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新聞說昨晚地鐵上方有水管破損,現在地鐵已經停運了,今天你送傑森去上學吧,我得先走了,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好,包帶上,有沒有文件需要帶?」
帕克起身,將工作時所需要的東西都整理好交給她,目送她關門離開,才回到飯桌前,關閉了收音機,倒上一杯咖啡,等待傑森風捲殘雲般將食物劃拉進肚子裡。
「我吃好了。」
傑森的興致不高,自從參加完尼爾森的葬禮後就一直是這樣,安靜的背好書包,等帕克穿好皮鞋,兩人下樓,坐上了帕克的那輛老凱迪拉克,汽車啟動,緩緩匯入一望無際的車流。
堵車,是生活每天給所有人上的第一堂課,使人逐漸接受擁擠,適應車輛以每小時十公里的速度行駛而不憤怒,也讓人變得更吝嗇,吝嗇到不給任何人加塞的機會,保證自己有足夠的餘地。
帕克的公司距離傑森的學校不遠,所以一旦出現什麼狀況,一直都是帕克送傑森上學,父子二人的交流不多,就像帕克和他的父親交流也不多一樣,他們保持了家族一貫的傳統,那就是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兩者除了父子關係之外,不存在其餘的好友關係。
所以兩人是沉默的,一個開車,一個玩手機,只有交通頻道的路況信息維持著車內空間的氣氛,不至於讓氣氛過於尷尬。
直到路過傑森學校隔壁的另外一所高中,帕克和傑森不由的同時向外探頭,這是一所貴族學校,此時是早活動時間,一幫富家子弟正騎著自己的馬,在學校的馬場內慢跑、輕跳、活動筋骨。
對於普通人來講,一所學校的早必修課居然是馬術,足以驚掉他們的下巴,可這在所貴族學校內就是一門很普通的課程。
不僅如此,據帕克的了解,這所學校的選修課也十分豐富,繪畫、音樂、射箭、戶外運動等等一系列高端教育足以把一個懵懂的孩子培養成一位優秀且有底蘊的有為青年,當然,前提是他得是富家子弟。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帕克開口詢問起了傑森一個問題:「你還和克里斯有聯繫嗎?」
「基本沒有了,就算見面了也只打個招呼。」
「為什麼?」
「他變得很……噁心。」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到了傑森反感的點,雖然說的有些模糊,但帕克依舊明白了他的意思,雙手食指在方向盤上敲打了兩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最後到達傑森的學校門口。
此時,帕克身後的車輛下來一個女孩,和剛下車的傑森碰了面,兩個孩子笑著打了招呼,並且女孩還向帕克問了聲好,只不過她有些暴露的衣著打扮和濃妝艷抹的臉確實不太受帕克的喜歡。
這不是她這個年紀,和這個身份該有的樣子,但這不能成為一個父親接受兒子同學問好後不理不睬的理由,所以他也點頭笑著回應了一聲。
傑森喜歡這個女孩麼?帕克也不知道,可就算傑森喜歡,對於一個剛見過面的女孩,帕克也不該僅憑外貌去斷定這個女孩的好壞,然後立刻去阻止兩個孩子的來往,或許女孩只是打扮的成熟了一點也說不定,喜歡成熟一點的妝容也不是錯不是麼?
他只是囑咐了傑森一聲,媽媽今天會做很多他愛吃的菜,希望他早點回家。
西方教育下,同齡子女叫父母名字的家庭都有不少,還像小孩子一樣被爸爸哄著說今晚做了他愛吃的菜,讓他早點回家,這種口吻很容易使孩子成為其他小夥伴調侃的對象,但帕克注意到了這個女生的表情,沒有嘲笑,反而溫和的笑著,催促著略顯尷尬的傑森趕緊答應。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
「那晚上見了。」
揮了揮手,帕克打好轉向燈,看向反光鏡,見有足夠的空間轉向,踩了一腳油門離開,只是時不時的扭頭望向兩個說說笑笑走進學校的孩子。
看了眼時間,距離上班打卡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時間很充足,於是帕克保持了送傑森上學後,去貴族學校圍牆邊看看的習慣。
其實每天都會有很多人站在貴族學校門口向裡面探頭,看看這個與自己十分遙遠的世界是一副怎樣的模樣,學校的保安也不會阻止他們駐足觀看,只要沒有其他動作,就不會被驅逐離開。
找了個空餘的位置,望著一匹匹矯健的駿馬在馬場奔馳,帶起一片片的沙土,偶爾一次跨過欄杆,一聲嘶吼,便能引起駐足者的感嘆,就如同帕克這樣。
……
「真厲害啊……」
傑森坐在父親的肩上,雙手握著圍欄,恨不得頭都鑽進圍欄裡面去一探究竟,眼睛裡閃著希翼的光彩,看著一道道快出殘影的賽車在跑道上奔馳。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遙控賽車跑道,就連電視裡都沒見過,連那麼快的賽車都需要跑好久才能跑完一圈,各式各樣的賽車上噴滿了塗鴉,在他眼裡十分的酷炫。
小傑森看的直流口水,可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擁有一輛。
一輛賽車跑的慢了,其實也沒慢上多少,被賽車的小主人停下,摘下底盤,換了一塊電池,將舊電池隨手扔進廢舊電池垃圾桶里,剛準備將賽車重新放回跑道,餘光卻撇到了圍欄後面,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直勾勾的看著他。
「嘿!要一起玩嗎?」
「我……?我沒有賽車……」
「沒關係,我玩累了,想歇一會,你要來玩麼?」
