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
林葉沒有去送先行的隊伍,這支隊伍要隱秘前往南疆青山城,他們有許多要做的事,如果林葉此時在歌陵親自送一送,那消息肯定會比隊伍更早到南疆。
劉廷盛既然能成為朝廷如今最大的心患,他就絕不僅僅是在南疆有威脅。
聶無羈親自帶隊離開歌陵,不一定會被發現行程,但終究也不會瞞得太久,雖然聶無羈已是最合適的人選,最會藏的那個人。
在林葉準備對王洛神動手之前,聶無羈就像是隱身了一樣。
其實那時候聶無羈還有別的事要辦,結果被花憐花偷襲,以至於他缺席了那場決戰。
不過,正因為如此,聶無羈這樣一個時不時隱身的人,離開歌陵城最難被發現。
但不絕對。
如果誠如聶無羈推測的那樣,神秘人終究是藏在奉玉觀里,聶無羈只要消失,神秘人就可能察覺。
如今這個時期,消失的一位大禮教神官去了何處,並不難猜。
而此時,李詞他們還在密議如何趁著林葉不在歌陵的時候干一票大的。
距離石橋山莊大概三五里遠的一個山村中,宗政世全等人租下了一個農家小院。
曲枝搖急匆匆的趕回來,將他和李詞商議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細細的向宗政世全稟明,聽完後,宗政世全臉色凝重。
之前曲枝搖已經把意外認識李詞的事告知過宗政世全,當時宗政世全的反應是可以一試。
可是這兩日越想,越覺得有些草率。
玉天子若都能這麼隨隨便便的被幹掉,大玉還至於成為婁樊的頭號大敵?
然而這種事,一旦起了念頭,就不好再按回去。
「那李詞,有幾分可信?」
「人,十分可信,能力,尚未可知。」
「能力未可知,便是一分都不可信。」
「臣這兩日在布置萬全退法,所以陛下儘量不要進歌陵,只在這山村里坐鎮指揮即可,臣一人在歌陵城內就足夠了。」
宗政世全搖頭道:「讓祿雷跟你進城。」
他這話一出口,曲枝搖和祿雷兩個人同時跪了下去。
「陛下,不可!」
祿雷道:「陛下,臣縱然比不得陛下身邊那位,可那位去幫陛下辦事暫時趕不過來,最起碼還要半個月,然而臣不在陛下身邊,陛下的安危如何保證?」
宗政世全作為婁樊帝君,他出門自然不會只帶著祿雷這樣一位大將軍。
說武藝,祿雷自然不俗,可真不是帝君身邊最強的護衛。
在來歌陵之前,宗政世全已經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通知那位趕緊回來。
然而路途遙遠,確實最快也得半個月。
曲枝搖一邊叩首一邊說道:「陛下安危比天大,若陛下有些閃失,縱然是真的能殺了那玉天子,也無法相提並論。」
宗政世全也不好為難這兩位臣子,他點了點頭道:「那就把朕身邊的十二刀,分六個給你。」
曲枝搖還是不肯,這次卻拗不過宗政世全。
「還有一件事。」
宗政世全問:「二十幾年前,丟失了那顆棋子,能不能想辦法聯絡上?」
曲枝搖和祿雷同時抬頭,曲枝搖臉上都是不確定,而祿雷連上都是不明白。
曲枝搖知道陛下提的那個人是誰,可祿雷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差不多三十年前。」
宗政世全對祿雷解釋道:「當世聽聞玉國出現巨大變故,謝煥康意外病故,那時候,朕的父皇就覺得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親自挑選了十個人派來歌陵。」
曲枝搖接話道:「這十個人,在玉國那場變故中也起到了作用,雖然來的時候,玉人已經選了新的皇帝即位,可終究不是沒有用武之地,他們在之後的幾年間,都在盡力促使謝憐對勛貴產生更大矛盾。」
祿雷道:「若真能做到的話,短短几年之內,玉國連換兩位天子,那玉國必然搖搖欲墜。」
曲枝搖道:「我們覺得沒有低估對手,挑選的十個人都是各方面最優秀的人才,可是,還是陸續被玉國勛貴發現問題,逐一殺死。」
宗政世全道:「到最後,十個人只有一個人活下來,但他卻自己斷開了個婁樊的聯絡,自此之後,再沒法重新聯繫。」
曲枝搖道:「朝中分析,此人應該已經在玉國謀求到了不低的地位,所以更加不敢暴漏,甚至,他可能想叛國。」
祿雷點頭道:「此人若真的已經在玉國地位很高,錦衣玉食受人尊敬,他叛國的可能就極大,不想繼續冒風險了。」
曲枝搖道:「奇怪的就是,這個人每年都會在固定時間往婁樊送一封信回去,告知玉國內的各種情形變化,可是根本就查不到他是怎麼把信送出來的,信會出現在商隊裡,遊人中,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到達婁樊。」
宗政世全道:「所以此人,還是認可自己婁樊人的身份。」
曲枝搖:「陛下,從前兩年開始,這種書信就斷了。」
宗政世全道:「就是在林葉帶兵與我婁樊大軍交戰之後,這書信就停了,朕那時候曾懷疑,此人意外身亡。」
