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一眨眼,四年的時間便過去了。
清和殿內,一道宛若游龍般矯健靈活的身影在院內舞著劍,隨著他一招一式的動作,凌厲的劍氣劃空氣發出爭鳴聲。
三月桃花季,院子栽種的桃花開得旺盛,風一吹便飄落不少粉色的花瓣。
少年練劍的身影伴著飄落的花瓣,形成一道異常亮眼的風景線,在他劍鋒划過的方向,一片飄落的花瓣從中一分二,旋轉著掉落在地面。
他順手挽了個劍花,用劍尖挑住空中的其中一朵桃花,一個轉身將其送到一旁坐在輪椅上的男子面前,眉眼帶笑地開口:「殿下,送給您。」
眼前的桃花芬芳嬌艷,執劍的少年卻也不遑多讓。
他身著白色簡便的短打,黑髮隨意高高束起,唇紅齒白,唇角一抹笑容讓他整個人帶著溫潤如玉的氣質。
蕭啟珩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四年的時間,這個小王八蛋已經不是當年身材瘦弱樣子了,這些年他跟著趙清練劍,身形拔高了許多,臉上的稚氣也褪了下去,變成了一個容貌出眾、氣質不斐的少年。
重點是,這個小王八蛋越來越不像個太監,這幅模樣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公子。
兩人視線對上,姜離朝他眨了眨眼。
蕭啟珩的視線移到那朵桃花上,伸手將劍身移開:「誰教你用劍對著孤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話雖然這麼說,卻也沒有生氣的跡象,姜離笑了下,手腕一收,把劍收了回來,用掌心托著那朵桃花再次送到對方面前:「這樣可以了吧?」
蕭啟珩看也不看他,轉動輪椅返回主殿,語氣淡淡地丟下一句:「送花也沒有用,今天的課程還沒有完成,下午繼續。」
姜離看著他的背影,五指一手,將那朵桃花握在掌心,搖頭嘆了口氣:「真是讓人頭疼。」
這四年來,他從未有一天停止過學習,他心愛的太子殿下總能找到東西讓他充實自己。
將劍收回劍鞘,姜離擦了擦汗,回去沐浴,換回了太監的宮服,然後去主殿找蕭啟珩。
剛一踏入殿中,就聽到殿內傳來陣陣琴聲,姜離快步走進去,看到蕭啟珩坐在琴桌前,單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動「鳳尾」的琴弦,姿態悠閒,看似心情不錯的樣子。
蕭啟珩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他走近,收回琴弦上的手,轉動輪椅往旁邊讓了下,然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從第一次接觸古琴到現在,姜離也算是學了四年的琴了,他在琴桌前椅子坐下,雙手撫了一下琴弦,然後彈了一曲「花間嘆」。
這是一首民間樂師所作小曲,嘆世間百花美好,曲風悠揚輕快,令人心神放鬆。
蕭啟珩坐在一旁,眼睛半眯著,置於扶手上的食指隨著他的節奏輕輕點著,待他一曲結束,才抬眼看向他,認可道:「不錯。」
姜離聞言一笑,手肘撐在桌面:「都是殿下教得好。」
他油嘴滑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朝夕相對四年,蕭啟珩早已經免疫了,正打算讓他再彈一首,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回頭便看到趙清走進來。
姜離看到趙清,出聲喊了對方一聲:「趙大哥。」
趙清朝他點點頭,然後對蕭啟珩說:「殿下,剛收到消息,小侯爺回京了。」
他口中的小侯爺叫鄭煜,是蕭啟珩年少的玩伴,五年前,因和老侯爺起了爭執,一氣之下去參了軍,跑到了昔陽關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和駐守關門的將士們一起守關,整整五年,未曾回京。
月前,昔陽關逢外敵來犯,鄭煜率領眾將士力戰敵軍,花了大半個月將敵軍擊退。
為鼓舞士氣,元帝下旨,召鄭煜和關中幾名要將回京受封。
蕭啟珩點點頭:「知道了。」
在他剛說完,一道不滿的青年男音從外面傳來:「太子殿下,我說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怎麼對我回來一點兒也不激動?」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約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踏入殿中,他身著一身盔甲,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面容俊朗又帶著一點點痞氣。
趙清看到對方,拱手行了個禮:「趙清見過小侯爺!」
姜離雖然是第一次見鄭煜,但他在蕭啟珩身邊伺候這麼久,卻也知道對方是蕭啟珩的好友,便從椅子站起來,恭敬地行了禮:「姜離見過小侯爺。」
鄭煜是認識趙清的,姜離卻是第一次見,看他樣貌出眾,卻身著太監宮服,剛才卻坐在琴桌前,不免奇怪:「咦,你是誰?」
「奴才是太子殿下的近身內侍。」姜離答道。
「哦。」鄭煜只是隨口問問,也不在意他是誰,應了聲便把話頭轉向一旁對他的突然出現無動於衷的蕭啟珩:「誒,我說你這個人啊,我們好歹也又五年沒見了,看到我回來你好歹給點反應啊!我可是見完皇上便過來了,連家都沒有回。」
