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是葉川的拜託,二來是剛剛看溫晚確實有點不太正常的臉色。
本來走的時候她就有一絲不放心,但現在看來,這閒事是不得不管了。
陳紅還沒走遠,很快折回了夜色酒吧。
但這麼大個酒吧里要找個人實屬不容易,她在一樓的舞池裡看了半天,眼睛都快被閃瞎了都沒找到溫晚。
而這時候手機突然震了震,是葉川發來的消息,讓她去二樓VIP包廂找找。
陳紅終於在一間包廂里看到了溫晚,她正站在一群人的中間,只聽見旁邊一個女人對著所有坐著的人說:「來,陪我幾個朋友喝個酒,每個都敬得他們滿意了,我就放你走。」
「什麼鬼啊?」陳紅驀地皺起眉頭。
溫晚站在原地不動,但可以看得出是相當不情緣。
陳紅順著她的臉往下看,可以看到她緊緊握拳,纖細卻骨節分明的手指。
看得出她的內心在做很艱難的掙扎。
「怎麼?不樂意?」傅歡追問道,然後把手上剛才溫晚給她的那疊錢人扔在面前的桌上,「行了,知道你想要什麼,那還是老規矩,喝一杯五百,怎麼樣?大家玩玩嘛,這錢我施捨得起。」
溫晚滿心的怒火就要爆發之際,只聽到另一個聲音蓋過了她的頭頂。
「你這人怎麼說話這麼難聽呢?」陳紅走進去,直接站到了溫晚面前以保護的姿勢擋著她對傅歡說,「有沒有點教養?」
「你誰啊?」傅歡抬起下巴,不甘示弱的樣子,「這裡輪得到你說話?」
「我是溫晚的朋友,」陳紅往前走了一步,「我現在要帶她走。」
「不行,」傅歡斬釘截鐵地說,「我話都撂下了,她得把我所有朋友都敬到才行,否則我面子往哪擱。」
「好笑了,話是你撂下,又不是我們溫晚答應的,和她有什麼關係,你面子掛不住,那你自己去喝啊,500一杯對吧,我給你雙倍。」陳紅說著舉起手機,「我現在就能轉帳給你。」
「你……」傅歡自知說不過她,然後又轉頭看向了溫晚,「溫晚,你到底喝不喝,就你一句話。」
陳紅在身邊,溫晚突然有了底氣,直視傅歡說:「我今天本來就說是來買單的,現在我錢都給了,酒你就自己喝吧。」
說完就和陳紅兩個人沒有回頭地走了。
剛走出包房,溫晚只覺得腳一軟。
她面前的難題是解決了,但是說到底傷口沒有癒合,只是把流出來的血擦乾淨是沒用的。
她能想像到她這麼一走了之,傅歡有多生氣。
溫晚不知道會為這個晚上的作為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但她跨出了敢於反抗的那一步,就證明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那麼懦弱了。
她也討厭那麼懦弱的自己。
只是她沒有依靠,相反,還有人需要依靠著她。
她步步為營,舉步維艱。
就像走在沼澤里,不知道走多遠才能到達陸地,但凡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深淵。
一直走到夜色門口,看到馬路上這麼多人,呼吸到新鮮空氣,溫晚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正好這時候雨也停了,空氣中有一種清新的味道。
「謝謝。」溫晚道了個謝:「不過你是怎麼突然回來找我的?」
「葉川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讓我……」陳紅也不知道用什麼詞比較貼切,想了想說,「反正說一會兒他來接你,讓我陪著你。」
「他來接我?他幹嘛來接我?」溫晚完全忘了和葉川的關係了。
這倒是給陳紅整懵逼了。
男朋友來接她還要理由?
