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風起萍末
第二天一早,莊期期沐浴更衣,宛如要上戰場般把自己認真收拾一遍。
她從送來的衣裙里挑了一件雪白的寬袖束腰袍,烏髮用白玉簪隨意盤成髻。
侍女見她穿得仿佛要去奔喪,正欲勸,卻見她挑開一盒正紅色的唇脂,一點一點將粉潤的唇瓣抹成殷紅,又將指腹剩餘的顏色在眼尾暈染出一條長長的線。
師玄瓔靠坐在房樑上,垂眼看到這一幕,便知曉莊期期是在模仿羲女大祭司的面容。
莊期期走到門口,識海中突然傳來師玄瓔的聲音:「我能感受到之前烙下的神識了,宴摧就在城內,我先去找他。」
侍女見莊期期腳步猛然頓住,疑惑道:「姜姬?」
莊期期回過神,看見廊下兩盆紅艷艷的茶花開的正好,便順手掐了兩朵簪到鬢髮間。
王府花園裡,奼紫嫣紅,爭奇鬥豔,花是,人也是。
王妃命人在紫藤花廊下擺了宴,幾十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其中玩鬧。
快走到跟前時,莊期期才從侍女的口中打聽到,原來今天並非宴請賓客,而是府中內眷小聚——也就是王妃與王爺的姬妾們宴飲。
轉過長廊。
莊期期走入眾人視線。
幾十名美貌女子紛紛回頭看向她。
王爺為討姜姬歡心,送過來的都是小陳國服飾。
瞿國的裝束偏端莊厚重,而小陳國的服飾追求飄逸,莊期期這一身,素到極致,也艷到極致,明艷與清冷撞出一種奇異的綺麗,在這一片五顏六色之中跳脫出來,成為最扎眼的那一個。
莊期期躍躍欲試,都已經摩拳擦掌準備斗它八百回合了,結果放眼一看,這群女子個個目露驚艷,尤其是最首座上的王妃,端著一盞茶,斜靠在椅背上,姿態閒適,看著她的目光只有欣賞。
王妃見莊期期站在拐角處不肯上前,便給右手邊緋衣女子使了個眼色。
然而那緋衣女子只顧著欣賞美人,並沒有搭理她,王妃暗暗運氣,一腳踢倒她屁股下的凳子。
「哎唷!」緋衣女子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
「咯咯咯!」
「哈哈哈!」
一群女子笑得前仰後合,撫掌拍桌,絲毫不顧禮儀,彷如一群白天鵝的幻像被戳破,瞬間變成五百隻鴨子。
「妹妹快進來。」
最外側兩名女子起身迎向莊期期,熱情得把她拉進花廊之中,挨個介紹每個人的身份。
莊期期這才明白過來,這王府里,明面上都是王爺的妻妾,實則處處皆以王妃為尊。
「有新的妹妹來了,咱們是不是該攢個局,出去玩一玩?」緋衣女子揉著腰臀,興致盎然道,「不如去青溪觀吧?那邊山好水好。」
黃衣女子接口道:「道長更好。」
「哈哈哈哈!」
緋衣女名叫賽胭脂,黃衣女是房卿女,一個原是青樓花魁,一個曾是匪寨二當家。
這王爺仿佛有什麼收集癖似的,後院裡的女人什麼身份都有,花魁、書香門第之女、將門之後、匪寨女匪,望門寡婦,沒一個重複,現在又多了「姜姬」這個別國君主妃嬪。
王妃也不掃興,乾脆應了:「行,先收拾收拾,咱們帶上王爺去那邊莊子小住一陣子。」
「妹妹這一身打扮真好。」青衣女子艷羨道。
莊期期弄清狀況後,飛快融入:「姐姐若是喜歡,不如我來幫你裝扮上?」
「好啊!」青衣女飛快答應。
其他人亦跟著湊熱鬧:「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一場茶話宴,轉眼變成了集體量體裁衣。
她們也很是隨緣,想一出是一出,用王妃的話來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莊期期這身衣物稀罕的是料子,縫製上沒有任何複雜耗時地手工,讓繡房幾十名繡娘同時做,一下午便能出幾十套。
一群女人把府中庫房裡一尺十金的月光絲全都裁完,發現還不夠,莊期期便提議姐妹們分成兩撥,一撥著白簪紅花,一撥著紅簪白玉簪,於是又接著霍霍霞光綢。
王妃花起錢來毫不手軟,幾十個「吞金獸」要什麼給什麼。
剛開始莊期期以為是花得王爺的錢,後來才知曉,原來王府豪富,絕大部分產業在外面雖是掛著王爺的名頭,實際都是王妃的生意。
王爺稍稍讓權給王妃,便能讓她替自己賺錢養幾十個小妾,供他在外揮霍,家中妻妾和睦,日子簡直不能更順心。
晚飯時,妻妾們便穿上了新衣在王爺面前顯擺。
莊期期發現,這群女人討好王爺也是真情實感,一通甜言蜜語撒嬌哄下來,樂得王爺見牙不見眼,當即便答應和她們一起去青溪觀附近的莊子小住。
莊期期心道,怪不得王爺脾氣看起不錯,過著這種日子,能有什麼煩惱呢?