「什麼反應?」蕭啟珩看著他,「需要我站起來迎接你嗎?」
「那倒不用。」鄭煜擺擺手,隨手拉了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不過你看到我出現怎麼一點兒也不驚訝的樣子?」
蕭啟珩撫了撫袖口,淡淡地道:「意料之中。」
雖然鄭煜從關外回來了,卻沒有和老侯爺和解,既然不想回侯府,他肯定是來自己這裡。
「還是你了解我。」鄭煜哈哈一笑,接過姜離遞過來的茶,隨意吹了兩下,便大口灌完了,他這些年在軍中和將士同吃一鍋飯,日子過得非常粗糙,也沒有了以前那種喝茶要細細品嘗的習慣。
姜離站到一旁,仔細觀察了一下鄭煜,雖然對方的樣貌是陌生的,他卻有種對方便是喬鈺的感覺。
從沈玉之到馮宇再到喬鈺,以及現在的鄭煜。
「小可愛,我沒有猜錯吧?」姜離在心裡問。
「不可說。」系統答道。
姜離也不是一定要確定這個猜想,便也不追問,站在一旁候著。
「對了,幾年沒來,你這裡感覺不太一樣了啊,連果樹都種上了。」鄭煜說道,他剛才進來的時候發現院子裡種了不少果樹和桃花,和當年他離開時那種冷冷清清的樣子大不相同。
果樹和桃花都是姜離種的,他還在偏院種了葡萄,不過鄭煜沒有經過那邊所以沒有看到。
「你專門過來就是為了說廢話的嗎?」蕭啟珩問。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鄭煜不樂意道,「兄弟一場,我特地過來看看你,你應該感激我才對,對了,你的腿怎麼樣了?」
他說著彎腰想去看蕭啟珩的腿,蕭啟珩轉著輪椅往後退了一點,避開他的手:「不要動手動腳。」
這些年在姜離的調理下,他的雙腿已經好轉了許多,即使仍舊不能正常行走,但是肌肉萎縮的情況已經消失了,從外觀看起來,和正常人的腿沒有區別,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仍舊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腿。
當然,姜離除外。
「我這是關心你好不好?」鄭煜無語地道,不過看他排斥便也不再強求,轉頭對姜離說,「那個……你叫什麼來著?」
姜離答:「奴才姜離。」
「姜離是吧,我記住了。」鄭煜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吩咐道,「你去給我弄點吃的吧,我今天還沒吃飯呢。」
姜離還沒應聲,蕭啟珩便出聲說:「滾回你的侯府吃去。」
雖然姜離身份是個內侍,但是這四年間,他的地位一直「蹭蹭蹭」地漲,在清和殿內,除了蕭啟珩之外,沒有人能使喚他,就連趙清也不能。
所以蕭啟珩這會兒聽鄭煜理所當然地使喚自己的人,下意識便感到不悅了。
鄭煜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吃你一頓飯怎麼了?我吃了多少米,明天還給你還不成?才幾年不見,你怎麼這麼斤斤計較啊。」
鄭煜不懂問題出現在哪,但是趙清卻是懂的,他主動說道:「小侯爺,我讓人給您準備,您想吃什麼?」
「隨便,我不挑食。」鄭煜說道,他在昔陽關的時候吃的都是大鍋飯和大鍋菜,根本沒得挑。
「奴才去準備吧。」姜離說道。
蕭啟珩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眉心輕蹙了一下。
姜離朝他笑了下:「殿下中午吃得少,這會兒應該也餓了。」
他這話的意思是他是為了去給蕭啟珩準備吃的,鄭煜只是順道沾了光而已。
兩人相處多年,蕭啟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眉心舒展,點了點頭。
姜離退下之後,趙清則留下來伺候。
蕭啟珩和鄭煜雖然多年不見,按理說應該有說不完的話聊,可是全程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鄭煜在說,蕭啟珩偶爾應兩聲,這讓趙清想起之前見蕭啟珩給對方回信的內容,只有短短的「已閱」二字。
真是感天動地的兄弟情啊。趙清心想。
終於,在鄭煜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姜離和翠芽把飯菜送了過來。
因還不到晚膳的時辰,姜離沒有準備太多,只是做了幾個家常菜和一道肉醬拌麵,以及中午便開始在灶上燉著的老鴨湯。
這些年來,蕭啟珩的膳食一直都是姜離負責的,蕭啟珩對他的手藝了如指掌。
但是鄭煜卻是第一次吃,在關外吃了這麼多年糙食的他,嘴巴都快被養糙了,第一口拌麵進嘴便被它的美味震驚住了。
麵條Q彈有勁道,一咬下去,斷開的麵條像是在嘴巴彈跳,極其有勁,伴著香濃的肉醬吃入口中,簡直讓他有種想哭的衝動。
一頓飯吃完,在關外被大鍋菜折磨了幾年的鄭煜簡直連拌麵的醬汁都吃了,他看著姜離道:「這是你做的?」
姜離看著他,不禁想起上一世喬鈺想方設法蹭飯的場景,點點頭笑道:「是,承蒙小侯爺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太他娘的好吃了!!」鄭煜說道,轉頭看向蕭啟珩,「兄弟,你這個小太監做的面太好吃了,借我帶回侯府住幾天吧?我保准給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蕭啟珩:「……」
孤養得好好的,要你來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