比起落落大方的孩子,傑森顯得有些膽小,猶豫的看著父親,希望他能給自己做出一個決定。
「謝謝你了小朋友,我們進不去,還是算了吧,傑森,快跟他說一聲謝謝。」
「沒關係,我去門口接你。」
話音剛落,他便扔下賽車朝著門口跑來,這下帕克沒有再拒絕的理由,只能將傑森放在地下,看著他的眸子由暗轉明,欣喜的跟著小朋友進了這所貴族小學內。
「我叫克里斯,你叫什麼名字。」
「傑森……」
他帶著傑森進入跑道場,其他的小朋友對於傑森這個「外來者」也沒有絲毫的敵意,展現了很高的素質,一幫小朋友圍在傑森身邊,熱情的教會他各種賽車的操作方法,很快,由傑森操控的賽車就與其他賽車開啟了競速。
直到又一輛賽車開始變慢,被它的擁有者拆下電池,交給玩的滿頭大汗的傑森手上。
「麻煩你幫我扔一下好麼?」
「它還有點電啊。」
「變慢了,就沒用了啊,傑森,拜託幫我扔一下嘛。」
手裡拿著電池,傑森愣了很久,才擦了擦額頭的汗,起身走到回收電池的垃圾桶旁,背對著其他小朋友,偷偷把電池塞進了自己衣服口袋裡……
他有些慌亂的回頭,小朋友們還在玩著,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於是他鬆了口氣,像是泄掉了所有力氣,緩步走向孩子們,第一步……第二步……
直到他望向圍牆外,父親正看著他,父子兩對視良久……他知道,父親看見了,他想賭一把,或許父親沒看見,第三步……
克里斯他們在玩耍,賽車偏離軌道,飛了出來,砸在地面上,零件碎了一地,不是分解,而是破損。
「別吧……」
克里斯懊惱的跺了跺腳,翻看了一下賽車的狀況,有些慘不忍睹,最後嘆了口氣,將零件一一撿起,扔進了垃圾桶。
傑森看著這一幕,看著其他小朋友的起鬨,握著兜里那塊滿是汗水的電池,扭頭,將它扔進了垃圾桶里。
圍欄外,帕克見到傑森的舉動,長舒了一口氣,無力的靠在牆邊,緩緩蹲下,掏出手機,翻看了一下這個賽車的價格。
很貴,改裝的配件更貴,且不改裝根本跑不起來。
帕克沉思了許久,最後將手機揣進口袋,點了根煙,拿起樹枝在地上算了筆帳,最終將樹枝折斷,起身,使勁踢了踢這筆爛帳,一言不發。
扔了那塊電池後,傑森很快就告別了這些小朋友,一個人出了大門口,帕克重新將他舉起,跨在自己的肩膀上,迎著夕陽的餘暉前進,影子被拉的老長。
「爸爸。」
「嗯?」
「以後我不想來這兒了,再也不想來了。」
「好,不來了……」
……
「帕克叔叔?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一聲問好把帕克從回憶中扯回,他抬頭,迎面是一匹高頭大馬,馱著主人,時不時打個鼻響。
一個金髮碧眼的帥哥,笑容很真摯,翻身下馬,熱情的打著招呼,隱約中,還帶有克里斯童年時期的影子。
「我剛送傑森上學,你還好麼?哎,沒想到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我很好帕克叔叔,傑森……我們倆有點時間沒見了,有時間我會找他出來玩的。」
「那可得你們自己定時間了,他目前學業比較重,我也不清楚他什麼時候有時間。」
「好的,那我就跟他商量了,對了帕克叔叔,我聽說……傑森在參加遊行活動,並且自己組織過小型的遊行隊伍,你要知道,這種東西單獨參加可以,組織……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謝謝你了克里斯,我會阻止他的,我這邊還有工作,就先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沒有跟克里斯多交流,一是沒有時間,二是沒什麼好說的,傑森參加遊行隊伍,抗議的……不就是克里斯這一類人麼?
「他是誰?」
「我童年玩伴的父親,也在我爸公司工作。」
「哦哦,就那個炮倉念書的那個朋友?」
「是啊。」
帕克的耳朵比較靈敏,身後克里斯與同學的交談也沒有遮遮掩掩,悉數鑽進了帕克的耳朵,炮倉?這下帕克總算是清楚了傑森說得噁心是什麼意思了,沒錯,還真夠噁心的。
看了一眼時間,他上了車,匯入車流,朝著遠處駛去,病好了,就得工作了。
……
「我是個失敗的父親,這點我從不反駁,孩子沒有受到優秀的教育,也沒有什麼像樣的玩具,因為這些都需要在生活富足的基礎上得以實現」
「欣慰的是,傑森很懂事,從沒因為缺少什麼而向我抱怨過,我也曾怨恨過自己的無力,也想過發憤圖強,但我的頭腦並不能支撐我去獲取想要的生活,思維也尋找不到成功的途徑。」
「所以,我的形象被社會定格,我成為了某一種特定群體的一部分,就像蟑螂、螞蟻、蜘蛛都屬於昆蟲科一樣。
「我與千千萬萬個不同相貌,不同身材、不同性格的人一起,進行了組合,被那些我們所抗議的人稱之為……普通人。」
……
「嘿帕克,身體怎麼樣了?」
「早上好帕克先生,聽說您最近身體不適,現在身體已經康復了麼?」
身邊不斷有人致意問好,有同事,有下屬,與同事溫和回復,與下屬保持距離,維持自己的威嚴與領導權,這是工作二十餘年所學到的經驗,儘管他二十年來僅僅官升一級,只不過是一個部門的小組組長。
這座鋼鐵森林的等級秩序比起大自然來的更加殘酷,物競天擇這個規律如今放在人類社會中或許更為的貼切。
就業難度大先不提,參加工作的第一件事並不是熟悉公司情況與自己的職責,也不是了解企業文化,培養認同感,而是做好未來幾十年內,管制你的領導一直不會變更的思想準備。
無數人期待著向上攀升,每天祈禱對自己關照有加的領導上位或往生,或詛咒對自己惡語相向的領導被裁員,使自己有上升的空間,有資格進入這悄無聲息的戰場。
平日裡談笑甚歡的同事其實嗜血如命,目光緊盯著每一個人,哪怕一個小過錯都不會放過,就連帕克也是如此,早已磨好屠刀,抵在這些同事的胸口,一旦有人漏出破綻,便會有一群聞血而來的鯊魚將他蠶食殆盡。
