。
祭神之事確實還有諸多疑點,若是有一個人先去試試水,待到結果出來再行決定也不遲……
黎亦酒淡淡地掃了眼眾人,並不在意他們在想什麼。
被她看到的人下意識避開目光,四下一時間安靜下來。
蕭雲長提議道:「師父,如今祖師遺物已經收回,靈域有難,我等也該回去了。」
「不可!」
有人匆忙阻止,眾修士立即朝他看去。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他稍稍收斂訕笑道:「秘境內很多事情還未查清,靈域有帝君在,無需擔憂,回去之事也不急……」
蕭雲長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仍惦記著祭神就直說,用不著顧左右而言他。」
那修士尷尬地閉嘴了。
蕭雲長看向黎亦酒,「師父,我們還是早日歸去吧。」
如今眾修士各懷心思,已經生出了異心,他總覺得再待下去有什麼事會超出掌控。
而且還有一件事讓他很是掛念。
火襲月等人用靈鏡跟他報平安的時候,說黎亦酒竟是玄天帝君。
他大致猜測帝君化作黎亦酒的模樣是為了迷惑敵人。
但真正的黎亦酒去哪兒了?
他又想到最近才得知,黎亦酒的樣貌竟然和明燈祖師極為相似。
靈域數之不盡的外丹陰魂一經喚醒,聚散不休,難以根除。
除非有法相金身之人能以功德之光將其徹底超度,可什麼人的功德能夠淨化這麼多的陰魂?
如今這些陰魂在靈域四處游離飄蕩,一有機會便會捲土重來。
若是它們把黎亦酒認成了明燈祖師,後果不堪設想。
黎亦酒是被帝君藏起來了還好,但若是流落在外,豈不是危機四伏?
蕭雲長感覺不太像是前者,就算是藏起來了也不至於一個面都不露,沒有這個必要。
恐怕是後者,黎亦酒已經不在四海城了……
那她到底身在何處呢?
蕭雲長正要將這件事與龜大師說,卻見龜大師把玩著靈鏡似笑非笑地開口:「看到大家都不太想回去我就放心了,因為你們想回去暫時也回不去了。」
眾修士心裡一個咯噔。
大師說話怎麼跟反派似的?
蕭雲長追問,「師父這是何意?」
黎亦酒拿出靈鏡,淡淡道:「靈鏡沒信號了,說明空間裂縫已經被桃花塢的人修補好了,通往靈域的通道已經消失了。」
眾修士聞言紛紛拿出靈鏡,發現確實聯繫不上自己的親朋好友了。
想不想回去是一回事,能不能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得知自己想出去也出不去後,那些還惦記著祭神的修士都有些慌了。
「大師這可怎麼辦?」
「我們再也回不去靈域了嗎?桃花塢人這是何意?是要將我們囚禁在此地嗎?」
「大師您有辦法嗎?」
黎亦酒拿出之前切割出來的那截廢棄的青玉鐲放在手中把玩著,道:「辦法倒是有,就看你們想不想出去了……」
話落,熟悉的鳥唳聲響徹天地。
這回桃花塢的人沒有設下結界,眾修士下意識抬頭,天上的異象便赫然呈現於他們眼前。
金色旭日再次出現,金光照亮了半邊天。
第二次祭神竟然又開始了!
下方遠遠得可以看到之中的景象,這一次他們在祭神的信眾之中看到了袁問的身影。
金色的流光沒入他的發頂。
他身上的氣息迅速變幻攀升,化神大圓滿……分神初期……分神中期……分神後期……分神大圓滿……合體!
方才還是化神的袁問,竟然瞬息間變成了合體期!
