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洮垂著眸,睫毛遮蓋著眼神,靜默了片刻。
天台上除了風聲,再沒別的聲音,就連申弘方都在等著楚洮的反應,他甚至覺得有些暢快,能找到一個同樣悽慘的人,至少顯得他還不是那麼慘,
江涉心裡忐忑,下意識抓住了楚洮的手,在自己手心握緊,輕輕揉捏著。
其實他除了家裡有錢之外,也沒比申弘方說的強多少,但他從小到大都沒懷疑過自己的價值,他的自信來自於對自己的認可。
可他害怕楚洮會被申弘方說服。
但楚洮卻緊緊的回握了他。
楚洮的手心微微出了些薄汗,他掌心的皮膚柔軟細嫩,和江涉帶了繭子的手掌不一樣,但這樣,他們更能深刻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申弘方被他倆牽手的動作弄得有些迷惑,表情有些怔忪,一時之間被奇怪的事情勾起了好奇心,不知道為什麼,決絕的心境突然寡淡了許多。
楚洮和江涉的關係很好嗎?
楚洮抬起眼,發出一聲笑,但他眼裡卻沒什麼笑意。
「沒想到你一直看的這麼清楚,我以為,我們不熟。」
申弘方回神,脖頸上的筋脈抖了兩下,緩緩搖了搖頭:「我們還是對手。」
因為是對手,因為每次考試後註定會被比較成績,所以他沒辦法跟楚洮成為交心的朋友。
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交心的朋友,從小到大,一旦他跟誰玩的多了,關係好了,那個人就會成為唐令美列表里的一員,用來跟他比較成績,而唐令美又教導他,跟學習好的玩,不許跟學習差的在一起。
楚洮瞭然,眼瞼顫了兩下,沉聲道:「你現在的情緒有問題,如果你衝動,以後一定會後悔。這世界上沒幾個人是無憂無慮的,至少你身邊的人不是,你眼中過的很好的人,只不過比你堅強。」
申弘方苦笑了一下,隨後仰起頭,望了望天。
陽光太熱烈,他掙不開眼睛,但這裡,是他能找到里天空最近的地方,哪怕不用看,也能觸及光芒。
「楚洮,你不是比我堅強,你是不像我,已經走到頭了。你的成績已經有了轉機,所有人都會誇獎你的努力,那是他們給你的補償。可我就不一樣了,我花了很多的錢補課,卻還不如你,我是個廢物。」
楚洮嘆了口氣。
申弘方以為他是靠自己死學的,所以才更崩潰。
楚洮現在倒是覺得,如果早點告訴宋眠,自己被年立華單獨指導了那麼長時間,或許唐令美也不會給申弘方那麼大壓力,申弘方也不至於極端。
他剛準備開口,還不待發出聲音,申弘方又笑了,笑的眼圈發紅,笑的滿眼淒涼。
他攥了攥拳,拳頭在飄散的灰塵中發抖:「而且你知道嗎,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曾經答應過,他生日那天要」
申弘方的話音頓住,眼底滑出兩行眼淚。
楚洮從宋眠和唐令美的隻言片語里,隱約聽到過申弘方的早戀對象。
但在她們的形容中,這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是申弘方為了消解壓力做出的一個錯誤選擇,並且這個選擇在被唐令美勸導制止後,被輕輕鬆鬆的放下了。
但現在看,唐阿姨顯然隱瞞了嚴重性,那個人,也不是申弘方能夠及時止損的。
人的心永遠那麼任性,聽不進任何勸阻。
「申弘方,我也補課了,我是跟著年立華老師補課,我補了將近兩個月,我的化學成績之所以能進步那麼快,全靠這兩個月的課程。但因為你也清楚的原因,這件事我並沒有和家裡說。」楚洮平靜道。
申弘方怔了怔,有些不確信的呢喃道:「年立華?」
他當然知道年立華,這位是淮南一中的招牌,是帶出了好幾位全國競賽一等獎的最好的老師。
可楚洮怎麼能找到年立華補課呢?