曲枝搖道:「不會,臣覺得,他是又一次藏了起來。」
宗政世全:「朕後來也判斷他是躲起來了,所以朕想著,你與那李詞謀劃之事,若能找到這個人協助,成功概率會更大些。」
曲枝搖思考片刻後點頭:「臣盡力試試吧,讓客棧的人,用二十幾年前的法子留暗記。」
宗政世全點頭:「盡可一試。」
他一邊沉思一邊說道:「之後玉國許多大事,咱們的這個暗樁可能都參與了,但他足夠小心謹慎,所以才能一直藏身到現在,就算不能殺玉天子,能把他接回婁樊,對日後征討中原也有大用。」
曲枝搖俯身道:「陛下放心,在林葉離開之前,臣不會輕舉妄動,所以著重來查查合下沙的下落。」
「合下沙。」
祿雷也記住了這個名字,雖然對這個名字的過往,他一無所知。
與此同時,石橋山莊。
李詞坐在空地上看著遠處起伏不定的山峰,他已經發了好一會兒呆。
好像在這山巒之中他能看出來什麼破局的天書,又好像只是心力用的過多現在是下意識的放空自己。
他在等人。
如果陳微微能來的話,這次他就真的下血本去拼一把。
上次拼一把沒能拼出來一個大玉良臣,那這次就拼一個婁樊宰輔出來。
都是治國,換個地方而已。
對於大玉如此漠然,說不上有多愛也說不上有多恨的李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出身,少年起,越是心懷大志的尋常出身,越是能感受到這世道的狠毒。
如果陳微微不來的話,他沒有辦法靠自己來完成這件大事。
現在他賭的就是陳微微與他一樣,恨透了這個世道,又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世道上,別人的動力是滿懷希望,他和陳微微的動力是不服,不甘,不想認命。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的那一刻,李詞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濁氣。
「你等了許久?」
陳微微一邊走一邊問。
李詞點頭:「我一直都在等,有時候是等別人,有時候是等你。」
這話,說盡了他前半生。
陳微微道:「我以前也是一直等著,後來我發現讓一個人一直等著不僅僅是禮貌不禮貌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雙向奔赴會路程就近了一半。」
「雙向奔赴」
李詞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
「你有幾分把握?」
陳微微又問出了這句話。
李詞搖頭道:「王洛神在的時候我都沒有七分把握,現在大概連四分都沒有。」
陳微微笑道:「那你可真是個賭徒。」
李詞道:「我配不上賭徒二字,真正的賭徒可不會在有三四分勝算的時候還猶豫不決,能稱之為賭徒的,賭的都是那百分之一的勝算。」
陳微微道:「所以都輸了,因為他們賭的是百分之一,坐莊的人給他們的幻覺是千分之一,實際上操作起來連十萬分之一都沒有,那十萬分之一的概率,還指的是莊家可能失誤一次。」
李詞沉默片刻後說道:「賭徒會把莊家表現出來的千分之一的勝算,自己放大到百分之一?」
陳微微道:「所以你最多只有一分勝算,也許連一分都沒有。」
他才不信李詞現在能有三四分的把握,去把辛言缺那樣的人幹掉。
李詞道:「你知道我沒有議程勝算,可你還是過來了。」
陳微微:「真正的賭徒,可不會在三四分勝算的時候猶豫不決,看到百分之一勝算的時候,就已經按捺不住賭一把的心思了。」
他說:「你不承認你自己是賭徒,我承認我自己是。」
李詞嗯了一聲。
他遞給陳微微一個包裹:「這裡邊有幾件寶器,你先拿著,或許會用得到我最近一個月要離開歌陵,與那婁樊人接觸的事,你替我。」
陳微微點頭。
然後問:「去尋幫手?」
李詞道:「總得去試試,歌陵城裡還有一個誰也看不透的老太婆。」
陳微微知道他說的是誰,也聽聞了那天老太婆乘車逛了一圈。
可他並不知道那個老太婆,為什麼就那麼嚇人。
「你要去找的幫手,真的能行?」
李詞舉起手:「一成。」
陳微微愣了愣,嘆息道:「你太真他娘的是個賭徒。」
李詞轉身往外走:「萬一,我要找的人也是呢。」
陳微微問:「你要找的到底是誰?為何回來幫你?只有一成把握的事你去談,談成了你我的把握會增加幾分?」
李詞只是大步走著,並沒有回答。
陳微微朝著李詞背影大聲喊道:「那你-他媽的最少也得告訴我,到底是誰吧。」
李詞邊走邊回答道:「如果有一天,歌陵城裡的百姓們家道來看熱鬧,那大概就是我談成了,你也就知道是誰了。」
說完後他舉起手晃了晃:「各自保重吧。」
陳微微道:「謝謝你了,混帳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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