眾修士的呼吸都有些重了。
袁問猛然睜開眼,感受著自己體內充盈的力量,臉上頓時綻放出狂喜之色,對著金色旭日中的影子連連叩拜,「多謝神主!多謝神主!信徒袁問永遠效忠於您!」
羲和神主的影子依然和之前一樣,現身須臾便離去了。
強大而神秘,令人琢磨不透。
桃花塢其他人的修為也晉升了,如今大部分都成了渡劫。
就連垂髫小兒都達到了分神期,整體修為高到有些恐怖。
他們面帶喜色從雲端飛過,掃了下方的黎亦酒等人一眼,帶著些許憐憫和輕視。
這回連招呼都懶得打了。
「諸位稍等!」
有靈域修士猛然回神,連忙叫住他們,「可否下來一敘!」
桃花塢人對視一眼,施施然下來了。
袁問站在他們中間,面帶喜色,有說有笑,仿佛瞬間融入了這個集體。
這讓一眾靈域修士心情複雜。
袁問十分大度的模樣,好似全然不在意方才眾人的指責和反對,勸說道:「諸位當真是多慮了,羲和神主豈會有假,諸位桃花塢的道友也絕不會害我們,你沒看,我不是晉升了嗎?」
他掃了眼蕭雲長等人,目光隱含不屑,「只是參加一次祭神,我便成了合體期,某些人苦苦修煉一輩子都未必能抵達這個修為,我看諸位還是抓住機會,莫要疑神疑鬼為好……」
說罷,他在掌心凝聚靈氣,釋放出自己合體期的氣息。
眾靈域修士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修為,呼吸又是一重,目光忍不住追隨著他的掌心的靈氣。
是啊,他們苦苦修煉一輩子,都未必能達到這個修為。
而他只是參加了一次祭神,方才還是和他們一眼的化神,片刻便成了合體期。
事情明明白白地發生在他們面前,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靈域修士中不少人露出意動之色。
袁問見此,豪情壯志地開口邀請,「別猶豫了,都隨我去信奉羲和神主吧,羲和神主才是眾神之主,世間最厲害的神明!」
有人不禁問了,「下回羲和神主何時到來?」
這時大祭司從人群中走出來,緩緩開口,「神主能夠感知萬物,若有人願意潛心信奉祂,由我作法召喚,祂變會為爾等降臨的。」
意動的修士頓時大喜過望,「太好了!那我等……」
這時蕭雲長忽而冷聲道:「若我等不信奉羲和神主又如何?大祭司關閉空間通道,是想將我們強留卻在這裡嗎?」
大祭司神色微頓,抬眸看向他,笑了笑,「這位道友說笑了,空間裂縫會將我們桃花塢的靈氣泄露出去,我將它修補好不是理所應當?」
他又看了黎亦酒一眼,「再者,大師又不是沒有法子打開,諸位大可不必為此憂慮,只要諸位想出去,自然隨時都能出去……」
大祭司稍作停頓,含笑看著眾人,「你們想出去嗎?」
眾修士驟然失語,神色各異。
飛升的曙光就在眼前,怎麼會有人捨得離開……
大祭司笑了笑,像是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又看了黎亦酒一眼,「就算大師不願為我留下,也該為神主駐足……神主降世,光渡眾生。」
他單手做了個虔誠的撫胸禮,也不管黎亦酒什麼態度,便轉身離開了。
仿佛已經料定她走不了了一樣。
黎亦酒摩挲著手中的青玉鐲斷玉,淡淡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最煩裝逼的人了,尤其這人還是個神棍。
真想把他削成人棍。
但這神棍當真忽悠到了不少人,或者說是用祭神忽悠到了不少人。
成功將靈域修士弄得人心浮動。
袁問看著眾人道:「諸位還猶豫什麼?我袁問好端端站在這裡,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眾修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黎亦酒,似有顧忌。
桃花塢的人翻了個白眼,熟稔地勾著袁問的肩道:「磨磨唧唧的,別管他們了,我們自己去閉關鞏固修為,等待下一次祭神,待到我等飛升,有他們後悔的……」
「信友此言甚是。」
袁問心情愉快地頷首,憐憫地掃了眼眾修士。
隨即便跟著他們離開了,仿佛已經和靈域修士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本就蠢蠢欲動的修士頓時心急起來,訕笑地對黎亦酒告罪一聲,便跟了上去。
「袁道友慢些!」
「下次祭神是怎麼時候?」
「在下可以參加嗎?」
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多的靈域修士跟了上去。
院中的修士越來越少,蕭雲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帝君和靈域,爾等都要棄之不顧了嗎?!」