他媽明明說過,市里看老師補課看的嚴,像年立華這種名師,根本不願放下身段去賺這筆外快,光是每年各個學校的講座,都足夠補課費的兩倍了。
楚洮又道:「還有,你真的希望他的生日變成你的忌日嗎?希望他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想起你死在了這一天。如果他也喜歡你,這個原本應該很幸福的日子,就變成了夢魘,你太自私了。」
提到那個人,申弘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離樓邊遠了一些。
似乎是楚洮的話說動了他,一想到會給那個人帶來傷害,他就忍受不了。
因為唐令美的洗腦,他已經足夠對不起他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是今天,他生日的這天。
申弘方又退了一步。
天台風暖,但他心底涼,手指已經沒什麼知覺了。
逃離了瀕臨死亡最近的位置,申弘方重新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
這一天沒有什麼不同,人們照常生活,太陽照常普照大地,淮南一中的教學樓也是一如既往的磚紅色。
但這天也很不同,是他的生日,也差點成了自己的哀悼日。
順便,申弘方很清醒的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那個人,他不可能因為媽媽的一句話放下,更不可能為了至關重要的成績放下。
他蹲下身,緊緊抱著自己的腦袋,輕聲嗚咽著,哭聲和在風裡,被撕裂,被吹散。
楚洮隱約聽到,申弘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一遍遍悲鳴:「生日快樂,生日快樂,西潯生日快樂」
申弘方從樓頂下來後,一直被門衛近身看護著,楚洮負責聯繫了唐令美。
電話里的唐令美依舊咋咋呼呼,根本不給楚洮說話的機會。
申弘方會想要跳樓,對唐令美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她甚至懷疑這是楚洮開的惡劣的玩笑。
「洮洮,你怎麼能這麼對阿姨呢?你怎麼能咒申弘方呢?阿姨是懷疑過你抄襲,但就是隨口一說而已,也已經給你媽媽道歉了,為什麼你這孩子」
楚洮甚至覺得好笑,但他懶得跟唐令美一般見識:「我根本不知道你懷疑我抄襲,但你要是不來,別後悔。」
楚洮說罷,就掛斷了電話。
申弘方全程都無所謂的坐在椅子上,完全不在意門衛小心翼翼的眼神,更不在意跟唐令美打電話的楚洮。
他甚至連自己媽媽會說出什麼話都猜到了。
抄襲,呵。
這個理由,申弘方不知道是唐令美找來安慰他的,還是單純安慰她自己。
楚洮是什麼樣的人他清楚,他媽媽也清楚。
只不過楚洮打破了他媽媽的美麗幻境,所以她就受不了了,才這一點她就受不了了,可從小到大,他被打破的幻想又何止這些。
楚洮沒有陪著申弘方一起等,他並不是什麼同情心泛濫的人,和申弘方也沒有那麼熟,況且有門衛盯得死死的,申弘方怎麼也走不了極端。
而他,還沒完成和江涉的計劃。
楚洮轉頭沖江涉道:「去真人CS場地的車,應該還有吧。」
江涉勾唇一笑,輕輕拍了拍楚洮的腦袋。
兩個小時後,兩人穿著迷彩服,精疲力竭的靠著一處泥牆,大口喘氣。
彩彈槍被隨手扔在一邊,腦子也歪歪斜斜的搭在腦袋上,衣服領口解開兩顆扣子。
體力,兩個人不相上下,但是準頭,還是江涉更強一點,楚洮的所有點數都用完了,被江涉占領了基地。
「好累啊江涉。」楚洮用頭盔一下下磕著牆面,一條腿曲起來,一條腿懶洋洋的伸平。
江涉把玩著從楚洮基地摘掉的那枚小旗,低笑道:「這點活動量就累了?以後在床上怎麼跟得上我,我可至少四個小時。」
楚洮側眼,繃著唇,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扔到了江涉身上。
江涉也不生氣,拍拍迷彩服上的土,懶洋洋的,甚至不願意起身抖抖。
楚洮靠在了江涉肩頭,額前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滑到了一邊。
汗水和疲憊帶走了申弘方帶給他的刺激,中午那件事,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
楚洮看著掌心沾到的灰土,輕聲道:「我才知道,我媽為什麼跟唐阿姨絕交。」
竟然是因為他,因為唐阿姨誤會他是抄襲的。
楚洮心裡有些微妙,沒有人不喜歡被信任,而宋眠回家後,甚至都沒有問他一句,這場考試是不是有泄題的情況。
江涉輕哼一聲:「你這個朋友的媽真是有病。」
江涉雖然沒有體會過什麼家庭溫暖,但他也知道,正常人家和父母相處是什麼樣。
他覺得沈晴並不比誰強多少,但他從來不會因為沈晴的失職而懲罰自己。
楚洮淡淡道:「他需要心理治療。其實如果不是唐阿姨跟我媽在同一個單位,申弘方又一直被我哥的成績壓著,唐阿姨也不至於這麼瘋狂。他們單位,至少十年沒出過能考進年級前五十的孩子了,偏偏申弘方和我們是一屆,如果他大一歲或小一歲,都不會這麼辛苦。」
楚洮伸直胳膊,用手指勾了勾江涉的褲腿,嘟囔道:「江涉,其實申弘方說的那些話,我真的都理解,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不知道」
江涉挑起他的下巴,讓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
楚洮臉上還有汗,眼睛濕漉漉的,眼角帶著過量運動的潮紅。
「你也不會像他那麼脆弱。不是因為我讓你變得堅韌,是你的堅韌吸引了我。從沒有一個人,像你那麼那麼讓人著迷。」
江涉附身,咬住了楚洮的唇,他一用力,將楚洮壓在了地上。
楚洮默默地回應著他的親吻,兩人藏在泥牆的陰影里,枕在溫熱的沙地上,沒有一縷陽光能偷窺到這裡片刻的歡愉。
江涉終於鬆開他,低喃道:「早晚有一天,穿這身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