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林葉都沒有找到一個天子必須如此重用自己的理由,他又怎麼能不小心。
重用可以,但這樣近乎於列土封疆的重用,絕對不合常理。
三北都護啊......
這個職權,就算現在還是王位的冬泊國君見到林葉,怕是不行個大禮,都覺得是對都護的輕視了。
回到雲州的第一天,林葉幾乎就沒有離開都護府。
各地的官員要輪番的見,僅此一項,沒有幾日就完不了。
林葉還早已制定好了出行的計劃,打算把雲州這邊安排妥當後,就巡視冬泊和孤竹。
深夜。
林葉坐在院子裡像是發呆,已經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過。
就在這時候,林葉眉角微微一揚,感覺到了什麼,卻並沒有回頭。
他可是個沒什麼修為之力的傢伙,全天下的人快都知道這件事了。
所以,他能輕而易舉察覺到什麼異動,這種事又為何要輕易表現出來?
這幾年,林葉讓自己必須學會的事其實也沒幾件,其中之一就有把自己藏好這一項。
炫耀這種事,是人天生就會的,把自己藏好這種事,人用一輩子去學都未必能學透。
不久之後,林葉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他這才回頭。
聶無羈一臉笑意的走到林葉身邊,俯身行禮:「見過都護大人。」
林葉道:「白天的時候不來,非要晚上來?」
聶無羈道:「白天的時候哪裡輪得到我,都護大人現在日理萬機......」
林葉瞥了他一眼。
聶無羈在林葉不遠處坐下來,學著林葉的樣子抬頭看星空。
「剛才你坐在這的時候,是不是有些惶恐?」
他問。
林葉沒回答。
聶無羈道:「若換做是我,突然做了這麼大的官,我會惶恐。」
他說:「我來見都護大人,是想告訴大人......天水崖司座艾悠悠艾師叔,奉掌教真人召命回歌陵了。」
林葉抱拳:「恭喜恭喜。」
聶無羈:「同喜同喜。」
林葉聽到聶無羈的話,就能想像的出來,艾悠悠回歌陵這事,多半也是天子授意。
天子有意讓雲州換個氣象,所以曾經在雲州有一席之地的人,大概都會走的走,沒的沒。
聶無羈問:「累嗎?」
林葉問:「你問的是何處?」
聶無羈道:「我換了一身衣服後,總覺得那衣服太重了,穿著累。」
林葉點頭:「是重。」
聶無羈笑了笑:「有沒有興趣辭官不做,來我天水崖修行?我可以收你為弟子。」
林葉居然沒笑,而且還很認真的回了一句。
「等我覺得自己必須退一步的時候,我就去拜你為師。」
聶無羈撇嘴。
他說:「我聽聞,陛下給你封公的時候,歌陵城許多大人物都很贊同。」
林葉:「消息這麼快?」
聶無羈:「主要是我八卦,經常給歌陵寫信。」
這句話倒是讓林葉笑了笑。
聶無羈道:「所以你該知道,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他們當然會贊成,還會大力支持,但你回了雲州,他們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林葉當然知道。
各大家族的人,在雲州這邊一點利益都沒有,這本身就是一件讓他們惱火的事。
更惱火的是,他們怕林葉,一想到林葉的名字就睡不踏實的那種怕。
無需太久,只要給林葉兩年時間,怯莽軍就能比肩當初北野軍的強悍。
到時候,各大家族再想除掉林葉,為時已晚。
那個時候的林葉,已經擁有了想殺誰就殺誰的實力。
只要天子,或是將來的新皇對哪個家族不滿意,或是感覺受到了哪個家族的威脅,林葉的怯莽軍就是一群屠夫。
只要林葉還在雲州,只要林葉手裡有兵,各大家族都會怕。
還是那句話,他們怕的是林葉這樣的人,什麼離譜的事都乾的出來,林葉和拓跋烈可不一樣。
「你很能打。」
聶無羈道:「可是你身邊能打的人卻不多,你將來要面對的,也不只是一兩次的危險。」
林葉:「所以?」
聶無羈指了指自己:「物美價廉。」
林葉笑了。
聶無羈道:「陸雲珈陸師姐也已經回雲州了,沒和你一起走,前幾日到的天水崖。」
林葉問:「和她回來的,有誰?」
「一個女子。」
聶無羈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陸師姐帶回來掌教真人的一封信,讓我不要多管閒事,那個女子想在天水崖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能問。」
林葉猜到是誰了,是哪位白衣女子,陸雲珈真正的師父,陸樓邏。
不知道為什麼,林葉總是怕她。
他知道聶無羈為什麼來,也知道聶無羈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聶無羈是想告訴林葉,上陽宮是站在他這邊的,如果有什麼事,可讓天水崖出面。
「我猜著,你會出巡。」
聶無羈道:「我還猜著,他們等不了那麼久,你出巡,就是他們的機會。」