於是乎,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不敢被人抓到把柄,將自己固定在好領導,或者好員工的身份中去,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查爾斯,我請假前的那個方案參數已經交給設計部了嗎?」
「是的,已經和設計部完成了數據交接,具體參數也已經和設計部核對完成了,目前設計部已經全面接手了帕克先生。」
將紙質咖啡杯放在桌面,打開蓋子,緩緩傾倒白砂糖並攪拌,聽到工作已經交接完成,這才讓帕克放心下來,每一次工作交接時他都會親自核對,以免出現差錯,在請病假的這段日子裡,帕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設計部對接這件事。
好在下屬已經在他手下工作了幾年,對接工作就算帕克不在場也可以勝任,即便如今設計部發現數據出現了差錯,只要完成了工作交接,不會牽扯在帕克的身上。
「做的不錯,通知其他人,今晚聚餐吧。」
作為下班後最好的溝通橋樑,聚餐並不只在某一個國家或領域盛行,只要工作完成後領導會有獎金提成,為了安撫手下小兵,拿出一部分用來吃喝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查爾斯點了點頭,看得出來他很高興,畢竟帕克不是一個裝腔作勢的領導,工作之餘,他很好相處,這也讓聚餐時的酒水並不會那麼的難以下咽,和帕克這個領導吃飯,其實與朋友聚會時的狀態沒什麼區別。
查爾斯通知了其他下屬,接下來的十多秒鐘是他們的歡呼時間,沒有人不喜歡飲酒,能在百忙之下宿醉一場,對他們而言就是一次最棒的放鬆體驗。
「咳……」
輕輕咳嗽一聲,免得耽誤其他小組工作,瞬間,帕克手下的十幾個人變得安靜下來,繼續忙活起手頭的工作,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似的。
忽然,一位身材臃腫,兩鬢斑白的男人推門走進辦公室,帕克見狀起身,這是他二十幾年的領導了,承蒙他的照顧,帕克在競爭激烈的人群中脫穎而出。
「帕克,身體好些了麼?上個案子你們組做的很快,做的也不錯,所以很抱歉,我還得給你再派個單子,也是個急活兒,最晚兩周後也要完成,你們就多辛苦一點,加班加點也得做完,價格很不錯,努努力,就當是給傑森多置辦兩身行頭。」
厚厚一本文件放在帕克的手上,要比其他單子重上一些,由此可見,此次的工作量絕對不會小,但這也算是領導對他的倚重,帕克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沒問題帕丁格先生。」
「嗯,那我就先走了,在醫院花銷不小吧?越快提上來,獎金越多,就當為你自己,做完這筆,夠你還半年的醫療貸款了。」
帕丁格拍了拍帕克的肩膀,轉身離開,當帕克扭頭時,面對的則是一臉懊惱的下屬,他們有預感,今晚的聚餐計劃要取消了。
掂量掂量手裡的文件,翻開看了看,又交到查爾斯的手上,他忽然拍了拍手。
「如果能在中午前將資料錄入完,並且各自分配好任務,下午都別偷懶,今晚的聚餐就不會取消,不過接下來的兩周,夠你們忙的了。」
「沒問題!帕克先生!」
歡呼聲再次響起,所有人都重新擁有了動力,迫不及待的拿走查爾斯分發給自己的那部分資料,對著電腦就開始忙活,只不過聲音有些大了。
「咳……」
再次安靜了下來。
……
一直忙到中午,午休時間到來,帕克只是輕輕伸了下腰,便能聽見脊柱在咔咔的爆響,他工作的有些入迷,直到下屬們已經開始吃飯了,他才剛從狀態中脫離。
公司里是禁止吃帶味道的食物的,所以這些人的午餐通常是自己的母親,或是妻子,又或是自己趕早起來包的三明治以及麵包牛奶。
如果不想吃這些東西,你還有別的選擇,下樓路邊小吃攤上買一份熱狗、咖喱、煎餃,或者是去公司對面的沃爾瑪買上一份打折食物,都比三明治好下口的多。
作為沃爾瑪的會員,他的午餐從來不在公司里解決,畢竟剛入職時那幾年,吃三明治吃的他差點患上厭食症。
雖然打折食品比三明治貴上一些,並且積少成多,花銷確實要比在辦公室啃麵包多一點,但作為小領導,多花點錢來拯救他的味蕾也並非不值得。
約好了同事,四人前往商場,火雞的價格很便宜,並且足夠四個人吃,再AA一張披薩,就足果腹,餘下的時間,習慣性的乘坐電梯來到最高層,喝著牛奶,望著商場內奔涌的人流,各自出神。
他看見了一對黑人夫妻,女人抱著孩子,男人推著車,裡面放著不少嬰兒用品,站在奶粉貨櫃前爭吵。
「他是你的孩子,你就算再吝嗇,奶粉總需要買些好的吧?」
「拜託,他要是智商能到一百八,把我骨灰沖開給他喝我都願意,可問題是他很普通,沒有哪個普通家庭的孩子一罐奶粉要喝掉他爸爸一個月薪水的,這些奶粉都有合格證,喝了也不會出問題,就買這些吧,反正長壽基因強大得很。」
「那也應該買品牌差不多的吧?你拿最底下兩罐日期不好的打折促銷品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是誰?馬丁路德金嗎?我有一個夢想,黑人的孩子能跟白人的孩子在同一間溫暖的嬰兒房裡喝著同樣大牌的奶粉?小黑孩就該喝小黑孩奶粉,我只是個時薪七塊的路政工人,你只是個洗車工,我希望他長大了能給自己的孩子喝好奶粉,但現在他爸爸做不到。」
男人很有梗,言語十分有趣,在自嘲的同時也說服了妻子將折扣奶粉放進推車中,在不遠處偷聽的帕克等人也是噗嗤一笑,或許是聽到了些笑聲,女人掐了丈夫一把,快速拉著丈夫離開。
