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澈心頭酸澀,眼眶發熱,站在大殿門口遲遲未動。
清微師父側過身,雙手合十對他行了一禮:「容施主請進。」眉目柔和,眼神孤寂無波,哪還有半點少年的意氣風發。
哪還有半點在陸朝朝面前的古靈精怪。
如今,渾身縈繞著佛前供奉的香燭氣。
再也看不到當初的影子。
容澈只一眼,眼淚幾乎壓不住,他上前緊緊攥著謝玉舟清瘦的手腕:「你隨我回去,走,隨我回去!!」
清微眼裡含笑:「容施主,貧僧已遁入空門,接受點化。」
「我不同意!!」
「你爹爹同意了嗎?娘同意了嗎?朝朝同意了嗎?!」
「朝朝她不願你這樣的,她不會同意的!!」若謝玉舟一心向佛,容澈絕不攔著。
可……可……
容澈嘴皮發顫,死死咬著牙才沒落下淚。
清微眼神幽幽的看向京城的方向,眼眸輕顫,可很快便恢復平靜,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父母之恩大於天,清微會在佛前為他們日日祈禱。」
「朝朝……」他眼神微縮,露出一絲痛意,但很快便合上雙眸。
「普度眾生才是貧僧使命,容施主,還請回吧。」他眉宇間的平靜,讓容澈心驚。
他再也看不到半點謝玉舟的影子。
他就像當年的釋空。
「明明你還想娶妻生子,明明你極其牴觸剃度,明明你重口腹之慾……」明明,你不是這樣的。
清微師父微斂著眉,轉過身低聲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如今,清微看透了。」
「還請容施主回去吧,玉……清微不孝,無法為爹娘養老送終,承歡膝下,清微會親自到二老面前請罪。」
說完,小沙彌便帶著方丈親自前來。
容澈眼睜睜那扇門在眼前關閉,少年從頭至尾不曾多看他一眼。
他跪在佛前,虔誠不已。
「容施主,清微小師父本就是佛子轉世,他生來就該屬於佛門,還請施主回去吧。」
梵國此次前來,也是特意來見他。
容澈不再多言,當即轉身離開。
他要速速稟報靖西王夫婦。
離開護國寺時,瞧見護國寺那顆心愿樹下竟布滿血手印,他腳步微頓,便朝心愿樹而去。
心愿樹是一顆百年古樹,往常有許多信徒前來祈願。
此刻,上邊布滿著斑駁刺眼的血手印,地面上,還有許多凝固的血跡。
似乎有人在此磕頭,磕的滿腦袋是血。
瞧著便讓人觸目驚心。
最讓人驚訝的是,地面有兩個深深的塌陷。他蹲下身看了看:「有人在此長跪不起?」
方丈無聲的嘆息,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
容澈眼眸微暗,站起身便朝門外走去。
是玉舟。
容澈上馬時早已紅了眼眶,策馬揚鞭,一路將消息送到靖西王府。
原以為靖西王妃聽到消息時會悲痛欲絕哭天搶地,可她很平靜。
她靜靜的坐在堂前,兩行清淚灑落。
「他出生時祥瑞漫天。大師守在門前不願離開,說他是天生的佛子。」
「我聽得此話,將大師打出了門。」
但大師臨走前曾說,兜兜轉轉他終究會心甘情願的回到佛門。
唯有佛門,能讓他心安,讓他心靜,讓他達成所願。
這些年,靖西王妃心中一直揣測不安。
可隨著謝玉舟長大,她這顆心已經落回肚子裡。
「這些年,我已經將此事放下。」玉舟愛吃肉愛喝酒,愛財愛玩鬧。他甚至想要娶幾個媳婦兒,任誰看了,都不會懷疑他會遁入空門。
他無法忍受在佛前的孤寂。
卻不想……
兜兜轉轉,他心甘情願回到了佛門。
「他既不願我去打擾他,我便不去。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好好的,做普度眾生的佛子,沒什麼不好。」靖西王妃哭的難以自持。
身側小兒子拉著母親:「母妃,你不要哭。哥哥要幹大事。」
靖西王妃哭聲一滯:「你怎麼知道?」
小兒子偏著腦袋:「舟哥臨出門前告訴我啦,他讓我好好照顧母妃,替他在父母跟前盡孝。他要幹大事兒……比娶妻生子更大的事兒。」
「不過,他不許我告訴父王母妃。您可不能戳穿我啊……」
靖西王夫婦眉頭一凜,狠狠的擰著小兒子臉頰:「前幾日找不到你大哥,你都不肯透露一句,你這熊孩子!!!」
「嗷嗷嗷嗷我錯了我錯了父王救命啊……」
容澈見兩人鬱氣散開,偷偷鬆了口氣,這才轉身離開。
他站在長街上,百姓安居樂業,日子平靜又祥和。一切就像從未發生,唯獨……
朝朝沒有了。
他回到府上時,陸家門口依舊擺著許多鮮花吃食,大多是孩童喜愛之物。看多了眼熱,他便移開目光。
「供奉過朝朝的東西,便送到城門口散出去給大家分了吧。供奉過的都是好東西,有福氣。」
供桌前立著兩個小丫鬟,聽完便應下。
登枝在門口焦灼的走來走去,瞧見容澈回府,眼眶霎時熱了。
「可是夫人有事?」容澈見到她立馬問道。
登枝抿了抿唇,神色晦暗:「您……您先去看看。」當即快步朝內院走去。
容澈心頭髮慌,他這幾日將岳母留在府中,便是為了防止妻子想不開。
還未入院,他便聽得屋內傳來一陣歡笑聲。
容澈腳步一頓,面上急色褪去,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什麼事笑的如此開懷啊?說來給我聽聽?」
院內擺著許多陸朝朝的衣裳,容澈不敢多看,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
「給朝朝清洗衣裳呢。你瞧瞧,都是她平日裡慣愛穿的衣裳,我給她收拾收拾,讓人送去。」
容澈一愣,愣愣的看向登枝。
登枝正側過身抹淚,若無其事的上前和許時芸挑選衣裳。
許時芸笑吟吟的挑出幾身嶄新的衣裳:「這幾套還未穿,收拾起來,給她送去。」
「你說說這孩子,要出門修行怎麼不告訴娘呢?方才醒來,院裡沒尋到她,可嚇死我了。」
「對了,相公,咱家怎麼掛著白幡?這快過年了,多不吉利。」
「趕緊撤了吧。」
「瞧著便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