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相信
顧為經能看出,勝子和刻畫綠植陰影走的是同一個思路。
她希望能發揮兩種色彩本身的優勢。
紅和綠是兩种放在一起不太好畫的顏色。
但也是只要畫好,就能畫的很出彩的顏色。
紅與綠、橙與藍、黃與紫,是藝術生們最常能接觸到的三對補色。
所謂補色。
就是色相環上呈180度間角,能夠互補。
在自然光線下兩種色澤的光,以等比例混和會變成白色;在繪畫裡,兩種色澤的顏料,以等比例等量混合,則會變成黑灰色的相對色彩。
而紅與綠,又都屬於紅、綠、藍三種基礎原色之一。
縱觀在整個美術顏料體系,乃至生物學人眼的光學系統中——像紅、綠這種情況的,都是極為特殊的一對顏色。
這兩種色彩的光譜波長,放在同一處,便能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效果。
而且會在一定程度上在視覺圖像上相互轉化。
舉個例子。
比如牧民長期盯著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人眼為了減輕單調顏色所產生的視疲勞,往往視線邊緣處的野草就會有發紅的錯覺。
相反。
長時間對著鮮血的手術醫生,偶爾轉看白大褂或者牆面會產生綠色的幻象。所以,為了防止這樣的幻象干擾醫生的手術過程,現代外科手術室的手術服,經常直接就會是綠色的。
補色搭配沒有天然的優、劣之分,它是一種單純的色彩現象,只有藝術作品裡處理水平的好、壞之別。
就像一道至簡至繁的開水白菜。
拙劣的畫家,做這種色彩搭配,經常效果搞的和車禍現場,腸子膽汁絞成一團的模樣。
堪稱災難中的災難。
美術課上,一些同學色塊經常處理的非常僵硬,讓觀眾產生強烈的視覺疲勞,乃至看久了很詭異,會出現生理性質的不適。
就有補色處理的乾癟,紅的血腥,綠的生硬的原因。
當然。
這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是專項的藝術生,學了四、五年,乃至十多年色彩的人,在這種事情上玩不轉,也是難免的事情。
高飽和度的紅、綠搭配,甚至會經常出現在某些美院設計系給學生們所下發的《作品集禁用配色系》的參考材料里。
就是教授看多了學生交上來的宛如牛皮癬似的毀滅性設計,忍無可忍,而下達的一刀切的配色指示。
反之。
既然是大俗大雅的鄉村風顏色搭配。
它既然能大俗,往往就能大雅。
很多人覺得紅紅綠綠的鄉村風就很土,就很上不得台面,是農夫農婦下里巴人才喜歡搞的東西。
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
往往最接地氣,最被人們所廣泛接受的色彩,才是最優雅的色彩。
因為它們最有親和力,最直指自然本源。
不是人家俗。
是畫家處理不好那種質樸、清新、純真的氣質。
腰低不下去。
所以畫出來作品東施效顰,歪歪扭扭,畫的很俗罷了。
讓·弗朗索瓦·米勒就一直認為,農民是世界上最天生的藝術家,是上帝賜予人間的靈感筆刷。
梵谷、莫奈、修拉,都極為喜愛在自己的作品中,運用對比度或者飽和度非常強烈的互補顏料。
它是凡人的毒藥,也是大師的靈藥。
