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墨心頭酸澀。
若阿梧沒出意外,他的孩子應當也是如此機靈可愛吧?
會甜甜的叫自己爹爹。
會古靈精怪的作弄父親。
「別看了別看了,又不是你孩子,直溜溜的看著,沒看鳳族兩個姑姑臉色都變了嗎?」
「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前夫,保持點距離。」
「如今龍鳳二族可因你成仇了。」
「哎喲……聽說那小鳳凰是天生鳳主命,也不知真的假的。不過……鳳族看的跟心肝似的,估計假不了。可惜咱家龍主飛了。」
蚌精眼白一番就攥著錦囊跑了。
燭墨心頭苦澀,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挺好的,鳳族公主是個好人,她該有好報,是我負她。」他看向小鳳凰離開的方向。
說起來也怪,這孩子的聲音,與他夢中聽到的爹爹,竟有些相似。
想來,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燭墨回來時,善善正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
兩腿直哆嗦,一個勁兒的抖。
「可千萬不能讓我那群屬下看見。」他小聲的嘀咕,這可沒法服眾啊。
容澈一瘸一拐的爬起來,父子倆冷哼一聲,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直接分道揚鑣。
「等你死了,我給你倆分開埋……一個埋東邊,一個埋西邊。一個埋山上,一個河葬隨波逐流。」善善轉過身,對他做了個鬼臉,吐露吐露舌頭,瘸著腿狂奔。
容澈脫下鞋直直的朝他扔出去。
「逆子!你這個逆子!!」果然,上蒼是公平的。
好處他拿了,報應也來了!
容澈抓狂,這個逆子,自己遲早被他氣死。
許時芸正卸下妝容,坐在燈下,容澈一進門臉上便蕩漾著笑意。
「現在知道厲害了?這孩子,若只靠咱倆,哪裡壓得住。」許時芸從懷孕時,就能感覺到,善善憑著本能在對抗。
「幸好跟著朝朝,否則這孩子只怕會是個禍害。」她按了按眉心,容澈順勢上前給她輕柔的按著。
「如今也就是頑劣一些,倒是無傷大雅。我瞧著,他現在心中戾氣少了許多。」似乎,變了許多。
容澈有著極其直觀的感受。
善善出生後,他時常留意觀察,善善眼中的戾氣和殺氣壓都壓不住。
伺候他的小丫鬟和奶娘,換了一波又一波。
八字弱的丫鬟,夜夜噩夢纏身。
如今留下來的,都是八字過硬,換了好幾波留下來的。
即便如此,陸朝朝回家後,也給眾人佩戴了驅邪符。可阻擋日夜侵蝕的濁氣。
許時芸點頭,這才放心。
容澈從未說過,善善出生後,無數個夜裡他曾夢到善善大開殺戒,血流成河的一幕。
無數個夜裡,他也曾來到善善床前。
一雙手已經放在善善脖子邊緣。
他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多年,如何能允許殺戮從自家出來。
他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
容澈無數個夜裡的猶豫徘徊,都不曾透露一絲。
哦,終止猶豫的,是陸朝朝。
那夜,他站在床頭。碰到了同樣提刀的陸朝朝……
一大一小,父女倆相對無言。
陸朝朝說:爹,你回去吧。善善有我看著,絕不讓他走錯一步。我刀快……
一句話,容澈扭頭就走。
那一夜,善善捂著被子哭得眼睛紅腫,哆嗦了一夜。
早晨時,奶娘嚇得驚叫一聲,還請了太醫。
「咱家缺了朝朝,家都得散。」容澈感慨不已,這也是他最偏疼朝朝的緣故。
當然,軟綿綿的小姑娘嘴巴也甜,誰不疼啊。
容澈原以為芸娘會生個如朝朝一般的女兒,結果……
唉,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報應。
兩人洗漱完畢,容澈正替芸娘擦頭髮,準備就寢。
便聽得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老爺,隔壁來報信了。」登枝壓不住的心慌,聲音有些抖。
容澈心頭突突的。
這個年紀,最怕深夜的報信。
容澈慌忙披著衣裳便開門,來的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嬤嬤。嬤嬤眼眶通紅,一見他,便噗通跪在地上。
他只覺手腳冰涼,那一瞬間,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將軍,老爺子不行了。」嬤嬤說完,泣不成聲。
許時芸已經換好衣裳,容澈一腳一腳像踩棉花,反應過來時,已經跪在父親床前。
外嫁的女兒早已收到消息回府,周舒窈亦是紅著眼睛侯在此處。
她已年過二十,但依舊不曾婚配,整日都在女學中忙碌。
陸硯書陸元宵,牽著陸朝朝和善善也來到床前。
屋內滿滿當當擠著人。
「微臣用金針鎖著老侯爺最後一口氣……」太醫對眾人點了點頭,言外之意,讓眾人道別。
屋內霎時響起壓抑的哭聲,細細密密的低泣壓得人喘不上氣。
鎮國公老夫人已經算是理智的,但相依多年的老伴已到彌留之際,依舊哭暈過去一次。此刻兩個嬤嬤紅著眼攙扶著,深怕出現什麼意外。
鎮國公抬了抬手,眾人便將朝朝和善善推到他面前。
這是老爺子最掛心的兩個後輩。
老爺子有陸朝朝的靈泉,雖未受什麼病痛折磨,但他鐵骨錚錚一輩子,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折磨。
「好好的……相互……扶持。」
「善善……」他強撐著一口氣,說話都極其艱難。
「恪守本心……」
「莫要……迷失。」
「我容家兒……郎。可戰死,沙場。絕不為禍……蒼生!」
他一隻手死死抓著善善:「善善,答應我!」
「答應我!」
老爺子嗬哧嗬哧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善善……答應我!」
善善只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捏碎,祖父對他素來疼愛,他從未見過祖父這一面。
同時,心中又覺漲疼,難受的厲害。
凡人如螻蟻,短暫的一生轉瞬即逝。
這一刻,他卻希望祖父能活的長長久久。
小臉上一片冰涼,不知何時,眼淚一滴滴滾落。
「好,善善知道了。」他帶著哭腔應下。
話音落下,老人緊攥著他的手頓時鬆開。
善善想抓,卻不曾抓住。只呆呆的看著,那個慈愛的老人閉上眼,咽下最後一口氣。
雙手無力的滑落。
「老爺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