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十月一日,魔都,白玉蘭劇院。
經過五天的緊張排練,從今天開始連續五天的《折翼的小鳥》話劇演出,陸澤站在二樓的休息室床邊,已經看到有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來了。
正常的話劇可不像現在這般,五天的時間就能上台演出,那是純屬鬧著玩的,一部好的舞台劇,都需要演員們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長期排練和相處,不光要把劇本倒背如流,更是培養演員們的默契程度,這樣一來,萬一誰出現了失誤,也能由其他演員快速的填補漏洞。
就連《折翼的小鳥》的排練都是帝都戲劇學院的這幫學生練習了三個多月,才開始這段巡演旅程的。
萬幸的是,陸澤只是飾演一個戲份很多的配角,五天的時間已經足夠把劇本琢磨透了,外加上他的進步極快,就算比起專業的話劇演員還有一段差距,但演兒童劇已經足夠勝任了,並且由於他的超高穩定性,從第三天開始就再也沒犯過一丁點的錯誤。
「陸澤,到你了,化妝吧。」
老宋一臉橙色的油彩,看著跟印第安人似的,光著膀子,給自己套上了鳥爸爸的道具服,陸澤應了一聲,坐在座位上,讓化妝師往他的臉上塗抹綠色的油彩。
「兒子,下車了,來,媽媽抱你。」
一輛寶馬X5進了劇院的停車場,小心的倒進車庫中後,解開安全帶,看著后座上安靜的兒子,下車,打開後車門,用小拇指輕輕整理了一下孩子的劉海,長期準備的手絹拿出來,擦拭了一下兒子嘴邊的口水。
她叫張敏,今年三十五歲,企業高管,結婚八年,一三年要的孩子,一四年四月份孩子出生,先天智力障礙,小名叫做丁丁。
解開孩子的安全帶,她吃力的把孩子抱起來,放在地上,丁丁現在已經五十多斤了,比正常的六歲孩子要胖一些,張敏一個瘦弱的女人,自然抱著十分費力。
「你好。」
「你好。」
拉著丁丁的手剛走到車前臉,就看到左手邊的車的隔壁,也有一個女人抱著孩子下車,雖然張敏一直覺得自己家就是正常家庭,自己的孩子就是正常孩子,但心裡難免有一道坎兒,或者說是有堵,因為她能自己騙自己,但別人看待自己孩子的眼神卻總是能讓她回到現實,她的兒子就是智力有問題。
而現在,見到這麼多帶著同樣有智力障礙的孩子父母,她忽然覺得舒服和親切,因為他們註定是一輩子都要為孩子操碎了心,甚至死了都閉不上眼睛的爹媽,大家來到一塊,就像是一個大家庭。
從對方的眼裡看不到憐憫或者是對孩子的嘲笑,有的只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這種認同感,是張敏為人母六年來從未感覺到的,一時間,眼眶有些濕潤,光是可以見見其他和她一樣的人,這一趟張敏就覺得沒有白來。
打從丁丁出生,不從檢查出來孩子可能有問題的時候,她就感覺天都塌了,仿佛生活也沒了希望,甚至沒到產後,產前就得了抑鬱。
丈夫雖然十分難過,但不知該說他理智還是冷血,在確定了孩子百分之百有問題後,就跟張敏商量,是不是要拿掉丁丁,再要一個,但那時的她覺得,這個孩子死了,那她也就跟著死,沒了這個孩子,她也不想活了。
校園時代,她對生孩子恐懼,工作了之後,感覺懷孕是拖累,耽誤事業的發展,並且仍會對要孩子而產生心理負擔,但真的驗孕棒兩槓紅了,那種為人母的喜悅感卻怎麼都壓抑不住。
看著自己的小腹一點點隆起,每次產檢,見到孩子一點點的成型,再後來他會調皮的踢自己的肚子,這種感覺像是成就感?又或者是責任感?她說不清,但她幸福嗎?
