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這事

  在雲州城最不起眼的一片民居中發生了命案,卻引起了雲州城內江湖上的震盪。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換句話說,江湖高處風平浪靜,可江湖這低處暗流涌動。

  高處是風光啊,風光的人大概不會太在乎這樣一個人是死是活,他們也不大在乎江湖低處的人是死是活。

  死者是一位老人,邋遢,懶惰,孤僻,街坊四鄰似乎也都不怎麼喜歡他。

  老人死的極慘,應是被打死後又縱火焚燒,只剩下一具焦屍,黑炭一樣。

  他的房子也被燒了,大概是行兇者為了隱藏自己,乾脆就一把火點了。

  街坊四鄰都關緊了院門,或許是因為他們此時此刻都有些怕。

  雲州府總捕唐久站在院子裡,用手帕捂著口鼻,這難聞的氣味讓他幾次差點吐出來。

  本來這院子裡就不乾淨,氣味就刺鼻,這燒過之後,便如人間煉獄。

  他從很早以前就跟著前總捕雷風雷辦案,雲州這樣形勢複雜的地方,命案並不稀奇。

  說每天都有人不正常的死可能會有人不信,可卻沒人懷疑雲州城每年不正常死的人會有幾百。

  所以唐久很早之前就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各種各樣的屍體,不再會有如常人那樣大的反應。

  可是這次,殺人者過於殘忍了。

  那具焦屍蜷縮在角落處,連仵作都不願上前檢查,畢竟一碰那燒透了的肉就會往下掉。

  唐久當然知道這個死去的老人是誰,一個不起眼的,卻又被很多人奉若神明的賣野藥的。

  官府查得嚴,那些江湖客打架鬥毆受了傷,不敢去正經的醫館診治,多少人是得了這錢老頭兒的救治才活下來。

  尤其是這雲州江湖中最底層的那些人,他們其實沒錢也沒勢,這錢老頭兒就是一次一次把他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

  唐久往後看了一眼。

  巷子裡全都是人,密密麻麻,這是一群平日裡見到捕快必然會躲著走的黑道底層小人物。

  可他們此時就站在那,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這小院。

  他們身上可沒有綾羅綢緞,甚至很多人衣服都破舊不堪。

  他們是底層,也是被底層老百姓們厭惡和懼怕的人,他們代表著醜陋和骯髒。

  他們身上有著各種各樣的刺青,傷疤,還有他們經歷過各種刺青和傷疤之後依然在的桀驁。

  唐久第一次在面對這些底層黑道中人的時候,感到了些許懼意。

  他擺了擺手:「讓他們走。」

  幾名捕快隨即朝著那擠滿巷子的人過去,朝著他們呼喊,可那些人無動於衷,依然死死的盯著這小院。

  「走!」

  一名捕快怒極,用鞭子抽打在最前邊那漢子身上,鞭子留下一道血痕。

  那漢子咧了咧嘴,疼,但沒出聲。

  他只是看了打他的捕快一眼,然後視線就又回到了那小院中。

  捕快更加憤怒,他抬起鞭子要打第二下,巷子後邊更多的人開始往前擠。

  另外一個漢子邁前一步:「別只打他一個,輪著來打,但我們不走。」

  於是,這打人的捕快也有了些懼意。

  唐久問仵作:「還要多久?」

  仵作為難的回答:「實在是沒法驗屍,要不然先把屍體裝起來運回府衙?」

  唐久想了想,搖頭:「不必了。」

  運回府衙?

  外邊越來越多的人會一路跟著去府衙,府治大人必會勃然大怒。

  這些底層黑道聚集在府衙外邊成何體統,他們要的不是官府給個說法,他們要的是這具屍體。

  唐久讓仵作不要再驗屍,他走到小院門口,看著那些漢子說道:「屍體交給你們了,案子我會查清楚給你們一個交代。」

  那些擠滿小巷的漢子們開始往兩邊擠,給唐久他們讓出來一條能過去的路。

  唐久帶著官府的人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過,像是走在叢林中,四周都是紅了眼睛的野獸。

  這些漢子們粗糙,野蠻,欺負過人,也被人欺負過,他們代表不了雲州的文明。

  官府的人走了之後,這些漢子們默默的走進院子裡,默默的看著那具焦黑的屍體。

  有個絡腮鬍的漢子在口袋裡使勁兒掏了掏,掏出來所有的家當......幾十個銅錢。

  他跪下,磕頭,把銅錢放在地上,然後讓開位置往後退。

  下一個人過來,跪下,磕頭,掏乾淨了口袋,放下幾個銅錢,再讓開位置,再來下一個。

  一個一個,這群最不尊重秩序的人,此時此刻,秩序井然。

  錢爺走了,活著的時候不大體面,走了,得儘量讓他體面些。

  可是啊,一口木頭好些也厚些的棺材就要十兩八兩的銀子。

  若是用名貴的木頭,他們其實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銀子,因為他們這些人,似乎天生和名貴無關。