職場上是嚴令禁止涉及種族歧視的,一旦有職員抗議,被抗議者基本逃脫不了離職的命運,就連這些平日裡一塊吃吃喝喝的同事們都沒有問過帕克到底來自哪個國家,只清楚他是亞裔,但這種個體的自我嘲諷被聽見後笑笑卻是正常,只要你別參與進這個話題。
所以幾人也不擔心自己是否會因為這件事犯錯,只是順著剛才男人買奶粉的話題繼續向下討論著,成家有子的在感慨養子不易,沒成家的同樣心有戚戚,認真傾聽著將來有可能會用到的人生經驗。
「帕克,當時你有孩子的時候也有賣嬰兒用品的困難嗎?我記得你二十幾歲就有孩子了吧?你應該是撫養孩子最不容易的那個。」
酸奶喝完了,被帕克托在手心顛了顛,確定了不壓手後,隨手扔進座椅旁的垃圾桶里,望著天花板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
「那時候補助還沒現在多,產子獎金也沒有,雖然嬰兒保險是免費的,但孩子的營養品和生活用品確實需要我們自己拿一部分,那時候我和我太太只拿底薪,確實月月都把錢花個精光,根本攢不下錢。」
……
「再見,麥克神父。」
「帕克,孩子出生後一定要先通知我,我會立刻過去他洗禮,願天上的父保佑他的平安,願麗莎不必經受太多痛苦。」
年邁的神父伸手輕輕撫摸過麗莎的頭頂,閉目祈禱母子平安,隨後拍了拍肩膀,目送帕克攙扶著麗莎前往醫院進行產檢。
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帕克平靜的傾聽醫生所下的定論,以如今的醫療水平,孩子想出點什麼問題都困難。
距離預產期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麗莎在家呆的無聊,就趁著產檢之餘,與帕克一起前往商場,為即將降臨在這個世上的家庭新成員準備一份禮物。
一路上,所有人對二人都避之不及,甚至過馬路時汽車都隔了很遠,給他們留有甚至能夠打籃球的空間,因為一旦觸碰或者刺激孕婦而導致孩子出現問題,那麼這個人的一生基本就可以打出GG了。
傷害孩子是重罪,即便孩子沒出生也包括在內,一旦被指控謀殺兒童,往後至少二百年內,你都需要在監獄裡實現自我價值了。
沒人願意承擔這個風險,所以兩人像是帶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魁梧保鏢,周全的保護著他們,甚至連狗都不敢沖他們叫。
第一批育兒基金已經發下來了,不然兩人也不敢來商場裡看嬰兒用品,這裡很多東西都貴的離譜,屬於二人打死也不敢伸手的類型,即便現在有了補助,兩人也得再三斟酌價格,才敢放進推車裡。
逛到奶粉貨櫃,兩人商量了半天,才咬牙拿了兩罐中端奶粉,然後撒丫子開溜,根本不敢看擺放在最顯眼位置上的頂級貨。
掃蕩成功,驅車返回家中,帕克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好好犒勞已經疲憊不堪的麗莎,並給她洗了洗腫脹的雙腳。
如今兩人的工作依舊沒有起色,這也屬於正常現象,畢竟同齡人跟他們的生活狀況都差不多,工作壓力巨大,而工資卻少的有些可憐。
作為孕婦以及丈夫,兩人如今享受著帶薪休假的超高待遇,但撫養孩子的壓力讓兩人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帕克仍需要工作,多掙一塊錢獎金也是掙。
夜深了,兩人依偎在沙發上,麗莎枕著他的肩膀,處於半睡半醒之間,讓他連碰觸鍵盤都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把她驚醒。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嘆了一聲,屏幕有些亮的刺眼,她半眯著眼睛,右手穿過他的腋下,放在帕克的腰間,輕輕轉動兩下腦袋,髮絲之間摩擦出細微的沙沙聲響,這才舒適的用力吸了口氣。
「帕克,他踢我了。」
「很疼嗎?」
「不疼,只是有感覺,帕克……」
「嗯?」
「你不喜歡他……對嗎?」
操控鍵盤的雙手停頓了許久,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能停留在屏幕上了,最終選擇放棄,將電腦放在一旁,扭頭側臉停在了麗莎的面前。
「沒有,你想多了,我只是不知道,當他真的出生那一天,該怎樣面對他……」
「畢竟他只是個陌生人對嗎?就連我也有這種感覺,明明懷孕了,卻很難有喜悅的感覺……即便他是我的血肉孕育出來的,但……他對於我來說,確實是個陌生人,我愛他嗎?我覺得我應該是愛他的,但這是出於一種責任感,而不是源於那種……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沒錯,我之前總是聽說,懷孕時就會和寶寶有那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但是我沒有,我問過我媽媽,她也沒有,我只是看著他一天天在我肚子裡長大,我遭了很多罪,卻又十分有成就感,像是完成了一項壯舉,所以我很珍惜他,並且責任在告訴我,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我該保護他,我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有的母親會把自己的孩子扔掉,因為她們的家庭教育中並沒有教會她們什麼是責任,我慶幸我懂得這份責任,但我卻更害怕了。」
帕克已經失去了對工作的熱情,關了電腦,合十放進電腦包內,彎腰給麗莎穿上拖鞋,安靜的思考麗莎說得每一句話,相同其意義,並感同身受,開口詢問:「害怕什麼。」