「不知道,可能是找你吃個飯之類的吧?」陳紅抓了抓臉頰,「我是單身狗,不知道你們情侶之間玩點什麼東西。」
「哦。」對了,是情侶……差點整忘了。
「他剛去攝影棚接你了,誰知道你早走了,現在應該快到了吧。」
「剛剛……謝謝你。」溫晚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把她牽扯進來了。
「沒事,不過那人是誰啊,這麼沒素質,一副吹鼻子瞪眼的樣子,我最討厭這種人了。」陳紅打抱不平地說著。
「她是我高中同學,和她有些……」面對一個陌生人,溫晚並不想把有些事情說得那麼直白,模糊道:「糾紛。」
「我跟你說,她這種人就像是學校里那些喜歡霸凌別人的那種壞學生,對付這種人就是不能軟弱,就是要硬碰硬,你真的騎在她頭上,她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其實陳紅說的道理溫晚都懂,甚至以前在高中溫晚是「不好欺負」的代表。
只是現在她面對傅歡這麼唯唯諾諾的理由,不是一兩句話就說得清楚的。
成年人的字典里,最不可避免的就是「妥協」兩個字。
有時候要違背天性,有時候要放棄尊嚴,有時候要忘記理想。
這三點,溫晚都經歷過。
她也想反抗,但是在她面前要承擔的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
陳紅陪溫晚等了大概十幾分鐘葉川就到了,他從車上下來,直奔溫晚面前:「沒事吧?」
「沒事了,」陳紅替她回答,「快點帶她回去休息吧。」
葉川像看兄弟一樣對陳紅點了點頭,然後給溫晚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溫晚用輕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上車後葉川緊緊地盯著溫晚看了很久,今天溫晚的打扮著實吸引人眼球,若不是看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葉川還真是想好好夸幾句。
她的美不算特別張揚,但確實直擊人的內心。
每一個五官都很標緻,臉上沒有多餘的線條。
笑和不笑都帶著她獨有的個人魅力,一舉一動都牽著人的心。
她就是一個很與眾不同的存在。
兩個人一言不發,葉川也沒問晚上發生了些什麼
不過他多少能猜到一些,翻來覆去也就那些事。
他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融化在了車流中。
「剛打你電話怎麼沒接?」終於在某個紅燈處葉川忍不住問道。
「啊,沒看到。」溫晚這時候拿出手機,除了看到一條未接來電以外,還有一條未讀的微信。
溫晚點開,是來自傅歡的。
傅歡:【溫晚你長本事了啊,居然當眾給我下不來台,今天晚上的單就用你的三萬塊來買了,就算是我接受你的賠禮道歉,從下個月開始每個月還五萬,還不上給我去偷去搶,如果到時候我沒收到足夠的錢,那你就來給我喝酒,如果還像今天這樣不聽話,那叫你媽來陪酒也不是不可以,總有好這一口的人的。】
溫晚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整個人簡直氣得手都發起抖來。
雖然這一件事最一開始確實是溫晚爸爸的責任,但她和她母親願意賠償損失,在一開始就把所有的賠償問題都談清楚的情況下,現在這簡直是坐地起價。
雖然傅歡就算要求溫晚明天就全額賠款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這種威脅式的口氣,已經讓整件事情變味了。
溫晚用了非常重的力咬了咬嘴唇,然後關上手機看著窗外。
她覺得眼眶處有一股劇烈的暖流匯集起來。
她知道哭沒有用,但有的時候一瞬間的崩潰是難以控制的。
溫晚不是沒在葉川面前哭過,她只是不想解釋那些來龍去脈。
當下最應該要解決的事情,就是這每個月五萬塊的事,如果每個月都能有一個類似這樣兼職機會的話,那也不算是太遙不可及的數字。
溫晚把所有的苦都吞回了肚子裡,深深吞了一口口水,覺得喉嚨口生疼。
她緩了很長一段時間,確定眼睛應該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跡之後對葉川說:「謝謝你,給我找了今天這樣的機會。」
「哦,還順利嗎?」葉川關心道。
「比想像中的順利點,」溫晚嘴角輕微一扯,「不過可能是因為看在你的面子上吧,他們也沒為難我。」
「那肯定,我葉川的面子誰能不給。」稍微一捧,葉川就得意起來。
不過今天這種得意,溫晚一點都沒有覺得反感。
反而這樣的得意給了她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一種「有老子在,什麼難題都能解決」的自信,讓人覺得天塌下來都不怕。
溫晚看了看他:「以後如果還有這種類型的工作,希望可以多幫我介紹一點,謝謝。」
「你今天怎麼了?」葉川微微側了一點過去,「怎麼突然這麼客氣,不像你了。」
「求人的時候,總要姿態低一點的。」溫晚的聲音很低。
葉川看了一眼反光鏡:「不用說求,你有什麼要求告訴我,我都會想辦法滿足你的。」
這一句話給了溫晚一瞬間的錯覺。
一瞬間好像葉川幫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的錯覺。
之後的一路上,溫晚並沒有說太多話,她滿腦子都在想著今天晚上發生的事。
她在考慮著她的未來。
她不想再過這種未來只有黑暗的日子了。
陳紅的經歷告訴她,任何時候都有希望。
她用手機查了查澳洲一些大學的錄取條件,都不算很苛刻,只要考過了英語就完全沒問題。