原本庄期期是想爭得王爺獨寵,以便之後行事,但知道王妃是府中實際掌權人之後,便改了策略,不再那麼積極往上湊。
她目光移到王妃身上,見對方看過來,便微微斂眉輕笑,心想,女人也不是不行……
這廂鶯鶯燕燕,那廂師玄瓔正蹲在將軍府院中茂密的大樹上,盯著屋內躺在床上的婦人。
「沒錯啊?」她抱臂皺眉。
明明感覺到自己烙下的神識就在這裡,怎麼會不見人呢?
師玄瓔的神識尚未完全掙脫塵芥壓制,所以仍然只能找到一個大概位置,她已經把附近幾個宅子中的人都看了個遍,都不像是宴摧,只有眼前這個婦人整整睡了一下午。
終於,在師玄瓔的期盼中,屋內婦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宴摧現在的身體很虛弱,睡了一下午仍不太清醒,他緩了緩,剛剛扶著床沿坐起身,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老宴?」
宴摧渾身一僵。
這一瞬間,他腦海中湧起無數念頭,全都叫囂著逃跑,最終被全數被壓下,他小聲道:「是我。」
師玄瓔聞言腳下一滑,從樹上掉落。
她順勢從窗子掠入屋內,直接鑽到床上,順手把兩側帳幔落下。
「很濃的血腥味。」師玄瓔微微動了動鼻翼,「你受傷了?」
「……」宴摧心情微妙地沉默一瞬,「嗯。」
師玄瓔目光停留在他腹部:「不會傷到內丹吧?」
「我現在沒有內丹。」宴摧難堪地壓低聲音道。
師玄瓔未曾多想,從懷裡掏出幾個瓷瓶丟給他:「從小莊的儲物袋裡拿出來的凝血丹、生肌丹和引氣丹,你看著吃點吧。」
宴摧心中一喜,當下倒出凝血丹和生肌丹便丟進口中。
從雁南小產,下身淋漓不淨,一天三頓湯藥灌著,他仍然能感覺到生機在迅速流逝,倘若沒有這些丹藥,最多也就拖個一年半載便會死。
丹藥服下後,腹部很快變的暖融融,身上也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個小月子,宴摧真是一刻鐘都不想再體驗。
「你這是怎麼回事?」師玄瓔見他面上恢復血色,才開口問道。
「我變成從雁南之後她便是這樣。」宴摧含糊一句帶過,接著說起其他,「我可能發現了塵核關鍵。」
師玄瓔果然被轉移注意力:「說說看。」
「我變成的這個女子有一閨中密友,名叫肖紅帆,過幾日就要接手『肖家軍』。」宴摧又與她細說了肖家軍的來歷背景和整個世界的情況。
原本這片土地上大小諸侯國林立,經過幾百年的征戰吞併,成了天下五分的局勢,徐國、瞿國、大陳國、小陳國、盧昌國。
如今小陳國被徐國、瞿國聯手滅掉瓜分,僅剩下四國。
瞿國皇帝幾代皇帝都狂熱好戰,導致瞿國上下尚武風氣甚濃,武德充沛,現在在位的皇帝更是有點窮兵黷武的傾向。
短短四十年裡,不說死了多少兵卒,就是瞿國將領都換了好幾茬。
然而瞿國短時間內急速擴張,邊境線拉長數倍不說,剛剛打下的領地中臣民亦未完全歸順,常常生亂。如此內憂外患,人手越發捉襟見肘,這才想起肖紅帆這個將門虎女。
其實在肖紅帆之前,邊境已有許多婦人上陣殺敵了,只不過她們沒有被正式歸入軍隊,更不可能出女將領。
宴摧道:「我變成的這個女子,名叫從雁南,足智多謀,有謀士之才,肖紅帆來邀她去做軍師,但是她……她身體不好,在我吃下丹藥之前,能感覺生機在飛快流逝。我猜,按照原定的走向,從雁南會在不久之後就死去。」
那麼,肖紅帆就會失去一個謀士。
從雁南的死,會不會是起於萍末之風?引起後續崩盤?
師玄瓔:「你認為從雁南和肖紅帆是此塵芥中的關鍵人物?」
「直覺。」宴摧道。
修士的直覺,往往是一種預警,師玄瓔並不覺得他相信直覺有什麼問題。
宴摧與她細細分析了其他幾國中赫赫有名的軍隊:「盧昌國與現存其他三國之間有山巒天塹,數百年來交戰的次數寥寥,影響整個世界的可能性較小。剩下三國之中,瞿國戰力最強的除了肖家軍之外便是飛羽軍。徐國有玄甲軍,大陳國有成天軍。這幾個軍隊中都有赫赫有名的將領,我目前只了解一些表面消息,後續可以深入查探。」
「還好從雁南還關心一點政事,不然我們可就抓瞎了,小陳國的女子過的也忒慘了點……」師玄瓔的話戛然而止,看了宴摧一眼。
宴摧意會,示意她躲到屏風後面去。
須臾後,侍女進門:「夫人,有官兵堵在門口,要進來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