「我害怕,當他有一天厭惡了這個世界,質問我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時,我該怎麼回答?因為這份責任,我做不到對他的想法漠不關心,因為他不是我放縱的產物。」
氣氛沉默了,只剩下時鐘在滴答滴答的跳動,兩人感受著時間的流逝,卻對這個問題啞口無言,最終只能搖搖頭,將這個問題甩出腦袋,他扶著麗莎起身,回到臥室,兩人躺下,聽聞對方的呼吸,雙手交叉握在一起,慢慢的,睡意涌了上來,在即將進入夢鄉的那一刻,他恍惚中聽見了,麗莎的答案。
「即便他恨我,我也要和他說,我希望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會熟悉他,全身心的愛他,盡我最大的努力,給他溫暖,讓他看看這世上,還存在的美好,我希望他來到世上,並不是為我的一己私慾,而是因為世界的善惡、美與丑,終究還是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需要自己判斷這人間是否值得。」
「畢竟……即使深陷泥潭,亦伴隨泥土芳香。」
……
「麗莎不是思想家,但她確實很有思想,在要孩子之前,她已經考慮好了所需要面對的問題,和應對問題該如何解決的辦法,這點是我需要學習的,因為我總是在遇見問題後,才會考慮解決問題,或者繞過這個問題。」
「我當時想要孩子嗎?其實我心裡也不清楚,也許我本身是不想要的,因為就像那時候說的那樣,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個還未出生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許是因為父母在往生前曾跟我說過,以後要有孩子,所以我就那麼做了。」
「曾有人說我這是低欲·望社會生存的人類典型表現,但這點我是不承認的,我始終認為壓根就不存在什麼低欲·望社會,畢竟論誰都不能否認,造孩子的過程真的很快樂。」
「人的一生總會伴隨著許多欲·望,金錢,權力,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對這些東西的欲·望低過。「
「就算是那種欲·望,也不曾變淡,人們酒足飯飽後該打槍打槍,該找伴侶就找伴侶,甚至一夜情也屢見不鮮,這是低欲·望社會的特徵嗎?」
「可為什麼到結婚時,或者要孩子時,很多人都會猶豫拒絕呢?想來想去得出了結果,不過是不想因為什麼狗屁責任感而讓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平白跑進別人的口袋罷了。」
「所以,與其說是低欲·望社會,不如說是低責任感社會來的更為妥當。」
……
「來吧,今天可以多喝一點,從明天開始,未來的半個月內,大家都要努力,爭取提前把工作做完,到時候我會找帕丁格先生批給你們幾天假,到時候怎麼玩都隨你們,乾杯!」
此刻,紅酒已經不再以悠閒晚餐酒的身份供大家飲用,大家也沒有那個閒心去等待酒水散發出芳香,只是貪圖酒精可以在此刻麻醉大腦。
所以,紅酒倒滿,被眾人一飲而盡,帕克長舒一口氣,打了個酒嗝,並不在乎文雅與否,身邊的下屬正砸吧著嘴,體會著酒精的味道。
「頭兒,放心吧,這個單子的任務量並不算太大,雖然複雜了點,但加個十幾天班肯定搞得定,誰不知道我們組是最有效率的。」
聚餐時領導講完話的第一杯酒,是最適合拍馬屁的時間,但也不能一眾下屬爭著搶著來表忠心,這個頭必須得由領導最喜歡的下屬來起,否則若是被領導不待見的下屬搶了先,不光領導會不喜,領導喜歡的下屬也會給你穿小鞋。
所以這個發言是最適合查爾斯來講的,並且沒有繼續沿用工作時使用的尊稱,而是用了一個關係更近一些的稱謂。
「是的,放心吧頭兒。」
「我們肯定會努力完成工作,絕不會讓你在帕丁格先生面前丟臉。」
在查爾斯講完話後,眾人才能開口附和,與帕克關係好的下軍令狀,關係差的則拍起了馬屁,希望在飯局上改善自己與上司的關係。
「那是最好,幹完這單,我保你們獎金能換塊新手錶,再來一杯。」
客套話講完,上一單完成後的慶祝活動正式開啟,這也是下屬們喜歡帕克的原因,官腔不多,只講幾句便會停下,接著再講喜聞樂見的獎金數額,最後酗酒就完事兒了,多的一句都不會說。
不會像其他上司那樣扯個沒完,甚至整頓飯下來都在那打官腔,批評完這個再批評那個,惹的下屬喝點酒都開心不起來。
在酒精的麻醉下,大家開始放浪形骸,笑容多了起來,髒話也逐漸增多,但不是針對誰,只是口頭用語,沒有具體的意思,這點,帕克也絲毫不阻止,大家被壓抑狠了,以酒精當做突破口,用髒話宣洩壓力是很正常的現象,別看他此刻端著態度,其實跟其他同事或朋友吃飯時也跟這幫下屬們一樣粗魯。
紅酒漸漸不能滿足一幫酒鬼的胃口,換上了酒精濃度更高的威士忌,企圖更快放飛自我,小組裡並非沒有女士,只不過她們的酒量比大多數男性員工更好,起初更為矜持些,而後期耍起酒瘋反而比男的可怕的多。
酒過三巡,女士們的狀態上漲,端起酒杯與剛才得意忘形的男同事切磋,甚至圍攻起落單的可憐蟲不放,直接把人放倒,如同母老虎一般的兇狠形象讓帕克都難以繃住嚴肅的臉,參加進了「欺負弱小」的行列中。
勸酒的行為並不好,很多人覺得這是一種粗野的飲酒文化,五十年前大家大多各喝各的,酒量差的求饒兩聲便會放過,但如今,這種飲酒方式反而成了常態,酒精中毒也有健康手環提醒,根本不會出現危險。
或許,自娛自樂的飲酒方式未必比勸酒更加高級,反而勸酒是比起自娛自樂更為畸形的高級形態,越是強度巨大的工作環境或生活環境,越會出現這種情況。