平心而論。
顧為經覺得勝子畫的並不差,至少並不拙劣。
肯定稱不上是畫面里的毒點。
她整體上已經把植物的那種清新的氣質有幾分彰顯了出來,藝術道路沒跑偏。
顧為經站在畫板面前,第一感覺是看到的一株從土地里長出來的植被,而不是像是往電線桿上貼小GG一樣,貼的紅、綠、白三色的突兀色塊。
這就已經是職業畫家中比較優秀的水平了。
不僅線條好,色彩也好。
酒井勝子是一位非常有靈氣的女孩子。
只要一突破桎梏瓶頸,繪畫技法就是蹭蹭蹭的往上漲,恨不得談個戀愛,聊聊天,都在那裡漲經驗,簡直讓顧為經嘆為觀止。
話又說回來。
不開玩笑。
談戀愛影響學習成績這種事情,學生們可能聽的耳朵都起繭子裡。
但在藝術學校,談個戀愛,課業成績嗖、嗖、嗖的變好,卻也是相當常見的事情。
還是那句話。
畫家可以內向,可以羞澀,但是呆頭呆腦的木頭人、只會對著書本發呆的機器人,在藝術行業是走不到真正最高處的。
對於走感性流的天才式畫家。
談個戀愛,失個戀,遇到重大情感打擊或者心緒起伏刺激啥的。
往往真的能改變他們對於世界的看法,從而對繪畫技巧乃至於整個藝術風格,起到地覆天翻的推動和進化作用。
情感是技法從量變走向質變的催化劑,愛欲是藝術皇冠上的名珠——這個觀點,已經被大量的案例經驗,反覆反覆的再三實踐證明過。
唐伯虎、張大千、馬奈、畢卡索,雷諾瓦……古往今來,大量藝術大師都是泡個妹子漲經驗的代表。
老畢甚至被人戲稱跟練了奇奇怪怪的偏門歡喜禪+「殺」妻證道秘法了似的。
每劈一次腿,換個情人,看老婆和情人在自己面前撕頭髮打架,仿佛吃了靈丹妙藥一般,便能在畫法上做出本源性質的重大突破。
而畢卡索藍色風情時期繪畫風格形成的導火索,則是因為見證了摯愛的好友卡薩吉瑪斯的自殺,他說——「那徹底重塑了我的畫筆。」
酒井小姐本就是集鍾靈毓秀為一身的姑娘。
當勝子以更加熱情的姿態,擁抱了自然之後,自然以更加激烈的態度,加倍的回抱在了筆下的作品之上。
她畫第一張《為貓讀詩的女孩》時,技法才剛剛突破到職業二階的水準。
才一兩個月的時間。
如今不光是素描水平已經快達到了Lv.5的後段。
一通百通,舉一反三,連油畫也在勝子對色彩的不斷的打磨和推敲下,達到了職業二階。
幾乎沒有被擁有系統輔助加點的顧為經甩下幾分。
哪怕勝子小姐不用像自己一樣,把很多的練習精力分攤到水彩和中國畫之上。
油畫便是她唯一的主業,可以專心致志的全情投入。
但是,這樣的進展也太讓他感到嘆為觀止了。
每次他看到酒井勝子那種——每一幅畫比起前一幅作品都有肉眼可見提高的狂野進步速度。
他都仿佛理解了,為什麼畢卡索十五歲就會被馬德里皇家美術學校特招,唐寧剛滿二十歲的年紀,就能達到大師一階的水準。
這就是真正溢出紙面的天賦啊!
然後回家氣不打一處來,更加倍賣勁揮舞起小「皮鞭」。
顧為經酷似是在家長會上看到了隔壁家考了一百分的水靈孩子,再扭頭看著自家及格都沒有,還一心只想著出去玩的蠢乎乎鼻涕孩,恨鐵不成鋼的狂怒家長一樣。
奮力驅趕著顧老頭繼續拉磨。
都是一天天的在那裡畫畫。
瞧瞧人家勝子,再瞧瞧自家顧老頭。
勝子只畫了六張畫,職業二階的進度條都堆滿了大半,再瞧瞧自家老爺子,最後200點的瓶頸,跟懶驢拉磨一樣。
死活死活都磨不出來。
您練了麼!用心了麼!練了甚麼了!
