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在這簡陋且苦寒的邊城裡,尋了一處最好的地方,安頓小姨和子奈她們。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擔心,小姨子奈她們可能根本就適應不了這裡的生活。
不是他低估了小姨她們的生存能力,而是這裡著實有各種不便。
況且,天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打起來。
樓然的老將軍和南疆大營的將軍都被林葉抓了,這種恥辱,婁樊帝君宗政世全絕不會忍受。
所以哪怕連番征戰之後的婁樊,現在其實不想再打,這一仗也不得不打。
之前宗政世全讓耶律令來領兵,是因為確實嗅到了機會,錯失可惜的機會。
而且,那也不是和大玉打,是繼續攻冬泊。
攻冬泊和在冬泊與大玉的軍隊交戰,那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然而此時此刻,宗政世全已經沒得可選了。
之前他御駕親征的時候,雖然是帶著戰果回去的,可婁樊的損失也極大。
值得吹噓的就是他打敗了雲孤鴻的玉國大軍,但那還是因為雲孤鴻被拓跋烈出賣。
那一戰之後,宗政世全知道,朝中文武,勛貴士族,對他已經頗有怨言。
再打大規模的戰爭,婁樊的國力支撐的住,民意也支撐不住了。
就在來風口城外,婁樊大軍營地中,急匆匆趕來的大將軍耶律明鏡臉色沉重的看著那座冬泊邊關。
他臨危受命,可這擔子對他來說,加倍的沉重。
他南下之前,宗政世全召他入宮,與他深談許久。
帝君並沒有遮掩什麼,哪怕他是耶律令的長子,帝君也依然明確的表達了態度。
帝君的意思是,婁樊可以失去一位老將軍,可以失去一位南疆大營將軍,你,也可以失去一位父親,一位兄弟,不能失去尊嚴。
宗政世全對他說,如果玉人敢以你父親和你弟弟來威脅婁樊,那婁樊絕不會退讓半步。
這意思就再清楚不過了,這一仗哪怕你不打,做足了樣子,讓百姓們看到婁樊人沒有認慫。
但絕對不可以向玉人妥協,一旦有了這第一次妥協,那將來婁樊那些屬國,就會紛紛倒戈。
冬泊與婁樊直接接壤,可也只是在正北方向這一帶接壤。
在冬泊西北和東北方向,還有無數的小國依附在婁樊這個龐然大物身上。
原本,玉國離著遠,這些小國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向婁樊臣服。
現在大玉的軍隊若是直接壓在冬泊北疆,那麼那些小國的君主,就會有些想法。
這一戰,是臉面之戰,是榮譽之戰。
宗政世全的話,可謂推心置腹。
他明確告訴耶律明鏡,帝國的國庫雖勉強可以再支撐一場大戰,也只是勉強。
一旦此戰失利,婁樊無法從戰爭中獲利,那麼帝國將會遇到一場史無前例的危機。
這危機的源頭,與其說是上次宗政世全的御駕親征,不如說是十幾年前在冬泊那一戰。
當年因為把玉國怯莽軍打的全軍覆沒,還強占了冬泊小半數的疆域,這讓婁樊信心大增。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婁樊的帝君就把與大玉決戰,當成了最終的目標。
耶律明鏡聽了這些話之後,他心裡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可以理解。
這一仗打不好,他親手把自己的父親和弟弟送進地獄,還會把無數將士送進地獄。
這一仗打好了,他還是會親手把父親和弟弟送進地獄。
對於婁樊來說,這一仗打贏了的話可以重振士氣,也讓那些觀望著的屬國不敢生出異心。可對於耶律明鏡來說,哪怕是大勝,他也輸的一塌糊塗。
耶律家世代公卿,在婁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耶律明鏡也深知帝君讓他來領兵的目的,就是讓滿朝文武看一看,耶律家為了婁樊能做出取捨。
也是為了讓滿朝文武看一看,帝君為了婁樊的榮耀,可以放棄耶律令,也不容的其他人玷污。
這一陣子,耶律明鏡最怕的就是玉軍那邊突然派人來談判。
因為只要玉軍派人來,就說明他們確實要用耶律令和耶律明樓來威脅婁樊了。
讓耶律明鏡放心也擔心的,恰恰就是林葉沒有派人來,似乎根本就沒打算和婁樊談判。
耶律明鏡到軍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耶律令被抓走當日親眼所見此事的人,全都召集起來詢問。
他了解的越清楚,越是對林葉這個人更為忌憚。
一個大將軍,領三北之地,實打實的封疆大吏,位極人臣,卻能做出這種事來。
這就足以說明林葉性格......為了贏,他什麼都能做的出來,哪怕是搭上他自己。
這樣的對手是可怕的,是耶律家從沒有遇到過的強敵。
所以耶律明鏡現在格外矛盾,他不希望林葉派人來談判,又希望看到林葉派人來談判。
如果林葉派人來了,說明大玉也沒有準備好與婁樊決戰。
如果不派人來談,那麼這一戰,對於婁樊來說可能危險更大。
他又何嘗不想主動派人去和林葉談?可是帝君將婁樊的榮耀都壓在他肩膀上了,他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難啊,作為婁樊帝國的大將軍,耶律明鏡第一次面對如此難的境況。