帕克的酒量還算不錯,但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這幫女瘋子還有其他能喝的男下屬相比,他的酒量也算淺的,鬧到了半夜,能喝的還在繼續莽,酒量差的已經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將那些睡著了的下屬叫醒,讓他們該去哪兒去哪兒,帕克揮了揮手,找服務生買單,這頓聚餐並不貴,畢竟菸酒這些東西是最廉價的商品。
與下屬告別,他走出餐館,這條美食街的各個角落都有嘔吐物的存在,在行走時一定要注意別踩上,旁邊的綠化帶旁,每晚都會躺著不少男男女女,形象不整的呼呼大睡,提供給蚊蟲們一頓美餐。
躲過一幫打群架的醉漢,雖然他們的拳頭已經綿軟無力,就算帕克即使參與進去也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今晚他要在公司睡覺,畢竟打車的成本太高,代駕就更別提了,最主要的是因為,每到夜裡,他家附近就會變成流浪漢幫派和失業者的領地,一個醉漢進去,第二天很可能會發現自己在草叢裡光溜溜的睡醒。
去便利店買了包香菸,本想坐在長椅上安靜的抽上一顆,街邊的G女卻像蒼蠅一般死盯著帕克不放,沒辦法,他只好逃離了這裡,回到公司,繞過已經熟睡的其他下屬,躺在自己的座椅上,安靜的睡下。
……
「爸爸呢?」
「今晚他們員工聚餐,就不回來了,早點睡吧傑森,明天還要上學,別忘了睡前要做好禱告。」
麗莎在整理報表,不斷操作電腦完成明天所需要的資料,不過就算是很忙,回答傑森時,她也會回頭認真的叮囑傑森,而不是敷衍的態度,這是作為母親的責任。
雖然傑森不以為意,因為他並不信奉天主教。
「好好好,我知道了,晚安媽媽。」
他回到房間,沒有進行禱告,而是鑽進被窩,拿起手機,與小夥伴們熱烈的討論著過兩天的遊行活動,一個反對大·麻合法化的遊行活動。
他們要玩把大的……
……
「嗚哇哇哇……」
帕克側耳傾聽著房間內嬰兒的哭聲,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地,岳父岳母激動的感謝上帝,麥克神父正準備著洗禮要用的聖水。
「是個男孩,很健康。」
孩子是在家裡生的,由社區醫生提供助產幫助,很快,醫生從房間內出來,向大家公布了這個好消息。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當然,不過要小心點,一定要安靜的,悄悄地,恭喜你帕克先生,我們先告辭了。」
脫下防護用品,放進自帶的垃圾袋中,醫生們離開了,帕克和岳父岳母點著腳尖,悄悄地推開門,房間內,溫度適中,陽光正好,麗莎面色有些蒼白,懷中摟著小臉皺皺巴巴,還帶著血跡的嬰兒。
「讓我看看這個小傢伙,感謝上帝,他真可愛,小小的……」
作為外婆,岳母第一時間湊了過去,誇讚著孩子的可愛,就連帕克一直認為長的很像冷血殺手的岳父,此刻也笑吟吟的盯著孩子,時不時的扮著鬼臉,雖然孩子已經睡著了,並不能看見。
「辛苦你了,很痛苦吧?」
帕克坐在床邊,輕輕整理了麗莎的頭髮,挽在她的耳邊,並沒有第一時間圍觀這個剛剛降生在世界上的家庭新成員,這副舉動,也讓岳母岳父相當滿意。
「很疼呢,像是被撕開了,不過……很有成就感,就像……做了一件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你不想看看他麼?」
她低著頭,看著孩子,溫柔的笑著,忍不住親了一下孩子,抱到帕克的身邊,想讓孩子的父親也親近親近他。
此刻的帕克,很慌亂,他很想裝作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給其他三人看,但他拙劣的演技無法將這一幕完整的演出來。
最終,他伸出手指,只有一根食指,放在孩子的手邊,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小小的嫩手張開,將這根手指輕輕握在裡面。
「感受到了嗎?帕克?」
麗莎WINK一下,似乎也想讓帕克體會一下這種感覺,這種很奇妙的感覺,而帕克,確實也如同麗莎所期待的那樣,他感受到了……那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可這種親近感,卻讓他不知不覺鼻子開始發酸,不知道為何,眼睛便蘊起了水霧。
「他很可愛……」
「是吧?我的小天使。」
「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麗莎,等我回來。」
「嘿!帕克!你要去哪兒?你要把你的老婆和剛出生的孩子扔下?真他媽的見鬼!你到底要去哪裡!」
岳父有些生氣,但沒能阻止帕克的離開,神父正端著聖水準備給孩子好好洗洗,見帕克頭也不回的離開,一頭霧水的愣了一會,才搖搖頭走進屋裡。
……
「帕克,你剛有了孩子,這麼做……不合適吧?」
高中的同窗老友們齊聚一堂,雖然端著酒杯,但卻怎麼都喝不下去口,不停的勸阻著帕克不要再喝了。
「沒關係,我有了孩子,我高興,所以喝點酒不行嗎?」
「你這時候應該回去陪著麗莎和孩子,這也就是麗莎性格溫柔,換做是我,老娘拖著胎盤也得過來揍你一頓。」
其中一個女性朋友抿了口酒,表達出一個女人的不滿,同為女人,她能對如今麗莎的感覺感同身受,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換做是其他人,娶了自己的姐妹,然後做出這種事,她能把人腦殼子敲開,把他腦漿子當果凍吃了,但沒辦法,帕克也是她哥們。
