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銀鑼
校長臉色非常不好看。
他望著電視台的攝影鏡頭,半天都沒有說出來話。
仰光總共就那麼幾個台的直播信號。
所有的好事壞事,都會瞬間傳遍整個城市。
「呃……」
是拒絕採訪?用套話敷衍?還是其它?
超出預計的場面,讓校長一時間手足無措。
他身為教育家的職業生涯有五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和不同的媒體打交道,卻從來沒有覺得這般尷尬過。
實際上。
一般情況下,德威集團這種在本地投入資產規模過幾千萬美元的大型的外資教育項目,他們校方和政府的關係很不錯。
常見的媒體新聞採訪內容,都會事先和校領導通通氣。
似這次突如其來的採訪直播非常罕見。
這可是仰光市的官媒,採訪的主基調從來都是四平八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那種。
慣例極少會拋出這麼尖銳的問題。
自己還是太大意了。
「來之前,我們看到校門口的宣傳欄上,至今依然掛著這位同學的大照片。校長先生,我認為德威方面,應該對此事肯定是知情的對吧。」
女記者隨口就杜絕了校長考慮是否要打馬虎眼的念頭。
「顧為經麼,我知道這個學生。」
校長覺得自己再沉默下去,鏡頭形象就太難看了。
「也知道一些他和苗昂溫一樣加入仰光書畫協會的事情。據我們校方得到的文化局所發來的材料,他是在今年政府進行的一場亞洲跨國合作項目中表現突出,被批准入會的,並非經過德威的渠道。這就是所學校方面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另外,他在學校里的成績是很不錯的,並不比這位苗同學差,甚至更好。」
他想挑揀能說的說了說,就準備快速結束這次味道變的越發詭異的採訪。
「所以您不否認,這位顧為經確實有可能在入會審查的過程中,可能存在造假和相應的舞弊行為嘍。」
「您剛剛在鏡頭前談論了很多學校的建校理念和校風校紀,在校長您看來,在本該慶祝的時刻,陷入這種醜聞風波,是否有可能對您口中的『德威精神』這一概念,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
記者步步緊逼。
她清楚,怎麼樣的提問才能在節目播出的時候給觀眾她最想要的引導效果。
這都是那位大佬特地安排好的劇本。
苗昂溫風光無限,顧為經墜入谷底。這既是豪哥給予手下的獎勵,也是對違背他意願人的警告和最後通牒。
小朋友。
拒絕豪哥送給你禮物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校長那邊則神色數變,騎虎難下。
如果只是傳聞,學校那裡倒是可以先否認。怕就怕,自己一否認,對方反手就把造假的證據拍在他的臉上。
這也是採訪記者們用來搞事的常規操作。
另一方面。
要是問校長心中深處相信不相信那個叫做顧為經的學生,存在造假醜聞類似的操作。
校長是偏向相信真有這碼事的。
印象里顧為經是個沒啥特色的學生,成績單還算不錯,學校素描老師也挺欣賞他的繪畫水平的。
但是德威更加看重的各類暑假組織的去歐洲參加的美術競賽,和各種學院的交流訪問工作,他都不曾參加過。
這樣的學生在校園裡本就稱不上多麼突出。
用些手段給自己履歷鍍金,太好理解了。
「具體詳情……」他遲疑著。
「是或者否,校長先生,您只需要給電視台的觀眾朋友們一個最簡單清晰的回答就可以了。」
「Yes or no。請您不要迴避問題。」
「不不不,這不是迴避。我並不知情。我們學校沒有接到任何撤銷顧為經同學高水平認定的相關通知——」
「如果接到了呢?」她反問。
「那麼,校方一定會進行嚴肅處理的。」
「您說的是開除麼?開除在您所謂的嚴肅處理的範疇之中麼。」
「嗯,或許吧……」
校長慌亂的擦拭著頭上的汗水。
好好的喜報採訪,突然之間氣氛急轉直下,四周的同學們也是瞬間譁然了起來。
「什麼情況,不是來恭喜我們學校的麼,怎麼突然搞出這麼一出。」
「醜聞造假?」
「宣傳欄上的那個顧為經學長加入仰光書畫協會的材料好像有問題。這下丟人丟大了。」
「聽這口氣,會被開除?!」
「不至於吧。不是只是傳聞,校長說學校里目前沒有接到任何消息麼。」
「白痴。要是沒有準確的消息,記者怎麼可能會在採訪中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眾人們議論紛紛。
陰謀論天生就受人喜歡。
同齡人獲得了超出常理的成就,讓人眼紅,可如果這種成就是靠著作弊偷來的不屬於他的東西。
就很容易接受了。
德威的學生們本來就是家境不錯的人群,對社會上各種四通八達的人脈往來很熟絡,喜歡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問題。
很多人立刻選擇接受了顧為經仰光書畫協會會員身份,其間確實有黑幕貓膩的說法。
本來就是嘛!
