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有一個月的時間,秦俊如再見到林葉的時候,感覺又有些不同。記住本站域名
兩個人見面的時候還要板著些,畢竟表面上看還是各為其主。
林葉也沒給這位國相大人什麼好臉色,秦俊如卻還要裝出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他必須得是這樣,因為他是代表孤竹國君來祈求大玉原諒的。
進了大帳之後倆人說了些什麼,那就只有他們兩個知道了。
等秦俊如回到陽梓城之後,把林葉的意思大概說了一遍。
此時此刻,為了守衛都城,岳擊當然也已率軍趕了回來。
所以聽秦俊如說完後,岳擊的臉色就變了,那叫一個勃然大怒。
「陛下!」
岳擊上前說道:「玉軍欺人太甚,林葉欺人太甚!臣願意率軍與玉人死戰!」
童冠贏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秦俊如說,他代表國君向林葉表達歉意,說之前和婁樊人結盟之事,實是與當今國君毫無關係。
當今國君一心想與大玉交好,願意割讓半數疆域獻給大玉,還願意賠償大玉出兵的損失。
如果大玉願意讓孤竹出兵協助的話,孤竹就算是傾盡全力,也要派兵隨大玉出征冬泊。
秦俊如對國君說,臣把話都已經說的這樣,可那林葉只說一句我為人臣,沒資格替天子原諒誰。
岳擊就是聽到這話開始勃然大怒的,他強烈要求國君下旨,與玉軍決一死戰。
童冠贏問:「這一仗,將軍有把握打贏嗎?」
岳擊道:「請陛下相信孤竹定能上下一心,也請陛下相信所有孤竹將士,都願意為陛下死戰到底。」
童冠贏又問:「朕是問你,你有把握打贏這一戰嗎?」
岳擊沉默片刻,然後昂首回答:「只要齊心協力,臣有幾分把握可以守住陽梓城。」
童冠贏又問:「這次有把握,那下次呢?」
岳擊裝作怔住。
童冠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孤竹,完了。」
他起身,在屋子裡一邊走動一邊說話,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可是每一個字中又都透著不甘和憤怒。
「我本不該指摘先帝,也沒資格指摘先帝,可是你們也都清楚,從先帝決意出征開始,孤竹就已經完了。」
「我曾勸過先帝數次,可先帝卻根本聽不進去,孤竹是小國,小國生存之道,可以左右逢源,但不可遠親近疏」
說到這,他掃視了一眼群臣。
「朕也知道,諸位臣工之中,應該有不少人其實和大玉關係密切,暗中多有往來。」
「朕還知道,你們之中不少人其實已做好準備,只要大玉的軍隊攻入陽梓城,你們就立刻跪地投降。」
「朕不怪你們,因為錯不在你們。」
他回到那把象徵著孤竹的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的寶座旁,卻沒有坐下。
他的手在這寶座的扶手上輕輕撫摸,手指尖,是對這江山社稷最後的不舍。
「朕已意決。」
他回身看向滿朝文武。
「剛才岳將軍說有把握打贏這一次,可大玉若真的敗了這一次,很快就會有下一次,大玉可以無休止的來攻,孤竹卻不可能無休止的打下去,孤竹可以贏無數次,大玉卻只需贏一次,大玉可以輸無數次,孤竹輸一次便是亡國。」
「秦大人。」
他看向秦俊如:「你來擬國書吧,朕願意往歌陵請罪,只求玉天子可善待孤竹百姓,不要再動刀兵。」
秦俊如的心裡,有些淡淡的不忍。
「你們都需記住,若有機會,多保一些孤竹百姓,他們比不得你們。」
說完這句話,童冠贏轉身離開。
這位年輕的國君,背影蕭條的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眾臣紛紛跟了上去,有人一邊走一邊哭求陛下三思,有人仰天大哭一頭撞在柱子上以死明志。
有的人站在那似笑非笑,有的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雞。
國君要去歌陵請罪,這就意味著,孤竹不存。
秦俊如回頭看了岳擊一眼,岳擊點了點頭,意思是就這樣吧。
第二天一早,脫掉了象徵著皇權的龍袍,只穿了一身素衣的童冠贏,雙手捧著一個托盤步行出城,托盤上是孤竹的印璽和一對調兵虎符。
出陽梓城後邊一路步行往玉軍大營這邊過來,而此時,林葉已得到了消息。
他帶兵迎過來,在半路上相遇後,兩邊的人都停了下來。
「罪臣童冠贏,迎接主國上使。」
童冠贏雙手捧著托盤,然後跪了下去。
林葉從戰馬上下來,看到這國君如此姿態,心情卻超乎尋常的平靜。
沒有什麼得意,也沒有什麼同情。
最多是對童冠贏的一點敬佩。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童冠贏不想讓孤竹捲入戰火,不想讓孤竹百姓流離失所,他可以捨棄皇位,甚至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會派人護送你去雲州。」
林葉將那托盤接過來,交給身邊親兵。
他對童冠贏說道:「我不能保證你到了雲州後,會不會得陛下寬恕,但我可以保證,從這裡到雲州,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童冠贏俯身:「多謝大將軍。」
