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摧天(19)

  第247章 摧天(19)

  「祭天!祭天!祭天!」

  無數吼聲山呼海嘯,響徹蒼穹。

  師玄瓔眼前畫面漸漸清晰,發現自己正站在半山腰,身前是身披戰甲的肖紅帆。

  她手中握著一面殘破旗幟,目光平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人群:「是誰告訴你們拿我祭天便可平息天怒?」

  一名身著道袍的俊朗青年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冷笑道:「上古預言豈能有假?!」

  師玄瓔隱約有些印象,她在瞿都破陣救出陳相的時候殺了幾個守陣人,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肖紅帆亦認出來人身份,轉頭逼視旁邊領頭的大宗師:「他是那妖相劉恕己的徒弟,你們竟也信他!」

  大宗師正義凜然:「肖將軍,我們都在上古大能留下的洞府里看見了預言,是真的,請肖將軍捨身救一救這天下萬民!」

  「求肖將軍救一救天下人吧!」

  「百姓何辜!」

  他們說說「求」,態度卻咄咄逼人,許多武修已經拔出武器對著肖紅帆,看上去只要她說「不」便會直接動手。

  肖紅帆目光從那些人的臉上一一掠過,他們的目光,或祈求、或兇惡、或威脅……她卻從這些眼神之下看見了兩個字——「本能」。

  是叢林中獵殺的本能,是踏著他人屍骨求生的本能。

  一切似乎都距離夢中的那個世界越來越遠了……

  肖紅帆心中本就搖搖欲墜的支柱突然坍塌,那股心氣隨之流瀉,當下只覺得手中旗幟重逾千斤。

  她諷刺一笑:「便如你們所願!」

  山間晚風乍起,吹起她的衣袍,似是挽留又似催促。

  師玄瓔不知道之前發生何事,但從隻言片語中能夠大概拼湊出前因後果。

  此時時間線已經來到了劉恕己被殺之後。

  師玄瓔不信上古大能的洞府里真有什麼預言,那多半是劉恕己在死前留了一手,要拉肖紅帆陪葬。

  劉恕己一向老謀深算,八成是在死前就預料到後續之事,於是早早在傳承里留下「肖紅帆祭天救世」的預言,待疫病肆虐無法控制時,便會被人「無意中」發現。

  看眼前的情形,很顯然,他的謀算成功了。

  殘陽如血,山頭上一座座墓碑比直指向天空,猶如四周的杉樹林。

  待到肖紅帆將赤血旗攬入懷中,轉身衝著碑群單膝跪下,師玄瓔終於確定這就是肖紅帆自裁的一幕。

  之前的畫面里是殘陽、墓碑和赤血旗,還有肖紅帆半跪的身影,卻不想,換一個角度便能看見在她身後便站著成千上萬的人。

  他們都用一種吞吃祭品的眼神死死盯著她。

  在場數千人,竟無一人記得這位女將軍為平定天下立下汗馬功勞,亦無一人記得,她曾帶領赤血軍駐守邊疆,守護身後安寧。

  肖紅帆撩起殘破的旗面捂在臉上,沒有人看清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低低絮語聲在風中若隱若現。

  師玄瓔耳朵微微動,聽清見從肖紅帆口中念出一段晦澀咒文。

  天邊已經快要落山的殘陽突然重新變亮幾分,半隱在雲層之中,像是地平線睜開一隻血紅的眼。

  道袍青年看了看天,不安地催促道:「肖將軍……」

  他見肖紅帆放下赤血旗,緩緩抽出佩劍,這才住了嘴。    殺敵的長劍毫不猶豫刺入自己的身體,肖紅帆面上卻露出報復成功地笑容。

  她將額頭抵在膝頭,除了血在地上蜿蜒成溪之外,一切平靜地近乎祥和。

  夕陽把雲層浸染出瑰麗的火燒雲,半邊天都被燒紅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上金紅,赤血軍墓園中從墓碑後緩緩長出一條條黑影。

  那些黑影像杉樹直插雲霄,連接天與地。

  有人悄聲問:「是不是獻祭成功了?」

  聲音很小,卻在一片死寂中如同旱天雷,定格的人群開始騷動。

  「那是……杉樹?」

  從墓園中長出的黑影呈柱狀,下寬上窄,形狀與杉樹極為相似。

  「不是吧,哪有光禿禿的杉樹。」

  「啊!」道袍青年遽然發出痛呼,「肖紅帆!」

  眾人朝他身上看去,只見從肖紅帆身上流出的血不知何時化作黑霧纏繞在青年身上。

  周圍人紛紛退開,眼睜睜看見他被抽乾,驚恐萬狀。

  直到此時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然而墓園中濃鬱黑氣如泄洪一般傾瀉而下,眨眼間便吞沒人群。

  悽厲的驚叫痛呼聲不絕於耳。

  師玄瓔抬頭,看見原本光禿禿的「樹幹」猶如被注入養分,開始長出枝椏。

  「守靈秘術……」

  上一次夢裡,皇后曾送給肖紅帆一卷《守靈秘術》,被師玄瓔強行用念力打開窺探其中內容。

  那個術法有兩面:以死守生,以生守死。

  肖紅帆用的便是「以生守死」,即用活人祭天,為亡者築起一片獨立於天地間的寧靜之地。

  肖紅帆顯然早已經在赤血軍墓園準備好祭祀所需的一切前置,她跑到這裡,只為做出最後的抉擇。

  儘管早有一些猜測,但在肖紅帆念咒之前,師玄瓔都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極端相反的結果,因為肖紅帆是天道崩潰之際誕生的天命人,從誕生之初就帶著「救世」的重任。

  一旦沾染了「神性」與「天命」,便似乎便不能以「人性」來判斷結果。

  譬如羲女,祂們平常會打打鬧鬧,各有各的脾氣,彼此之間亦有不同的小心思、小算計,可是在面臨天裂之際,整個族群無一例外選擇捨身補天,這便是根植於血脈的神性。

  肖紅帆幼年喪父,青年喪夫,中年身邊所有人都死於算計,面對天下人的逼迫時,她極端平靜之下,竟選擇了心中的惡念,拉著所有人一起陪葬。

  最後一個掙扎疾呼「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的人已死,世間再無人懂她。

  肖紅帆緩緩倒在血泊中,師玄瓔與那雙半闔的眼睛對視,恍惚間,刺眼的陽光撕裂末世黑暗,後面是藍天白雲、金色麥浪,田間百姓淳樸笑容,阡陌雞犬相聞。

  村舍中傳出稚童們清脆誦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

  肖紅帆勒馬,看著私塾里搖頭晃腦地稚子,怔怔出神。

  耳畔還縈繞朗誦聲,師玄瓔卻已被推出了夢境。

  紫府中陡然震動,她內窺之下,赫然發現赤血旗上沾染的血跡慢慢滲出,在整個旗子周圍凝成一團血霧。

  赤血旗震顫,能量如一圈圈波紋散開,一遍一遍沖刷師玄瓔的神識,她察覺自身意識逐漸被驅離,下意識閉眼遮住消失瞳孔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