顧為經這種連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都沒有入選的平凡學生,怎麼可能夠資格靠自己的本事加入城市的書畫協會呢。
找關係不丟人。
找關係不夠硬,被人曝光出來了,可就真的丟了大人了。
也有些人冷靜思考後,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可是……那位顧學長,不是和曹軒大師一起聯名創作過作品的,能得到曹大師的認可。這大概不比簽約一家畫廊來的簡單吧。」
「什麼叫獲得曹軒的認可?」
立刻旁邊有學生指出了同伴話語中的邏輯漏洞。
「你有證據麼,見過大金塔項目的現場麼?」
有人理智客觀的分析道,「這種事情太好造假了。在一起拍幾張照片而已。INS上到處都有粉絲分享他們和水果姐、埃米納姆演唱會後台的合影,難道這就能說明,他們一起聯名開了演唱會?」
「至於什麼後面的署名,估計也是他自己找關係做的吧。曹軒這種量級的大藝術家,怎麼有空盯著這種小地方發生的事情。」
「是的,很多人為了出名,就沒底線。」
「我想,搞不好曹軒大師本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和一個高中生聯合署名做畫了。曹大師莫名其妙的就給他人做了嫁衣。類似的事情一點也不少見。」
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不休。
記者笑呵呵的看著四周圍觀群眾中引發的糟亂。
她不再理會被逼著慌亂應對,估計榨不出什麼更有價值的油水內容的校長。
女人打了個手勢,示意攝影師可以多拍幾組校長臉色的運鏡,回去剪輯處理。
然而就轉過頭來面對鏡頭。
「觀眾朋友們,在這裡我要認真的和大家解釋一下。為什麼在加入本地書畫協會的過程中存在造假,是一件性質極為惡劣的行為。」
「苗昂溫同學和顧為經所加入的書畫協會,是一個半官方性質的政府組織。它的會員身份遠遠不只是一種榮譽那麼簡單。」
「同樣,它也是一種特權,一種政府機構對伱藝術水平的高水平認定,一種官方的背書。獲得這個背書的人,不僅能夠免試就讀所有的國家公立大學。同時,在申請海外大學的時候也會獲得非常大的優勢,甚至享用財政系統專項撥款的公費獎學金。」
「這是極為嚴重的學術腐敗問題。是對我們整個教育體系的褻瀆。」
記者言之鑿鑿的說道:「出於新聞從業者的職業道德,我們暫時還不能武斷的下定論認為醜聞一定存在。但同樣,出於新聞記者的職業道德,即使頂著來自各方的層層壓力。我們也必須要選擇,講事實,說真話——」
「而真話就是,據本台可靠信源了解到,顧為經本人在藝術界的背景非常深厚。他家庭住址不僅只和某位仰光書畫協會的常任理事的居所,間隔了20米的距離。同時,與苗昂溫相比,他則非常的富裕,從小出行所坐的就是一輛售價高達5億緬幣的雷克薩斯LS級行政轎車。」
「5億緬幣!」
記者對著鏡頭伸出五根手指,「這是普通工薪家庭一百年收入的總和。只是他們家隨手帶步的一輛車而已。我想,這已經很能說明某些問題了。」
她對著鏡頭,意味深長的笑了兩聲。
「至少財富和特權,是真實存在的。天哪,說到這裡,我都開始有點怕了。希望我不會因為得罪了顧同學,明天就丟掉新聞記者的飯碗,或者出門就被車撞死。」
「但我願意承擔這樣的責任和風險。不畏強權,這就是我讀書時學到的,做一個好新聞人的責任與代價。」
