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的手在顫抖,伸出去,停在半空,沒辦法再往前伸一點。【Google搜索】
那隻明顯變得更為蒼老的手,不敢去觸碰陳微微的臉。
這個畫面像是定格在那不動了,又像是時間都在這一刻徹底停了下來。
讓辛言缺覺得心裡發顫的,不是陳微微的臉,而是老陳的手。
「孩子,沒事。」
老陳的手最終還是放在了陳微微臉上,那隻手很涼。
他說:「有爹在。」
他說:「咱回家。」
陳微微先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但又下意識的看了看辛言缺。
然後他搖頭:「爹,我還不能回家。」
他當然算不上是一個笨人,在他決定向辛言缺說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話的時候,他就猜到了最好的和最壞的兩個結局。
最好的,是天子准許他回冬泊去,不要留在大玉了。
最壞的,是天子才不會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直接把他殺了就是,這個結果似乎可能更大一些。
從觀主大人回來後的表情來看,應該是為他求得了回冬泊的機會。
其實陳微微格外的不甘。
林葉都做了些什麼?憑什麼林葉就能那麼順利的做到大將軍?
他經歷了那麼多,還不顧生死的去刺殺拓跋烈,為什麼陛下就不能容他?
這世道是如此的不公平,不公平到他連拼命都換不來和別人一樣的待遇。
然而此時的陳微微,已經沒有那麼容易把憤怒表現在臉上了。
雖然他在被送回來的路上,一路都在做著自己去歌陵奉玉觀的美夢。
他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自己,身穿華美的紅袍,站在奉玉觀的最高處,俯瞰眾生。
他也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林葉就站在眾生之中,如眾生一樣仰望著他。
他還曾無數次在夢裡看到了,天子站在他身邊,對眾生說,朕與掌教並肩。
現在的陳微微,一次一次的告訴自己。
蹲下,是為了更有力的起身,後撤,是為了更迅猛的出拳。
蹲下不代表失敗,代表著的更可能是一飛沖天。
後撤不代表逃離,代表著的更可能是一擊斃命。
回冬泊去,繼續創建上陽北宗,藉助冬泊的愚民讓自己強壯起來。
「爹。」
陳微微看向老陳,笑著,卻帶著哭腔的說道:「我是大玉的人,是陛下的臣民,是上陽的弟子,我做這一切都不後悔。」
他說:「作為上陽宮的弟子,當我被座師選中的時候,我身上就有了更大的責任。」
他也伸出手,觸碰著老陳那張已經滿是淚痕的臉。
他說:「爹,等我,做完了大事,天下太平,不再需要你的兒子為保護大玉而拼死,我就回到你身邊守著你。」
老陳想說不。
可他最後卻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他說......不管你什麼時候回家來,爹都在呢。
嚴洗牛在哭,雷紅柳也在哭。
尤其是雷紅柳,她覺得自己太對不起陳微微了。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陳微微心術有些不正,此時覺得,都是只怪她自己的偏心。
嚴洗牛是個最笨的漢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他真的心疼自己這個弟子。
但他們兩個又怎麼會知道,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也來了,陳微微都快忘了......不,是都要故意忘了,他曾出身嚴家武館。
嚴家武館配不上他,他提都不想提。
不想提的另一個原因,還是林葉。
他覺得明明自己才是武館最努力的那個,明明自己才是先來的那個。
可是他師父師娘,就因為貪圖一些錢財名利,所以對林葉更好。
林葉有什麼?
不就是進門的時候給嚴洗牛不少銀子嗎,不就是後來靠著一張小白臉巴結到了拓跋雲溪嗎?
先是靠師娘,後是靠郡主,都是靠女人,這樣的成功路,不嫌丟人嗎?