正要離開的修士頓了一下,為難地訕笑道:「劍尊此言差矣,我等並未將帝君和靈域棄之不顧啊,我們提升了修為,不是能更好地幫助帝君守衛靈域嗎?」
蕭雲長一頓,徹底說不出話來。
如今和他們關係最密切的自在門的逍遙子等人都有些動搖了。
天人岳的自然真人更是感覺醍醐灌頂,「此言有理,我等提升修為對帝君和靈域也有利啊,並不算是背棄,大師,不如我們也去……」
他略帶激動的話在注意到黎亦酒平淡的態度時一頓,不禁問道:「如今袁問已經證實祭神為真,不知大師還有什麼顧慮?」
黎亦酒看著手中斷玉的截面,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好處看到了,代價呢?」
素威等人說他們也會做類似於羲和神主這樣的事犒勞信徒。
可是祂們只是針對已經飛升到了天界,本身資質和悟性很好,已經能給祂們「打工」的信徒。
羲和神主卻這樣廣撒網,誰來了都分一點力量出去。
這樣祂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
就算得到信徒能得到念力,但這麼點念力足以支撐祂這樣耗費力量嗎?
祂是來凡間做慈善的嗎?
黎亦酒始終相信凡事皆有代價,任何好事都早已暗中明碼標價。
沒有只是還沒有發現。
看不到的代價永遠比擺在檯面上的代價更為沉重。
自然真人頓了頓,道:「羲和神主神通廣大,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有什麼東西是祂瞧得上的,祂許是憐憫我們修道艱難,特賜良機?」
蕭雲長等人也想不通,說完全不心動也是假的,但他們還是想跟自己的師父同進退。
符陽子不耐煩地提議道:「一個個的,跟聞著味兒的蒼蠅似的,照這麼下去這些人怕是走不了了,師父,不如咱綁了他們直接回靈域算了!」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黎亦酒淡淡道:「我強擄他們回去,他們照樣會惦記這件事,到頭來還怨我害他們錯失飛升良機,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干。」
「也是……」
符陽子撓了撓頭髮,有些焦急道:「那要不咱別管他們了,直接回靈域得了,黎亦酒……師姐還不知所蹤呢……」
黎亦酒頓了頓,差點忘了這茬。
江夜雨那邊已經暴露了,不得不說,他是沒有演技這種東西的。
偶爾露露面還好,多了不行,那煞氣沖天的氣質藏也藏不住。
怪她,是她讓江夜雨當場變身溜系統和那些萬年前的老朋友玩的。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黎亦酒隨口敷衍,「不用擔心,她好著呢。」
理由都懶得找,反正他們不信也得信。
符陽子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下意識想追問黎亦酒去了哪裡,但轉念一想師父不說估計是另有打算?是師父把黎亦酒藏起來的?
或許是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
他們腦補了一番,頓時放下心來。
師父說沒事肯定沒事。
師父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這時因為丟臉丟大發,藏了好幾天的載道真人走了出來,提議道:「不如老夫也去參加那祭神之事,我等交情深厚,屆時不論發生了什麼,老夫都如實告知!」
自然真人微頓,「萬一真有危險如何是好?」
載道真人風輕雲淡地擺了擺手,「無妨!老夫一生庸庸碌碌,也沒幹成什麼大事,此方就當是老夫為天下修士探路了!」
幾位修士頓時心生敬佩,就連黎亦酒也詫異地看他一眼。
殊不知他心裡想的卻是:媽了巴子,再危險的事也沒有當眾對著龜大師表白嘴裡喊的人還是帝君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危險!
他要是不干點什麼大事,到時候這夥人回到了靈域,保證將他這檔子事兒八卦地全天下都知道!
那他可真是沒臉活下去了!
這回他若是做出點什麼貢獻,他們就不好意思八卦他了。
載道真人如此想著,根本不給眾人拒絕他的機會,大手一揮道:「就這麼決定了!大師,諸位道友,你們就等著老夫的好消息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背影那叫一個悲壯偉岸,叫都叫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