反倒是男性同胞們對帕克此刻的狀態十分理解,有了孩子,便有了負擔,況且這世道險惡,將來這孩子會遭遇什麼磨難,大家也有所預感,作為父親,把孩子帶到世上,無異是痛苦的,這點他們也心有戚戚。
「帕克,我懂你的想法,撫養孩子不容易,將來少不了為孩子擔憂,但現在這個情況你不該再繼續喝下去了。」
「不容易?有什麼不容易的,就是開銷變大了點嘛,我又不是承擔不起,況且還有育兒基金,問題不大,服務生,麻煩再來一杯。」
「真的別喝了。」
「為什麼?怕我喝不起麼?你們知道為什麼酒這麼便宜麼?因為我們需要廉價的酒……國家需要廉價的酒。」
大家攔不下,也不好強制攔下,只能等到他喝醉,其實也沒用多酒,大家才攙扶起他,驅車將帕克送回家中。
回家時,帕克已經醉成了一坨爛泥,好友們看了看孩子,又把氣到吹鬍子瞪眼經的岳父岳母拉走,此刻,房間內只剩下兩大一小三人。
孩子剛喝完奶,睡的正香,夫妻二人也回到床上,麗莎的左看看帕克,右看看孩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平躺下,關閉了房間內的燈。
直到半夜,她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從睡夢中驚醒,沒有第一時間開燈,漆黑的房間裡,借著月光微微光亮,她看見了,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尖刀……
它慢慢的抬起,刃尖向下,對準了還在襁褓中的孩子,麗莎也緊張起來雙手抓緊被子,呼吸開始便的急促起來,眼淚忍不住的流淌。
「呼……哧……呼……哧……」
持刀者的呼吸很粗重,像是破舊的封箱,聽也都可以聽的出來,此刻的他,內心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精神拷問。
一滴液體流淌過刀身,凝聚在刀尖,滾動一下,重量足以使它脫離依附的刀尖,最終滾落,掉在了剛出生不到十二個小時的嬰兒額頭上。
他開始哭了,聲音洪亮,但依舊掩蓋不住尖刀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響,以及男人的呼吸聲,就在此時,麗莎坐起,打開了床頭燈,見孩子還在哭鬧,長舒了一口氣。
「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做不到。」
帕克坐在地上,掩面哭泣,鮮血順著胳膊流淌,經過手肘,掉落在地板上,面積逐漸擴大。
在床頭燈的照亮下,麗莎靠在床頭,咬住下唇,小聲抽泣,嬰兒床里的孩子,哭的響亮,地板上,帕克不停的道歉,掩面無聲痛哭,一家三口的心境不同的哭泣映照在觀眾的眼裡。
燈光遠近也導致孩子是在最亮的區域,麗莎的燈光最為柔和,帕克則躲在陰影之中,這一幕電影場景,成為了許多電影愛好者心目中,當之無愧的最佳經典鏡頭。
……
「我確實對我的孩子下不了手,哪怕這是我認識他的第一天,血脈帶來的那種親近感讓我很難做到去傷害他,即便我知道,我讓他活下去,也是在傷害他。」
「但那種令我崩潰的原因,我始終給不出答案,我到底為什麼而哭?為了我的懦弱或者所謂的父愛?為了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
「但只有兩種可能,我為孩子以後的生活感到擔憂,我害怕他以後經歷的痛苦會讓他質問我,問出麗莎也害怕回答的問題,或者是我害怕指控謀殺孩子而入獄至少二百年,二選一,答案就在其中。」
「不過孩子還活著,也萬幸他還活著,所以這個問題,已經不再需要我給出答案。」
……
「我已經控制不住我的情緒了,我一定要衝在最前面,向ZF提出我的訴求!」
一個年輕小伙子踩在課桌上,帶著一股子要拋頭顱灑熱血的氣勢,舉起早已製作已久的板報,惹得其他年輕人也熱血涌動,目光中閃爍著要大幹一場的決心。
傑森,也在其中。
一行人從學校出發,剛出了校門口,就堂而皇之的將板報拿了出來,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與看法,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滴滴滴!」
一連串的喇叭聲響吸引了一行人的目光,一輛紅色的法拉利720S停在這幫孩子面前,副駕駛的車玻璃放下,露出一張漂亮精緻的臉,精緻到所有男生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接著,駕駛位上的人從副駕駛窗口探出頭,露出一張杰森並不想看到的臉,帶著一股審視的意味,看了看傑森周圍的人,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嘿傑森,幹嘛去?你們應該放學了吧?我們出去喝杯咖啡?」
「不了克里斯,我待會有事情要做……」
「去遊行?」
「嗯……沒錯。」
得到答案後,不光克里斯扶額苦笑著搖了搖頭,就連女伴都捂嘴輕笑了出來,不過下一秒,克里斯的面色就嚴肅了起來。
「傑森,我一直把你當做朋友,即便很久沒見了,但童年的友誼我還記得,我想問你,你還把我當朋友嗎?」
「算是吧……」
「那就不要去,你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有。」
「為了什麼心中的正義嗎?還是什麼理想世界?」
「嗯,我希望有正義。」
對視,很長時間的對視,直到克里斯拿起紙杯,喝光裡面的飲料,吸管在杯中吸不到液體發出嘩啦嘩啦響,重新放回扶手箱杯架上。