林葉回頭看向辛先生,辛先生心領神會。
他上前一步:「我隨我一同回雲州就是了。」
童冠贏看了看,見這一身道袍心裡就微微一震,他雖然沒有去過大玉,可他知道大玉上陽宮的地位,也熟知上陽宮的人如何穿戴。
這位紅袍神官,身份之高,怕是說出來就足夠嚇人。
一天後,陽梓城。
辛先生看向林葉:「你怎麼打算?」
如此順利的拿下孤竹,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所以此時此刻,林葉要面臨一個選擇,是留在孤竹還是率軍往冬泊去支援北征大軍。
「我已經和各軍將軍商議過。」
林葉道:「我在孤竹留下我本部兵馬,再留下兩軍兵力清剿負隅頑抗之敵,剩下的隊伍,都去冬泊。」
辛先生道:「你不去?」
林葉:「我不去。」
辛先生:「為何不去?」
林葉:「先生為何覺得我該去?」
辛先生笑了笑:「我沒覺得你該去,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覺得不該去,陛下任你為鎮北將軍,這鎮北二字,真的指的就是孤竹?」
林葉:「陛下覺得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能依著我的猜測做決定。」
辛先生道:「若你去了冬泊,以你現在手下兵力,說不得還有奇功。」
林葉:「所以我不去。」
辛先生知道林葉是什麼意思了,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功勞這種事,不能貪得無厭。
天子給林葉一個鎮北將軍的軍職,考驗的可不是別人的心境,恰恰是林葉的心境。
若林葉因為這鎮北將軍幾個字,就又
不顧孤竹跑去冬泊那邊,天子大概也就明白了林葉的心性。
辛先生道:「功勞這種事,從來都不會有人嫌多,所以重臣這種人,從來都不多。」
他看向林葉道:「陛下想讓你去的時候,自然會派人來說,你且安安心心的留在孤竹,陛下自有他的打算。」
林葉嗯了一聲:「謝謝先生提醒。」
辛先生道:「我一會兒就要啟程回雲州了。」
他回身看了看,遠處,童冠贏的一些忠誠的手下,正在為童冠贏準備遠行所需之物。
他們用最後的能力,盡力讓他們的國君在遠行的時候不會那麼辛苦勞累。
「童冠贏很聰明,只要他一直都這麼聰明,將來不犯傻,他能得大半生安樂。」
辛先生說完後,問林葉:「你覺得,他是在你率軍到了之後才下定決心,還是在即位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麼想了。」
林葉回答:「沒即位的時候,他大概就這麼想了。」
辛先生道:「既然如此,那他為何要爭那國軍之位?」
林葉道:「因為他不想那個去大玉安樂大半生的人,不是他。」
他說:「陛下需要一個孤竹國君來彰顯陛下的仁慈,但陛下不需要那麼多孤竹的皇子來顯示仁慈,這種角色,有一個就夠了,其實陛下倒是不在乎,做孤竹國君的那個是幾皇子。」
辛先生嗯了一聲。
他說:「童冠贏很清楚,兄弟相殘爭奪的並不是那國君之位,而是活下來的機會可惜的是,他的弟弟們都不懂。」
辛先生說:「既然你都看破了他的心思,為何還要當眾保證護他周全。」
林葉道:「因為此時,我就是這樣一個角色,陛下要彰顯他的仁義,可不是從童冠贏到雲州的那天開始算,是從我到孤竹開始算。」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陛下希望孤竹多死點人,足以讓活著的孤竹人害怕,陛下又希望孤竹人要感恩戴德,感謝陛下他的仁慈。」
辛先生笑道:「你不容易個屁,這個度你都交給秦俊如和岳擊兩個人去拿捏了,你什麼都沒幹,一路上走過來,更像是在遊山玩水。」
林葉:「我什麼都沒幹,陛下能滿意即可,大概會覺得我什麼都沒少干。」
他看向辛先生:「我心腸是不是也很壞?」
辛先生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現在,可以踏踏實實的做官了。」
他說:「如果你不是現在這樣的心境,你在大玉的官場上,尤其是到了歌陵,怕是連一年都活不了。」
說到這,辛先生拍了拍林葉肩膀。
「從今天開始,以後你的每一步,都不會如以往那麼順利了。」
林葉知道,林葉明白。
他已經到了那個卡口。
正三品大將軍,坐鎮孤竹,這是陛下可以給他的極致,接下來的路,就不可能再有這麼順的時候。
辛先生回身,讓他的隨從把一個盒子送過來。
他把盒子遞給林葉:「這是送你的,本來到雲州就想給你,後來想想,還是再看看。」
林葉打開盒子,裡邊是幾本厚厚的冊子。
辛先生說:「名單。」
他說:「當年怯莽軍和無懼營,每一個人的名字兵部都有存檔,我抄錄了一份,你留著吧。」
說完這句話,辛先生又拍了拍林葉的肩膀。
「你真該謝謝拓跋雲溪,是她教會了你,做一個人人都認可的好人,在你要走的路上走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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