「苗昂溫,我們再採訪一下。您是顧為經的同學對吧?顧為經在學校里也享有特權麼?我了解了一些,知道有些時候,他甚至都不去上課。而剛剛校長卻說他的成績比你更好。我不是非要質疑什麼……」
女記者巧妙引導著話題:「只是,我想觀眾朋友們很難相信,一個喜歡逃課的富家公子,會比您這般,用苗同學自己的話說,會比您這般計程車司機的兒子,更加努力和用功。」
她暗示道。
「你問顧為經。」
「他是一個挺難相處的人。我不是要故意說他壞話什麼的?相反,人家上學時期就有漂亮女朋友相伴,還是我們學校里的學生會長呢。這一點算是特權嘛。至少我很羨慕他。」苗昂溫笑呵呵的說道:「話說回來。我其實要在這裡為他說句公道話,印象里,他的繪畫能力其實挺強的。」
「真的?」
「真的,只是欠缺了些靈氣。或許沒有可能像我一樣簽約大畫廊,但是嘛,只願意踏踏實實的走正道,一步一個腳印。以他的家世背景,只要繪畫水平在及格線以上。總歸是能有應該不錯的發展前景。」
「唉。」
苗昂溫一聲深沉的嘆息。
「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內幕。在我看來,也沒必要對這種事情過多的苛責,他的水平還是有的,只是太急了,可以理解。」
「苗同學,你實在是太過寬容大度了。」
記者認真的搖搖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說:「但我必須更正您的一個說法。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那麼它是無法被理解,也無法被原諒的。」
「社會學家們總是說要理解年輕人犯錯。給予他們改正錯誤的機會。可是,在這裡,我想和社會學家們去唱唱反調。有些錯誤是可以被諒解的,有些則不是,因為他們的錯誤不是只關係自己,同時也傷害整個社會的公平和秩序。」
「每一個造假醜聞的背後,都是一份被侵占的公眾資源。每一個被侵占的資源,又會導致社會不公的加劇。國家獎學金總共就那麼多,每一分錢都是辛苦的農民、工人、手工業者,整個國家5500萬公民的血汗錢。它們寄託著的是貧寒學子獲得教育權利的希望,也是整個國家未來的希望。」
「我們難道能夠容忍這份希望被玷污麼?我們難道能夠容忍貧寒學子的努力被踐踏麼?當然不,所以,我們必須向這種惡行說NO。」
記者深情的說道:「這種事情多一次,我們的國家,就會少一次誕生苗昂溫這樣優秀年輕人的可能性。」
「電視新聞報紙媒體,一直以來都從早到晚的在談論公平。現在,公平卻被特權階級踐踏到了腳下。」記者臉上浮現出怒氣勃發,為民請命的樣子。
「新聞媒體是行使輿論監督的第三權利的代表。即使我們未來可能會面臨諸多阻礙,本台也會在接下來的新聞節目中,為您跟蹤報導後續相關……」
「Bitch!」
清清脆脆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出來。
那是一句凌厲的罵聲。
字正腔圓的低俗俚語,本該讓人覺得污濁粗野。
可那個聲線實在是太清脆乾淨了。
似是一支棒槌敲在了像銀鑼上,自天地間迴蕩了開來,竟然有些悅耳的味道。
整個採訪現場都在這個聲音中安靜了下來。
女記者整個人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才回過神察覺來那是有人在罵自己,轉瞬間勃然大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