他說:「這次你要扛著的,可不是什麼雲州城裡的暗道勢力了,他們能調用的人手,絕對比你想像的多。」
林葉:「你真的是想找幾個人來保護我?」
聶無羈:「剛才我說了,物美價廉。」
林葉搖了搖頭道:「那不公平,物美就不該價廉,最好是不要錢。」
聶無羈也瞥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如果你願意,我隨時可以把人喊來,你見見他們,其中包括陸師姐。」
林葉:「是辛先生安排的人,還是掌教真人?」
聶無羈笑道:「你猜得到。」
林葉明白,那就是辛先生。
辛先生還是不放心他。
「我身邊現在有幾個人,不過,確實不夠用。」
林葉之前讓花和尚,裴一面,還有高恭三個人把大福狗整頓一下。
再加上寧株和小師兄薛銅錘,林葉能用在暗處的人,一共五個。
莫梧桐不行,因為那傢伙真的不適合在暗處做事。
聶無羈道:「你什麼時候出巡,陸師姐會帶著人跟進你的隊伍。」
說到這他起身,伸了個懶腰。
「你若沒興趣留我吃個宵夜,那我就要回去了。」
林葉道:「我留你吃宵夜,但我不想花錢。」
林葉這話沒說完身邊就起了一陣風,吹的林葉長發飄動。
他側頭看了看,聶無羈已經不知道走了有多遠了。
林葉輕嘆:「沒見過這麼摳門的人。」
若聶無羈聽到這話會馬上回來,指著林葉鼻子問,你是怎麼好意思說別人摳門的。
一刻之後,雲州城,一個很幽暗的小巷子口。聶無羈輕輕飄落下來,如此深夜,若有人看到個一身紅的傢伙漂著走,指不定嚇成什麼樣。
他落下來後,往巷子裡看了一眼,然後輕聲說道:「安排好了。」
巷子裡有個戴著斗笠蒙著黑色面巾的人邁步走出來,他背後背著一把漆黑如墨的長刀。
聶無羈看著這個人:「你真不打算自己見見他?真不打算告訴他?」
戴著斗笠的男人搖頭。
聶無羈嘆了口氣:「軸......不過,這人情算你欠我的。」
那人嗯了一聲,然後後退幾步,又藏身在了黑暗之中。
聶無羈也察覺到了什麼,飛身而起,朝著天水崖那邊回去。
不久之後,一隊巡城的官差走過來,領頭的那個往巷子裡看了一眼,覺得這個箱子黑的離譜,更像是深淵,靠近就可能掉下去一命嗚呼。
他用火把象徵性的朝著箱子裡揮舞了一下,然後就招手帶著隊伍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覺得那地方不能進。
這一隊官差過去後,戴著斗笠的男人緩步從巷子裡出來,站在那沉默了片刻。
巷子裡邊,兩列與他裝束相同,氣質也相同的刀客身形筆直的站在那。
這巷子,因為有他們在,就是深淵。
不久之後,戴著斗笠的男人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巷子裡兩列刀客隨即魚貫而出。
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拎著一具屍體,看起來死去的應該不算有多久,因為屍體還沒有僵直。
這是一群比林葉早幾天到雲州城的刺客,他們也沒有料到,刺殺林葉的事還沒有來得及計劃,就有這樣一群刀客找到了他們。
林葉去了一趟歌陵,回來後,他已是國公,是都護,是三北第一人。
隋輕去也去了一趟歌陵,比林葉去的還要早一些。
和林葉去歌陵差不多,都有所得,只不過是林葉帶回來一些榮譽,而他帶回來一隊人。
隋輕去沒有告訴林葉,他去歌陵就是要去接手一支隊伍的。
而這支隊伍,不屬於任何勢力,甚至和天子都沒有一點關係。
林葉也不知道,歌陵城中的這支隊伍,是那個在無為縣做菩薩的婆婆,用那十年為林葉準備出來的。
婆婆不是誰都不相信,婆婆只是不相信官場,不相信權力。
還是在這個夜裡,距離這條巷子大概只有二里多遠的一家首飾鋪子的後院,崔覆野負手而立。
有兩個手下從外邊急匆匆回來,到崔覆野身邊後,其中一人俯身道:「小公爺,從翎州調過來的隊伍,失去聯絡了。」
崔覆野臉色沒變,這個結果,他似乎一點都沒覺得意外。
「林葉有的,遠不止是我們能看到的那些東西......」
崔覆野深吸一口氣。
他自言自語道:「可我們有的,也遠不止林葉能看到的那些東西......從今天開始,我,崔覆野,還有崔家幾百個鬼魂,和他糾纏不清了。」
他依然抬頭看著星空。
他說過,崔家有幾百年的積累,有開國時候的曠世之功,憑什麼會輸給小人得志?
在他看來,林葉,就是這樣的小人得志。
崔覆野的視線緩緩轉移,轉向那座在夜裡看不清楚的山。
林葉的都護府就在半山腰,就是曾經的雲州城主府。
林葉原本不喜歡住在那麼高的地方,可雲州城現在也沒什麼合適的地方了。
此時此刻,林葉就站在那座觀景亭上,看著黑夜中的雲州。
他那雙眼睛,如若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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