「那祝你好運傑森,警察來的時候快點跑,別受太多傷,記得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V12引擎迸發出高達860匹的澎湃動力,刺耳又令人熱血沸騰的轟鳴響起,這台百公里加速9秒的怪物瞬間奔跑起來,幾秒後便消失不見,只能讓傑森聽到回火的聲響。
「切,有錢人家的孩子從不希望世界改變,因為這就是他們的理想世界,我們走吧。」
身旁的孩子不滿的抱怨了一句,被傑森聽在耳朵里,沒說話,眾人繼續前行,乘坐地鐵,到達廣場,匯入人流,擁擠的人群給了他們必勝的決心,於是舉起板報,仰天高喊。
「毒·品誕生惡魔!摧殘靈魂!破壞大腦!拒絕大·麻合法化!赫亞先生給與的漫長生命不是用來吸·du的!」
人流聚集的越來越火,人們的火氣越來越旺,這幫孩子沒有分散,用力的朝著前方擁擠,直到見到邊緣維持秩序的警察,便憤怒的朝著警察開炮。
「警察先生!你會給你的孩子吸大·麻麼!令人噁心的資本家的走狗!」
「一邊販賣du品,一邊維持秩序?你們就是這麼維護國家安全的?我們是納稅人!是我們給你開的工資!你拿什麼來保護我們?癮君子的自覺嗎!還是飛完葉子後掌握在你們手裡的槍!」
「你想要飛葉子嗎?我這裡有!從超市里明碼標價買的!看看!年滿十八歲就可以購買!回去給你孩子嘗嘗吧!混蛋!」
一包草葉被同伴從兜里拿了出來,直接扔在了警察的防爆盾上,瞬間……傑森便通體生寒,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許多罐頭樣的東西被扔入人群,發出爆響,散發出嗆鼻的濃煙,人群開始逃竄,痛呼聲與尖叫不斷圍繞在傑森的耳邊。
強勁的水流直接沖在臉上,像是壯漢的全力一巴掌,直接將傑森拍坐在地上,隨後迎接他的是膠皮警棍。
「你是扔的東西嗎!是你嗎!」
「放開我!不是我扔的!鬆開我!你把我骨頭打斷了!」
「我他嗎只允許你回復我yes!或者no!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你扔的東西!再掙扎我就擰斷你的手!我告訴你!你完了!你這輩子已經完蛋了夥計!你惹上大麻煩了!」
他被摁在地上,還在掙扎,警察毫不留手,幾棍子抽打下去,疼痛感襲來,甚至有一棍子打到了他的後腦,隨後,他只看到了無數的重影,人們慌亂的腳步,聽覺也消失了,最後的畫面,停留在其他兩個夥伴也被摁在地上,被帶上了手銬。
……
「我已經通知了你的監護人,我要通知你一句,恭喜你,成功坑掉了父母一年的薪水用來保釋你,待會他們來了,簽完字,你就可以走了。」
一名警察坐在椅子上,盯著坐在審訊凳上,雙手被拷住依然不老實的傑森冷笑。
「憑什麼?我又沒犯錯!遊行是合法的,憑什麼要繳罰金?」
「憑什麼?你沒襲擊警察嗎?沒有你,會引起騷亂嗎?襲警外加擾亂遊行治安,這不是犯罪?」
「那包大·麻又不是我扔的!」
「你怎麼證明不是你扔的?你該慶幸,孩子!你只是個未年滿十八周歲的孩子!你的錯誤不會記錄在檔案里,不會影響你將來的學業和工作,不然你以為會這麼輕鬆的就放你走?你該慶幸你還差三個月成年!不然你這輩子就因為這個事兒毀了!就想你那些同學一樣!想看看他們什麼樣嗎?我讓你看看!」
他拽著傑森的衣領,打開凳子桌板,進入到短時拘留區,拿起橡膠警棍使勁敲打起了拘留的鐵門。
「咣咣咣……」
一陣巨響後,還是一陣令人壓抑的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傑森向里瞧著,他的同學,一大半都在這裡了,才剛年滿十八歲,卻像死了一樣,麻木的盯著天花板。
「我們還在調查,但這裡的人,他,他,還有他,都跑不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成年了,並且在剛才有反抗動作,你想知道他們會面臨什麼嗎?我猜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笑的冷漠,拎著傑森就像獵人拎著捕捉到的兔子,而這隻兔子,已經呆滯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的恐懼,手腳顫抖,站都站不穩。
「科洛斯,那孩子的父母來了。」
有同事通知了警察,他就這麼一路拎著瘦弱的傑森與帕克夫妻見面,當著傑森的面,拿走了帕克和麗莎累死累活一年才能賺來的薪水。
簽字畫押,然後走人,麗莎帶他上了車,只剩下帕克還在與警察在警局門口攀談。
「保釋金是真事兒,不能給你退了,那孩子估計嚇的夠嗆,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他,帕克,說真的,遊行太危險了,別再讓傑森去了,等他成年了,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我知道,這次也辛苦你了科洛斯,給他上了一課,希望他能漲點教訓吧,等我這邊工作完成,可得好好喝兩杯。」
「小意思,當初第一次見傑森時他還沒有我的鞋大,沒想到調回來後第一次見他,居然是在警局裡,真是見鬼,唉,等他懂事了,我再跟他道歉吧。」
「那三個孩子……?」
「真完了,也是真事,現在不像我們去遊行那時候了,現在管控的很嚴格,這三個孩子出來,除了最低級的體力勞動,基本沒有公司會要他們了,他們不會應聘和他們作對的人當員工。」
「唉,那我先走了,回家我還得給他上上課。」
「少說兩句吧,這打擊對孩子來說太大了,好朋友完蛋了不說,夢想破滅了才是巨大的打擊,沒幾個人能像你一樣那麼早就認識到,給孩子多一點包容,行了,我這邊還有事,你先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