主動,全都在玉人那邊。
林葉當然也知道主動都在他這邊,他為什麼冒著那麼大的危險去婁樊,不就是為了爭得這主動嗎。
他靠著自己這一次冒險,把婁樊拉入兩難的境地,對於大玉來說,打與不打,都是大賺。
在耶律明鏡發愁的時候,林葉也在發愁,但他發愁的是一會兒給小姨她們準備做什麼吃。
這邊環境過於艱苦,哪有那麼多食材讓他選擇。
雖然他和寧海棠連續出關,從婁樊那些小部族手裡搶來不少牛羊。
但這種東西,對於不經常吃牛羊肉的人來說,一兩頓還好,頓頓吃,怕是撐不住多久。
就在他發愁的時候,謝雲溪緩步走了過來。
哪怕是在這北疆苦寒之地,滿目都是肅殺荒涼,她的出現,也會讓這樣的地方變得光彩起來。
謝雲溪披著一件很厚實的大氅,毛茸茸的領子立了起來,護著兩邊的臉頰。
可即便如此,她的臉看起來還是被凍得有些紅。
「又在胡亂想什麼?」
謝雲溪走到林葉身邊問了一句。
林葉連忙道:「在想,一會兒是不是要陪著小姨出去狩獵,這邊野味還算......」
話沒說完,謝雲溪就用眼神阻止了林葉的謊言。
「若這裡野味多,冬泊邊關的將士們還至於面黃肌瘦?」
謝雲溪看向林葉,林葉竟然有些心慌,不敢與她對視。
這是很奇怪的事,也許和林葉才到雲州的時候,就被謝雲溪的氣場壓住了有關。
可是,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清楚,林葉自己都說不清。
「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嬌氣,我對自己也從來都不會有盲目的自信。」
謝雲溪道:「如果是的話,我不會來這裡。」
林葉低著頭:「我只是......」
謝雲溪:「只是不想讓我們受苦,只是不想看我們有委屈,只是不想是因為你而牽連我們?」
林葉抬起頭看了謝雲溪一眼,但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
在謝雲溪面前,他好像還是那個才進雲州沒多久的少年。
就像是在那輛馬車裡,謝雲溪一字一句的告訴他,小姨可以在前邊等你的時候,一模一樣。
「小姨不是一直都在等你麼?」
謝雲溪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抬起手,在林葉的腦袋上輕輕的拍了拍。
然後她才發現,小葉子竟然已經那麼高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比她還要矮一些,現在,她去觸碰他的頭頂,需要把手伸的很高才行了。
「小姨很高興。」
她又說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但林葉這句話聽懂了,小姨說的高興,是因為林葉捨不得她們受苦而高興。
「那時候,小姨對你說,你儘管大步往前跑,小姨會在前邊等著你。」
謝雲溪把手從林葉頭上收回來,站在他身邊,並肩而立,看著同一個方向。
她說:「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有無數的手段,可以幫你跑的快起來。」
「不管你面對什麼樣的事,不管你面對什麼樣的人,只要我在你身後,你就可以只管往前跑。」
她側頭看了林葉一眼,這個傢伙,側臉也是那麼好看。
「現在,我得追你了。」
她說。
林葉心裡又慌了起來。
謝雲溪看著前方說道:「我來冬泊北疆,是因為這是我現在能幫你做的,唯一的事。」
「我以大玉長公主的身份來,不只是冬泊邊軍,不止你的怯莽軍會振奮軍心,還有些人,也會不得不謹慎起來。」
林葉知道小姨說的是誰。
其中就包括寧海棠,但不只是寧海棠。
小姨才沒那麼無聊,專程跑這麼遠的路來是為了看著林葉,是因為吃醋。
寧家現在在軍中的地位,毋庸置疑。
寧海棠是大將軍,寧涉海是大將軍,這兩個人一左一右,把林葉的怯莽軍夾在中間。
天子是信任林葉,不然不會給林葉那麼大的權力。
可若是完全放心,天子又怎麼會把寧家兄妹一左一右放在雲州兩側?
一個在西北邊疆,一個在孤竹。
如果說雲州是大玉的北疆大門,林葉是這大門的守護者。
那麼,寧海棠的孤竹大軍,寧涉海的西疆大軍,就是這扇門外邊一左一右的兩座石獅子。
這世上,沒有幾人比謝雲溪看的更透徹。
林葉是三北都護大將軍,按理說,寧海棠和寧涉海,都要聽從林葉調遣。
但......他們身上同樣有傲骨,他們同樣深受天子信賴。
謝雲溪以長公主身份站在林葉背後,那兩個有傲骨的人,再傲,也得收斂起來。
更何況,草束城還有一個洪武定,那個傢伙的立場現在根本看不清楚。
謝雲溪再一次站在了林葉身邊,他已經比她還要高了。
可她依然那麼堅定,依然那麼自信。
「看。」
謝雲溪抬起頭,看著遠處淡紅的雲霞。
「像雲,像溪。」
她笑起來:「像雲溪嗎?」
林葉好久都沒有回應,回應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字。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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