沒用!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有女朋友這樣的珠玉在前,顧為經覺得自家爺爺這爆率完全不行。
要是系統給的任務是輔導勝子。
不。
哪怕自己被按在那裡,哼哼唧唧不情願的練畫做功課的顧老爺子,能有酒井小姐三分之一的靈慧。
咱的破境任務,也早就完成好了。
以前的顧為經,就算在同階之下,油畫經驗值略微比勝子高個兩三千點。
他還是沒有資格在酒井勝子面前裝高手的。
整個仰光,有資格在勝子面前裝大尾巴狼的畫家,也未必能有五指之數。
她調配色彩的靈氣和創意,那種顫動的動感感覺,放到整個Lv.5的分段,都能算的上要打九十多分的上上品評價。
關於色彩科學體系的知識構建,勝子比他要紮實的太多。
酒井小姐來當他的老師還差不多。
好在,他現在油畫是Lv.6了,職業三階的水平,開始觸及到大師之路的門扉。
不必妄自菲薄。
顧為經有自信,考慮到自家爺爺都算是本地蠻有名的油畫畫家了,。
論東南亞的傳統絹畫什麼的,仰光肯定有比他畫的好的。
但論到油畫技法。
在仰光省的五百萬人中,他職業三階的水平,還真應該能排進前五名去。
進入到了新的繪畫階段之後,他發現自己又對整個油畫的色彩體系有了新的認識。
紅配綠,不敢說想怎麼配,就怎麼配。
然而。
從莫奈式的紅綠樹影重重,到梵谷的迷幻,再到某些小眾奢侈廠牌新季主打的潮到大家看不懂的紅配綠,賽狗屁的色調。
顧為經都能非常神似的還原出來。
「你是想用手指塗抹法麼?這上面的玉蘭樹的基礎調子,我剛剛已經上的差不多了。」
酒井勝子大概猜到了顧為經想要做什麼。
也談不上猜不猜的。
她知道男生最近一直都在研究手指塗抹法,再加上他說不用畫筆,也就沒有什麼其他選擇了,只是——
「手指的按壓,確實能夠一定程度上的改變上下層之間的顏料的混色,處理出一些畫筆所達不到的靈巧小過渡紋理。」
「然而,整體上的調子還是很難改變的。」
勝子斟酌了一下,很老實的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不好做,非常難。」
顧為經知道,酒井小姐在心中,肯定是把他的畫玉蘭花的說辭,當成在妹子面前逞威風的意氣之語。
他微微笑了一下。
也不多解釋。
「這樣好了,要是我畫出來了更加自然的效果,未來兩個月,給阿旺洗澡的活,勝子你都包了。要是畫出來的效果不好,那就是我輸了……嗯,那就讓它快樂的髒著吧。」
顧為經建議道。
酒井勝子抿著嘴,微微搖了搖頭。
「不賭?」
「不管輸贏,我都給阿旺洗澡。」勝子說道,「給阿旺洗澡,蠻有意思的,就像陪一個小寶寶玩一樣。而且,我不賭你輸。」
她把顧為經的胳膊攏在掌心,認真的說道。
「如果你相信自己能做到,那我便也相信你可以做到,我只賭你贏。」
「朋友,一點道理都不講的?」
「一點道理都不講,顧君,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你所有說自己能做到的,就都做到了,就算現在一時沒畫好,將來也一定能畫好,只需要伱做好準備。」
酒井小姐凝望著顧為經,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瓷娃娃一樣的臉頰上淡淡的紅潤,似是有一朵玉蘭花,在他的眼前綻放。
有些道理不需要去說。
我相信你能做到。
就像花之所以會開,因為春天就在哪裡,不過只是這個春天,或者下個春天罷了。
顧為經凝視了女孩子幾秒鐘。
「好。」
他沒有笑,轉過頭看著面前的畫板,平靜的說道。
本來顧為經僅僅是為了從伊蓮娜小姐身上轉移勝子的注意力,隨性一提,半開玩笑性質的順便一說。
然而。
酒井勝子這麼信任自己。
妹子那麼明艷的看著你,露出那麼純淨,又那樣真誠的笑容,好像是把整個一顆心那麼重的信念,都掛在了他的身上。
他要是再畫不好。
未免實在有點丟人了,顧為經他都看不起自己。
他後退了一步,無比認真的從上到下過了一遍,這才開口說道。
「勝子,你知道你哪裡沒有做好麼?」
「請說。」
「其實問題的關鍵,你已經說出來了,要不然失之靈動,要不然氣蘊上失之豐盈。」
「是的,這幅畫已經畫出了植物生長的感覺,所差的那一毫釐,就是沒有玉蘭花的花氣。或者說,我想,大概是你看了太多歐洲印象派名家的作品,所以進入思維定勢之中。」
顧為經緩緩的說道。
「這是紫蘿蘭,罌粟花或者玫瑰田的紅綠色調氣息,而不是玉蘭花的畫法。」
酒井勝子面色一整,深深的望著自己的作品。
似乎有什麼困擾自己的桎梏,隨著顧為經的一語道破,在她的腦海中倏然告破。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經。
她瞬間就懂了。
此刻,顧為經把手中的玉蘭片放在一邊的小桌子上。
他並沒有拿畫筆或者直接用手指沾顏料,而是拿起了旁邊的油畫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