是的。
進了產房,由於孩子胎位不正,需要剖腹產,傷疤不只是男人的浪漫,女人肚子上的那道傷口,同樣也是偉大的證明。
感覺到肚子裡面空空的,身邊卻躺了個六斤三兩的孩子,十個月的艱辛她記在了心裡,但她覺得值得。
但孩子的智力問題是繞不過去的坎兒,她每次都帶著希望給孩子做檢查,然後每次都會失望而歸,天天抱著孩子教丁丁叫媽媽,卻兩年多沒有回應,直到第三年,她終於聽到了這句話,然後她躲在衛生間嚎啕大哭了一個多小時。
丁丁三歲會叫媽媽,三歲半叫了第一聲爸爸,四歲半學會了走路,這都是她努力的結果,每一次丁丁嘴上有了新的詞彙,她都驚喜萬分,只是孩子父親漸漸失去了耐心。
每一次丈夫說「我們在要一個吧,等將來我們老了,也能有人照顧丁丁」的時候,她都興致缺缺,因為她知道,除了父母,沒人會照顧一個智力障礙的人一輩子,哪怕是親兄弟姐妹也不行。
而且她怕丁丁的弟弟妹妹,會分走她對丁丁的愛,讓丁丁受到委屈,更怕的是第二個孩子要是還跟丁丁一樣可怎麼辦?這是她的心理陰影,二胎她真的不敢要了。
甚至她對於夫妻之間的親熱都提心弔膽,當丈夫進去的時候,她也總會一次又一次的詢問,「帶了嗎?」「帶了嗎?」「你帶了嗎?」
夫妻生活的不和諧,自然讓她和丈夫之間的感情變得冷漠,她最近發現丈夫身上有別人的香水味,也曾見過包里有一根不屬於她的口紅,總是能從他衣服上找到幾根金色的長髮,她知道丈夫出軌了,但還是默不作聲,只是每晚都會陪著丁丁睡。
她知道她的婚姻即將到此為止了,如果丈夫選擇離婚,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簽字,離就離,高薪帶給她的是經濟上的自信,她有信心獨自把丁丁撫養長大,現在除了孩子,她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貧富差距並不能改變大家的孩子都有問題的這件事實,所以張敏也沒有看不起那些騎電動車帶著孩子來看演出的家長,就算是剛才從勞斯萊斯上下來的女人,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從本質上來講,大家沒有任何差距。
「你叫什麼名字呀小寶貝?果果呀?真乖,親阿姨一口阿姨給你糖吃好不好?哎呀真香!這是丁丁哥哥,以後你們做好朋友好不好呀?」
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這位父親一臉笑容的把孩子靠近張敏,不設一點防備,張敏給孩子一塊糖的時候,抱著小女孩顛了幾下,教女孩說謝謝。
糖果不大,是張敏特意買的小糖,為的就是孩子如果吞咽也不會卡到嗓子,女孩雖然還不會說話,但笑容卻很燦爛。
跟著大部隊進了劇院,每一位家長之間都會相互打招呼,只是說實話,張敏見到那些父母一塊帶著孩子來看話劇的家庭,真的十分羨慕,或許對於丁丁來說,缺少父愛他也感受不到,但張敏在乎,這會是她一輩子的遺憾,但還是為了丁丁,而非丈夫。
低頭摸了摸丁丁的頭髮,卻注意到丁丁的褲子濕了一大塊,帶著溫和的笑容卻嘆了口氣,拉著丁丁進了女士衛生間,這裡都是給孩子換尿布的家長,所以張敏帶著六歲的男孩進女廁也沒有人指指點點,甚至有熱情的家長絲毫不介意的幫張敏拎著丁丁被尿液打濕的褲子。
當第一聲哭泣傳來時,證明了一句話,哭,確實是會傳染的,尤其是一幫感性的女人,像現在這種情況,在她們過去的一段時光里,是從來沒有過的,換做平常,她們只能忍受著別人異樣的目光,在大庭廣眾下給孩子換尿布,丟人嗎?其實不,但總會覺得扎心窩子的疼。
就算是商業女強人,張敏也是滿含熱淚,人到底是群居動物,你不被人當做異類,自然不懂得他們的孤獨和苦,所以抱團取暖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給丁丁換了褲子,對幫忙拎褲子的女人說了聲謝謝,這一廁所的女人喊著要面對面建群,大家以後多多來往,得到了集體的號召。
看著站在牆角,一臉茫然的丁丁,張敏把手機收好,跟著大家進了大廳,憑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和周圍的人相互交流。
「丁丁,話劇要開始了,喜歡的話跟媽媽說,媽媽以後經常帶你看。」
握著這隻小手,她把目光放在了舞台上,面帶笑容,大燈熄滅,只剩下紅色幕布前的小燈還開著,很多孩子對於突如其來的熄燈不知所措,有些孩子更是哭了出來。
但沒有一個大人會不高興,會覺得吵,只是試圖用溫暖的話語安慰著身邊的其他小朋友,在哭聲逐漸消失後。
話劇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