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員外撮合自家閨女和姜離之事,還要從昨夜說起。
昨晚江飛花的事情處理完之後,錢員外和錢夫人雖然回了房,卻沒有絲毫的睡意。
這幾日來他們每日提心弔膽,徹夜難眠,深怕江飛花上門把女兒擄走。錢員外吩咐家丁日夜在門口輪班守衛,錢夫人更是直接陪在錢青青的屋子裡。
他們也曾想過帶著女兒趕緊離開這裡,卻又怕半途被江飛花攔截,這樣一來更加危險。如今事情解決了,雖然同樣睡不著,卻不再是因為擔心,而是因為高興。
夫妻兩個嘮嘮叨叨了老半天,把姜離和玄青夸上了天,感嘆自家真是上輩子積了福,這輩子才有了這麼兩個貴人相助。
聊著聊著,錢夫人突然提起姜離不止人長得一表人才,心腸還好,不知道哪家閨女這麼有福氣,要是自家女兒往後也能挑個這麼出色的夫婿,她就放心了。
錢員外一聽,覺得她言之有理,思索了一下猜測姜離興許還未成親,如果女兒有意,他明日便厚著臉皮去向姜離打聽打聽。
錢夫人覺得可行,他們錢家家大業大,不需要女婿門當戶對來錦上添花,只需要他品性純良,對自家閨女好便可,姜離各項條件都符合,實乃第一人選,不容錯過。
於是第二天一早,錢夫人便去探了錢青青的口風。錢青青一聽她提起姜離,臉都紅了,如此一來,錢夫人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姜離長得一表人才,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會對姜離有意,倒也正常,錢夫人作為過來人,非常理解。
於是便有了午膳時,錢員外打聽姜離家中情況一幕。
錢員外聽姜離說沒有娶妻,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當下便撮合他與自家閨女,哪知話剛說完,姜離還沒出聲呢,玄青那邊就把筷子給折斷了。
桌上四雙眼睛齊齊聚在玄青身上,玄青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半截筷子放到桌面,語氣平靜地說:「手抖。」
姜離:「……」抖得有點厲害啊。
錢員外聽到玄青的話,連忙招呼下人過來:「快給玄青師傅拿雙筷子過來。」
「不必,我吃飽了。」玄青從凳子上站起來,對姜離說,「走吧。」
說完他率先離席,走了幾步發現姜離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就見姜離還坐在凳子上,正夾著一塊酥炸魚丸放進嘴裡,臉上都是對食物的滿足。
玄青:「………」
姜離把嘴裡的魚丸咽下,看到玄青黑著臉看著自己,於是一臉無辜地說:「你看著我幹什麼?你吃飽了,我還沒飽呢。」
言下之意,便是你要走你先走,我不走。
玄青:「…………」
錢員外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似是有些尖銳,不像昨日那般融洽,雖然覺得奇怪,但他也不好問,便站起來對玄青說:「玄青師傅,時辰尚早,要不您再坐一會兒?我讓人給您泡杯茶。」
玄青看姜離一副神閒氣定的模樣坐在膳桌前,邊吃還邊和錢青青講話,心裡不知怎麼像是堵著一口悶氣似的,渾身不舒服,比剛才聽到錢員外說要把錢青青許給姜離的話還要不舒服。
這種感覺他有生之年是第一次體會,琢磨不清是為何,只覺得心裡那股氣越漲越大,激得他想立刻走人,但是腳下卻怎麼也移動不了半分。
看他站在原地不動,錢員外有些尷尬,左右看了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著玄青:「玄青師傅……」
玄青冷下臉,甩袖轉身就要走人,又聽到姜離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對了錢員外,你剛才和我說什麼來著?」
「哦哦。」錢員外看他主動提起,便也接著說,「是這樣的,我家青青……」
他話剛起了個頭,就見說要走的玄青突然又轉身走了回來,在剛才的位子坐下,不由一愣:「玄青師傅,您這是……」
玄青不答,只是垂眸看了眼手邊斷成兩截的筷子,意思不言而喻。
錢員外迅速反應過來,雖然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去而復返,而且臉色比剛才又差了幾分,還是連忙叫人給他重新備了筷子。