  這樣一群沒有體面的人,在給一個沒有體面的人,準備辦一場體面些的葬禮。

  這樣的場合,似乎就不該有體面人出現。

  直到,那個一身素白的少年到了,這巷子裡的顏色就好像變得明亮了些。

  林葉是在武館聽說錢老頭兒被人殺了的消息,他默默的轉身往外走。

  師娘雷紅柳連忙問他:「你要去哪兒?」

  林葉回答:「去送送。」

  雷紅柳說:「那樣的地方,今天不適合你去,要不然等過兩日,師娘陪你一起去墳前燒紙?」

  林葉回答:「今天去。」

  他回家,換上了那一身他給瞎子叔兒和瘸子叔兒送行時候做的白衣。

  他走在前邊,高恭他們跟在後邊,每個人的胳膊上都戴了孝。

  他們還帶來了一口棺材,一口能在雲州城裡買來的,現成的,最好的棺材。

  巷子裡那些黑道底層的人大部分不認識林葉,因為隔著一個世界呢。

  他們有人認識高恭,他們人人都是高恭,只是高恭後來不是他們認識的高恭了。

  他們曾經嘲笑過大福狗這可笑的名字,也都在私底下羨慕過高恭,過上了體面人的日子。

  林葉走到巷子口,那些漢子看著他,覺得來了一個外人。

  林葉不在乎他們的目光,當然也就不在乎他們目光中的敵視。

  每個世界都排外的,風光的是,不風光的也是。

  他在巷子口跪下來,磕頭,起身,走一步,跪下,磕頭,起身,走一步,跪下,磕頭......

  於是,這群漢子們又擠了擠,給林葉讓開了一條路。

  於是,林葉一路磕頭進院子裡。

  那具焦黑的蜷縮的屍體還在角落處,沒人敢碰,也沒人願碰。

  林葉俯把帶來的白布鋪好,把屍體小心翼翼的抱起來,放在白布上,再抱起來,放進棺木中。

  他的白衣上,面目全非。

  然後他安排人準備後事,一樣一樣,一件一件,全無疏漏。

  漢子們看著他,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少年為何如此熟練?

  入殮,上供,燒紙錢,磕頭,出-殯。

  這本不該是一日之內完成的事,可錢爺那個樣子,誰也不願意他多在人間,入土為安。

  日上三竿,送行的隊伍上了大街。

  街口,坐在茶攤上喝茶的唐久看到了那少年,忍不住皺眉。

  「明明已經在乾乾淨淨的地方,何必要去沾染那一身污穢。」

  他說的不是林葉白衣上的髒,而是那些黑道底層,在唐久眼中,他們都是污穢。

  林葉已經被任命為契兵監察校尉,和這些黑道底層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他覺得如果沾染過多,那林葉也就沒法乾乾淨淨,他也覺得這道理,林葉應該懂才對啊。

  已經走上那條明光大道,何必要側頭看看大道兩側水渠里的東西。

  出-殯的隊伍好長好長啊,一個孤單的,被人嫌棄被人厭惡的老頭兒,卻顯得家裡人丁興旺。

  他們出了雲州城,到了城外,選一處風水應該還不錯的地方,把棺木葬進去。

  土墳立起來後,林葉在墳邊跪下來,不是朝著土墳跪,而是朝著那些漢子們。

  每個人都上來磕頭,林葉給每個人按照孝子的禮磕頭回禮。

  天黑,人群逐漸散去,林葉在墳邊坐下來,手拍了拍土墳。

  「上次我跟你說,拿了那些銀子,就換個地方去做富家翁,去快活,你笑笑,說我還小,不懂你的快活。」

  林葉說:「看到那麼多人給你送行,我現在懂了,你不是想賣野藥,你只是想給那些只買得起野藥的人一個希望。」

  他帶來了一壺酒,一直掛在腰上,此時才摘下來,慢慢的灑在墳前。

  林葉說:「你應該也算個菩薩吧。」

  說完這句話林葉就沒有再說什麼,靜靜的坐在那,一直到天亮。

  天黑之前許多人回了城裡,是因為天黑城門就會關閉,他們回去還有事要做。

  他們並非都是孤家寡人,大概也會有人拖家帶口,他們來是給錢爺一個交代,他們回去也是給家裡人一個交代。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這事,出了殯,封了土,起了墳,但沒完。

  林葉等到天亮後回城,他昨天回家的時候就和小子奈說過,夜裡不回來了,早晨回。

  路邊,高恭他們都在等著他,大福狗現在有數百人,也都在路邊等著他。

  他們見林葉走過來,紛紛起身,林葉到近前的時候,高恭帶頭,數百人同時俯身。

  「當家的!」

  林葉說:「辛苦了。」

  然後說:「再辛苦些,把人找出來。」

  「是!」

  數百人整齊應了一聲。

  他們往回走,快到雲州城城門口的時候,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昨天來送過錢爺的漢子們又回來了,大概是不約而同吧。

  比大福狗的人要多多了,看起來,規模至少要在五倍以上。

  他們沒有堵著城門,分列在官道兩側,每個人的胳膊上也都纏了孝。

  林葉回來的時候,這群漢子們整齊的俯身。

  昨日,林葉以孝子禮給他們一個個的磕頭還禮,今天,他們向林葉行禮,是因為他們都知道。

  這事。

  他媽的。

  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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