但陳微微看向嚴洗牛和雷紅柳的時候,臉上,眼睛裡,都是滿滿當當的委屈。
他現在已經是個足夠合格的表演者了,他能夠通過表情和眼神,讓人去懂他要表達出來的意思。
「師父,師娘,你們放心。」
陳微微說:「我時刻都沒有忘記自己是武館的弟子,我也時刻都沒有忘記師父師娘的教誨。」
說到這,他看向辛言缺:「觀主大人,我想回冬泊去!」
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辛言缺心裡一疼,真的是有些心疼這個少年,他是真的被陳微微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語氣給騙了。
陳微微說:「冬泊戰事未平,叛賊尚在人間,我要去冬泊,協助大將軍林葉平叛,殺奸佞,護蒼生!」
辛言缺張了張嘴,想說陛下就是這個意思,可這話他沒能說出口。
因為這話顯得陛下是那麼冰冷無情,會傷到的不僅僅是陳微微,還有老陳,還有嚴洗牛雷紅柳。
所以辛言缺停頓了片刻,回答:「你按你的心意做事,上陽會護佑你,陛下會護佑你,臻天會護佑你。」
陳微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下午的時候,老陳他們離開了天水崖,走的時候,老陳一步一回頭。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這個年紀了,這次分別便是永別。
他怕自己等不回來兒子,更害怕兒子會先他一步離開。
陳微微讓人攙扶和他,執意把父親和師父師娘送到天水崖大門口。
他也在害怕,害怕天子突然間又變了想法,會殺他。
所以回到天水崖後,陳微微就請求辛言缺,儘快安排自己去冬泊。
辛言缺只說是讓他再修養一陣子,創建上陽北宗的事又不急於一時。
他很堅持,格外的堅持。
所以幾天後,他就在一輛馬車和一群護教騎兵的保護下,離開雲州,再次向北進發。
只是這一次,他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
辛言缺以奉玉觀觀主的身份,將陳微微封為司禮神官,負責在冬泊創建上陽北宗之事。
凡是到冬泊的上陽弟子,都要遵從陳微微調遣。
除此之外,那支五百人的黑袍騎兵,是辛言缺送給陳微微的保命神器,也是陳微微現在地位的象徵。
按理說,一個司禮神官可沒資格由五百黑袍騎兵保護,這是辛言缺給他的特殊待遇。
在陳微微的隊伍離開雲州當天,一直都暗中觀察著天水崖的宋十三,思考周全後,也再次跟了上去。
他似乎認定了陳微微,覺得和陳微微這樣的人合作,簡直是人間最愉快的事。
因為他越發覺得,陳微微和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模一樣的人。
在半路的時候,宋十三又把他膽大包天的性格展現出來。
他直接在官道上攔住了陳微微的隊伍,他說自己是上陽北宗弟子。
他說因為宗主失蹤,所以他特意從冬泊趕回大玉向上陽宮求援。
他還取出當初陳微微給他的信物,就是陳微微答應讓他成為上陽北宗副座的時候給的一件信物。
他說自己一看到上陽宮的隊伍,就直接過來,像是見到了親人一樣。
這一番操作如此膽大包天,但,倒是沒讓陳微微感到意外。
馬車裡,宋十三看了看陳微微那張臉,皺眉。
「還會好嗎?」
他問。
陳微微點了點頭:「會,還需一些時日。」
宋十三嗯了一聲:「如果是後半生一直都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陳微微一臉不屑的說道:「你這樣的人,就算那張臉比我現在難看一萬倍,你也捨不得死。」
宋十三忍不住笑起來:「果然,你我相識雖說不得多長,可還是你了解我。」
陳微微:「彼此彼此。」
宋十三:「你是不是失望了,一個英雄回到大玉,卻沒有得到應得的東西,沒能去歌陵,甚至沒能留在雲州,再次離開的時候,甚至有些灰溜溜的。」
陳微微:「你覺得我會失望嗎?」
他指了指馬車前後:「黑袍騎兵,你知道這象徵著什麼嗎?」
宋十三:「象徵著,你現在就是還不能去歌陵,所以人家補償給了你一點臉面。」
陳微微:「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要殺你,可能也不會是因為你也想殺我,而是你這張臭嘴。」
宋十三道:「別那麼幼稚可笑,因為有我這張臭嘴在,你還能始終都清醒著。」
陳微微居然覺得有道理。
宋十三問:「有計劃了嗎?」
陳微微搖頭:「暫時沒有太周全的計劃,只是想著,回冬泊後,花更大力氣發展上陽北宗。」
宋十三:「不再去殺一次了?」
陳微微眼睛眯起來。
宋十三笑道:「開個玩笑,你已經去殺過拓跋烈一次了,這個態度可是足夠的。」
他往後靠了靠,舒舒服服的坐好。
「我倒是替你想了個策略。」
陳微微問:「是什麼?」
宋十三道:「回冬泊之後,你先儘量不要主動聯絡林葉,但要讓林葉知道你回來了。」
陳微微的眉頭都要擠在一起了,他不想現在見到林葉,如果可能的話,在他完全恢復之前,絕對不要見到林葉。
連嚴洗牛和雷紅柳對他的可憐,他都覺得噁心。
如果是林葉表現出對他有些可憐的話,他怕自己受不了當時就會和林葉拼了這條命。
人家現在是鮮衣怒馬大將軍,麾下近十萬大軍。
他現在是個落魄之人,還毀了容貌。
「你什麼意思?」
陳微微問。
宋十三道:「如果你想爬起來,我勸你還是學會心境平和的和任何人打交道。」
他看著陳微微的眼睛說道:「我這些日子在雲州城,倒是也打聽了一些事,比如你和林葉在武館的時候就不和睦。」
陳微微眉角一抬,有些殺氣。
宋十三:「看吧,你現在的城府還是太淺了,連最基本的喜怒不形於色都做不到。」
他說:「和林葉搞好關係,讓他不由自主的幫你去鋪路,為你往上爬而助力,比你恨他,想殺他,不共戴天,不好?」
他說:「反正要是我,我更樂於看到我不喜歡的人,卻為了我而奔走幫忙,我會很喜歡他們拼盡全力卻還覺得有些虧欠我的樣子,我還會給他們一個感激的笑臉。」
陳微微沉默,卻下意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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