而坐在旁邊的姜離,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但是很快便又消散,誰也不曾注意。
唯有與他綁定在一起的系統,感應到他的心情變化之後,出聲詢問:「宿主大人,您的心情好一些了嗎?」
「還行吧。」姜離在心底笑了下,夾起眼前的紅燒獅子頭吃了一口,發現味道比剛才吃的又好了幾分。
有個玄青中途欲要離席這個意外,接下來的氣氛不似一開始那般其樂融融,反而多了幾分尷尬。
錢員外也說不清哪裡不對勁,但是總感覺這一頓飯吃得不太舒暢,好像脖子涼涼的。
膳後,錢夫人和錢青青回了房,錢員外讓人沏了茶,才又重新提起剛才的事情來,問姜離意下如何。
姜離婉拒了他的好意,表示自己目前沒有成家的念頭,只想回老家替父親把客棧管理好,其餘之事暫時不考慮。
錢員外看他說得堅決,心裡雖然可惜,但是也不勉強他,只道是自家閨女沒有福氣。
「錢小姐溫婉可人,善解人意,是我沒有福氣才是。」姜離笑道。
錢員外笑著搖了搖頭,吩咐管家把一早就準備好的銀票拿過來,雙手遞給姜離:「您和玄青師傅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需要用到銀兩,這是錢某的一點心意,千萬別推辭。」
他所言極是,姜離也不推辭,收下銀票又謝過他後,站起來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錢員外,告辭了。」
錢員外也站起來,拱了拱手:「先生慢走。」
和錢員外道別之後,姜離和玄青離開了錢府,回到客棧里拿行李。
到了房裡,姜離並不急著拿東西,而是把剛才錢員外給的銀票一分為二,將其中一份大額的遞給了玄青。
玄青正低頭收拾自己的衣物,見狀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他:「何意?」
姜離道:「這是錢員外給的謝禮,昨晚抓江飛花主要是你的功勞,這一些應該是你的。」
「我不需要。」玄青眉頭輕蹙,對他這種像是將兩人之間算得清清楚楚的行為有些不悅,明明昨天提到從山寨拿錢一事時,姜離還說錢放他那兒,反正兩個人吃住都在一起,誰拿都一樣。
姜離直接把銀票放進他包袱里,說道:「那可不行,路上吃住行都需要花錢,你不能不要。」
「什麼意思?」玄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是不打算一起同行了。
姜離笑笑,語氣輕鬆道:「當初被土匪打劫,多虧玄青師傅救我一命,姜離銘記在心,這幾日來死皮賴臉跟著你,想必你也不勝煩擾,是我不對。眼下我的傷也已經好了,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玄青發現他連對自己的稱呼都從親昵的「小師傅」變成了客氣有禮的「玄青師傅」,明擺著就是要和自己分道揚鑣。
聽著他口中的話,還有他未達眼底的笑容,以及故作輕鬆的語氣,玄青抿了抿唇道:「我並未如此想。」
「是嗎?那真是榮幸。」姜離點點頭,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口舌,而是把手中的另一份銀票也放到他的包袱里。
玄青問:「這又是何意?」
姜離解釋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自然是要報答你的。但是我身無長物,手裡只有昨天賺來的這些,現在全給你了,還望你不要嫌棄。」
在此之前,姜離所說的報答,明明是要帶玄青回青水鎮,帶他遊山玩水,給他做自己擅長的素食,如今他這一番話聽在玄青耳中,便是要兩清的意思。
玄青面色一沉,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銀票,置於袖子中的雙手無意識慢慢握緊成拳。
他只覺得似是有股怒意在心底猝然滋生,如同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的水滴,頃刻間便凝聚成驚濤駭浪的河流。
那是一種他未曾體會過的情緒波動。