而溫晚一些比較有興趣的學校的提交申請截止日還沒有到,溫晚還有時間準備。
由於查資料太認真,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到家門口了。
葉川把后座的一些吃的遞給溫晚:「吃飯沒?」
「沒吃,」溫晚接過那個紙袋子,「謝謝你,多少錢,一會兒轉你。」
「不用了,這是客戶送的,不要錢,我也不愛吃。」葉川說。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心裡還是一陣暖。
「我看你有心事的樣子,」葉川說,「心情不好就去跑步試試。」
「?」溫晚的反應慢了半拍。
「你放完東西下來,我在樓下等你,一起去跑幾圈。」
溫晚沒有拒絕,提著袋子上樓,不一會兒換了件舒適些的衣服下樓。
葉川等在樓下,肩膀倚著路燈,雙手插在褲袋裡,雙腿交疊,看上去漫不經心中卻透著點俊美。
溫晚這才發現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看上去很有貴公子的氣質。
消瘦的臉型把他的臉刻畫得非常俊朗,不像現在那些男明星帶著奶氣的可愛,葉川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散發著男性的荷爾蒙。
溫晚甩了甩手臂:「走吧,這裡離A大不遠。」
兩個人的當中隔著差不多有一個人的距離。
夜晚涼風習習,卻吹得人精神抖擻的。
走到了操場,葉川正坐著熱身運動:「稍微熱身一下,小心一會兒腿抽筋。」
溫晚壓了壓腿,伸了伸手:「先跑個一千米吧,很久沒跑步了,耐力不行了。」
「行,你先跑,我一會兒追上。」
說著溫晚就跑了出去。
用很慢的速度。
她能感覺風從耳邊划過的聲音,還有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更多,是在她腦海里的聲音。
——「就憑你?」
——「你只有個高中畢業的文憑,沒什麼背景沒什麼技能。」
——「除了稍微有點姿色而已,你憑什麼?除了靠賣,你還有什麼本事?」
她甚至想到了更早以前,有一些客戶或者汪銘那類人對她說的話。
——「女人啊最幸福的就是找個有錢人嫁了,溫晚你看你長得也挺漂亮的,上次那個王總挺喜歡你的,要不你下次去見見?」
——「不就那麼點錢嗎,我幫你還了,只要你好好對我就行了。」
——「別裝什麼清高了,當自己是顆蔥了。」
不知不覺就這麼跑了兩圈,溫晚覺得有些累了,但是她還不想停。
好像停下來腦子就會失去思考一樣。
她的腦子裡反覆出現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
一個人只有再真正強大的時候,才會不害怕受傷害。
傅歡知道溫晚這輩子最大的軟肋,就是學歷,以前溫晚就是學校里成績最好的人,而她沒有讀上大學這件事,是她心裡永遠過不去的坎。
不知不覺溫晚又跑了一圈,實在有些喘不過氣,她雙手支著膝蓋彎下腰,臉頰旁邊的汗水不停地落下。
混在汗水裡的,還有她剛才無意識落下的眼淚。
這個流淚不是因為悲傷,而是一種堅強。
即使渾身都綿軟無力,她的手還是用盡了全部地力氣緊緊攥拳。
她還年輕,她不可以就這麼放棄自己的未來。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拼搏一下。
葉川看她停了下來,跑過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停下,慢慢走。」
溫晚直起身,手叉著腰往前慢慢走兩步,她看著葉川,長吐出一口氣說:「欸,我記得你說你是學霸?」
「是啊。」葉川得意地說。
「英語好不好?」
「好啊,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好多人都當我是美國華裔呢。」還是那不可一世的口吻。
溫晚看他這麼不正經的樣子,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調侃道:「那說句來聽聽。」
葉川剛剛還吊兒郎當的表情突然收住,用著一口低沉切很標準的口音說:「Don\'tworrywhenyouarenotrecognized,butstrivetobeworthyofrecognition.(如果不被別人認可,不要擔心,要努力讓自己值得被認可。)」
溫晚一驚。
她真的懷疑葉川是不是能讀懂人心。
為什麼他完全了解自己,知道她想要什麼。
而這句話,比她曾經聽到的任何一句英語都要好聽。
溫晚整個人愣在原地,腦子裡還在循環著剛才的那句話。
葉川往前走了一小步,她比溫晚高將近一個頭,微微蹲下身,眼睛像一汪深泉緊緊地鎖住她。
「還有一句英語,是我特別喜歡的。」
溫晚嘴唇微啟,但沒有發出聲音。
葉川的拇指指腹撫上了溫晚的臉頰,把她臉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水漬抹去,然後用著緩慢的速度,極其認真地說:「Nomanorwomanisworthyourtears,andtheonewhois,won\'tmakeyoucry.(沒有人值得你流淚,值得的人不會讓你哭泣)」
溫晚的指尖微微顫抖,呼吸變得沒有規律。
她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心跳得那麼快過。
或許是因為,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麼溫柔對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