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將軍滿臉懵逼。
他一同來到桑家祠堂時,陸朝朝正抱著追風,靠在祠堂柱子邊打瞌睡。
桑老太太神色堅定,看到滿堂的兒孫:「清點帳冊,和離吧。」
老太太頭髮梳的一絲不苟,嚴謹而又不失優雅的氣質。端坐在祠堂中央,面前放著不合身的喜服。
過去幾十年,衣裳已經漸漸褪色,可她的心結,依舊不曾消退。
「這是為什麼啊?」老太爺怎麼也想不到,為何年紀一大把,還會走到和離的程度。
「咱們有兒有女,兒孫滿堂。兒孫孝順成才,日子和睦舒心,家中大事我當家,小事你做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每回你使小性子,我哪回不是親自來哄?幾十年了,從未有過一句怨言。」老太爺不懂,明明這一生和和睦睦順風順水,為什麼就要和離呢?
「是啊,在你看來都是小事。」老太太抬手摩挲著眼前喜服。
她的手已經粗糙,身材已經走樣,頭髮已經花白,再也穿不進喜服。
「當年,我身形偏瘦,她身形豐腴。我穿著空蕩蕩的不合身的喜服,我為此委屈的落淚,你也說是小事。」
「她挺著肚子回來求情,你為她置辦院子。你說,不值一提。」
「她兒子找不到好差事,你將他偷偷安排在鄉下莊子。你說,幾文錢的事兒,不值當。」
「在你眼裡芝麻小事,在我眼裡,卻是過不去的心結。」
「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大事啊,都是一樁樁小事的累積。」
「你問我為什麼要和離?因為,大概,是因為即將入土,卻還沒有穿過屬於自己的嫁衣。還沒有過屬於自己的人生吧……」
「你養著她們一家,又何曾顧忌我的感受?罷了罷了,朝朝說得對,我總要為自己活一回。」
「寫和離書吧。」
底下跪著求老太太三思的兒女,皆是一怔。
「勉勉強強的婚事,勉勉強強的喜服,為了娘家,為了兒女勉強一輩子……」兒女們勸慰的話,突然停下。
「大度一輩子,換滿府安寧。」老太太苦笑。
樓將軍唇角緊抿,桑老爺子輕輕推他一把:「你快勸勸她啊……」
樓將軍定定的看著姑母,姑母原來,不幸福啊。
他深吸一口氣:「姑母,樓家已經強盛,不需要姑母再委屈自己。若姑母執意和離,樓家隨時歡迎姑姑回家。」
桑老爺子氣得推他一把。
老太太這些年也有不少私房,哪能真回樓家?
但樓將軍此話,無疑讓她心頭熨帖。
「姑母的閨房一直保留著,日日有人打掃,姑母不如回家住幾日吧。府中小潑皮們都想念姑奶奶呢。」樓將軍當即開口。
老太太寫下和離書,也不等老爺子簽字。
當即便讓嬤嬤清點物品,府中亂糟糟的,連桑家兒女都不再阻攔。
陸朝朝催促謝玉舟:「快走快走,發財的機會到了。」
「發什麼財?」謝玉舟一臉迷茫。
「你不是問我,哪裡來這麼多好東西嗎?今兒我就帶你發財!」
陸朝朝老道的跟在後頭:「老太太,這面千里江山圖的雙面繡屏風還要嗎?」
老太太擺手:「他送的,不要了。」
陸朝朝小手一揮:「給我拖走。」
「老太太,這盆千絲銀柳是他送的嗎?您還要嗎?」陸朝朝眼巴巴的跟在後頭。
「瞧見心煩,不要了。」
「拉走拉走。」陸朝朝小手擺的飛快,謝玉舟在後面看的瞠目結舌。
「老太太,這屋中還有哪些是老爺子所贈呀?朝朝絕不讓您看了煩心!」小傢伙乖巧的問道。
老太太接連指出好幾種,陸朝朝連桌上擺件都沒放過。
老太太讓人打包著行李回樓家。
兩人吵架時看不慣對方,不拘價值,全都便宜陸朝朝。
謝玉舟跟在後頭驚嘆:「簡直鬼才!鬼才!!」
老爺子坐在台階上,一臉愁容,老淚縱橫。嘴裡呢喃著:「怎麼就這樣了呢?怎麼就這樣了呢?」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陸朝朝也坐在他身邊:「快去接外面那個進來呀。」
老爺子欲哭無淚:「她當初瞧不上我,寧願與戲子私奔也要離開,那是我一生之辱,我從未想過要娶她!!」
「那你拼著讓正妻離心,也要養她們一家,你有病?」謝玉舟啐了一口。
老爺子低垂著頭沉默。
「你沒有放下心結,也讓愛你的人陷入其中。一輩子都在內耗,自己是不是個替代品……」
「樓家庶女欠你,你的正妻,可從不欠你。」陸朝朝小手插兜,語氣冷酷。
「不是,她不是替代品!成婚幾十年,我從來沒後悔,沒拿她當替代品。」老爺子當即一口否定。
他只是不甘心,年少時受的侮辱。
老爺子站起身:「我這就讓她們走,讓她們滾!」
陸朝朝打個哈欠,雙手捧著臉蛋:「滾可不夠。」
「你欠她的,她想要的,你想過嗎?」
老太爺想起那件褪色的喜服,心頭沉甸甸的。
「我知道該做什麼了。」
待老爺子離開,桑鶴禮才從角落走出來,他眉頭緊皺,不解的看著陸朝朝。
桑鶴禮是桑家家主,老爺子與老太太的嫡長孫。
年輕的男子身上穿著月白祭袍,頗有幾分清冷祭司的模樣。
「昭陽公主,您是看出什麼了嗎?」他聲音清冷,眉目間滿是好奇。
「老太太還剩三十六天壽元,你也看出來了,對嗎?」陸朝朝捧著小臉問他。
年輕祭司點頭。
「祖母與祖父鬧了一輩子,我不想祖母帶著遺憾離世,曾想過無數法子讓他們和解。但都不奏效。」
他對著陸朝朝拱手行了一禮。
「此事多謝昭陽公主出手相助。」
老人若帶著心結離世,那該是何等遺憾。
「這是我該還老太太的因果。」陸朝朝笑吟吟的也不解釋,青年祭司看了她一眼。
陸朝朝看向祠堂角落。
那裡,有一尊無字靈位。
桑鶴禮順著她眼眸看去,眼光柔和道:「老太太心善,無意中曾撿到一截斷骨。大概拇指大小,似乎被天雷劈過,透著幾分黑。」
「老太太聽聞,粉身碎骨之人無法投胎。便將斷骨放在族中,讓它日日承香火,有朝一日能投胎轉世。」
陸朝朝輕輕嗯一聲:「我知道。」
沒人比我更清楚。
青年祭司詫異的多看她一眼,此事並未流傳出去,她怎會知曉?
陸朝朝……
因為,那是我獻祭時的碎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