姜離看他抿著唇不吭聲,想起昨晚他閉眼時的冷漠無情,心口像是被針扎過一樣,有種綿密的痛意蔓延開來,令他胸口大幅度起伏了一下,那種想要出聲質問他為什麼每次都要忘記自己的怒意驀地席捲心頭,將他胸腔的空氣擠成一團,無處宣洩。
可是他開不了口,眼前的人是他的愛人,卻也是從小在佛祖坐下吃齋念佛的小和尚,他不懂感情,不懂塵世,這個怪不了他。
那麼自己能怪誰呢?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一道來自異界的孤魂罷了。
有些無力地閉了閉眼,姜離強硬地把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緒壓下去,深深地看了玄青一眼,說了句「保重」便轉身拿起自己的包袱,往門口那邊走去。
他走得極其緩慢,仿佛每一步都像是帶著祈求,但是每走一步,他心裡的祈盼就像是被踩碎了一分,在他的手碰觸到門時,它們幾乎已經被自己踩滅了。
姜離深吸了口氣,伸手推開房門,抬腳跨出門檻。
然而就在他的腳底落地的那一刻,後面傳來玄青的聲音:「我跟你回去。」
——我跟你回去。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那麼輕,卻像帶著能將人冷掉的心臟再次捂熱的滾燙,將剛才那些碎裂掉的祈盼再次匯集了起來。
姜離聽著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有了想要落淚的衝動。
那個人從後面跟上來,在他的身邊停下,低聲說:「我跟你回青水鎮。」
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姜離唇角終於揚了一下,低聲回道:「好啊。」
玄青盯著他的唇邊淺淺的笑容看了好一會,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這個決定,但是看著眼前的人,他覺得似乎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兩人收拾好之後,便離開了客棧。
這一次他們沒有步行,而是雇了一輛馬車。
車廂內,玄青端坐在一邊,雙手合十,日常念經;而姜離則與之相反,斜靠在小茶桌上,看似在閉目養神,實則在與系統聊天。
「宿主大人,如果剛才男主不出聲,您真的要一個人走嗎?」系統問道。
「走啊,幹嘛不走?」姜離反問,「還等他留我吃飯嗎?」
「可是您不怕嗎?如果他真的無動於衷呢。」
「怕啊,怎麼可能不怕。」姜離笑道,「但我想賭一次,我不相信他會將我忘得那麼乾淨,事實證明,我賭贏了。」
如果當時玄青不出聲,他確實會走,但他還會回來,不是為了攻略,而是為了自己的心以及對愛人的承諾。他相信,如果他們的身份對換,愛人也同樣會生生世世追逐自己。
「確實如此,恭喜宿主大人。」系統欣然道,「那您接下來還繼續攻略嗎?」
「唔,可以說是繼續攻略,也可以說是不攻略。」
系統:「什麼意思?」
姜離一點點解釋給它聽:「有的時候以退為進,才是最好的方式。他現在的身份太過特殊,自小受到的教育和普通人不同,男女之情在我們眼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對出家人來說卻不一樣,這是他們不能碰的東西。我現在可是在跟佛祖搶人,總不能像之前一樣步步緊逼,只會像昨晚一樣適得其反。」
系統理解了:「也就是順其自然的意思?」
「真聰明。」姜離夸道。
他們正聊著,外面駕車的車夫突然「吁」了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玄青和姜離同時睜開眼,玄青離門帘近,他傾身向前,伸手撩開門帘往外看了一聲。
「怎麼了?」姜離湊過來,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玄青卻把門帘放了下來,說道:「無事。車夫,走。」
然而他剛說完,門帘外面就傳來了一道女聲:「姜先生,您在車上嗎?」
這是錢青青的聲音,姜離一下便聽出來了,他轉頭看向玄青,卻發現他又閉上眼睛,一副「與我無關,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姜離:「……」
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