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垂著眼,隔著遠遠的,安佑丞看不清他的神情。
永安侯扯著衣袖掩面,悄悄打量坐在上首的君王,「皇上,那夜大火時,我正在府上歇息,家裡的一眾小廝婢女都能為我做證。更何況,我與那戶人家無冤無仇,又為何要做此損人不利己之事?」
「皇上,老臣自開國,便為我夏國效力。今日,單單一份莫須有的摺子,您就要為老臣定罪嗎?」
龍椅上,厚重的冕旒遮住了他略顯飄忽的眼神。
「愛卿辛苦了,地上涼快些,快些起來吧。」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安佑丞低下頭,嗤笑一聲,纖長的眼睫遮住了譏諷。
真真是昏聵無度,一個敢說一個敢信。莫非這放火之事,還要他永安侯親自去嗎?
朝中彈劾永安侯的摺子不計其數,可哪件事不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一時間,眾人竊竊私語,神態各異。
「皇上,萬萬不可啊!」年邁的京都府尹顫顫巍巍地從隊列中走出,一撩袍子跪在地上,「那大夥何止燒了那一處,宅子周邊幾處都遭了波折。這裡地處京城,乃天子腳下。發生如此惡劣的行徑,我們卻沒法給百姓拿出一個說法。今年本就收成不好,冬日嚴寒,這叫百姓如何過活啊?」
「是啊,陛下三思啊!」眾人連聲附和,皆向他跪拜。
永安侯將木牘抱在懷裡,似笑非笑:「您幾位要給百姓個說法,關我永安侯府什麼事兒?莫非這京城出點大事小情的意外,都要怪到我這等功臣身上了?若是這般做派,誰還敢為我夏國效力呀!」
「你!」京都府尹被氣得吹鬍子瞪眼,聲音發抖,「永安侯好一手顛倒黑白的本事啊!你若真的清白,為何有人在那宅子外,看到了你家小廝的身影?」
「我聽聞,那日救火的人繁多,隔著好幾條街的街坊鄰居都來了,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夜色里看不清,認錯了也猶未可知。」
「天亮了,火都被撲滅了,那小廝可是一直等著人群都散了,才從後門溜回了永安侯府。」京都府尹花白的眉毛緊緊擰起,「永安侯,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永安侯面上的陰狠轉瞬即逝,他咧著嘴頑劣一笑:「誰看見了,誰看見他進侯府的門了?你們有人證嗎?再說了,就算他進了侯府,就一定是我們侯府的下人嗎?難道不能是別人的栽贓陷害嗎?」
「你……永安侯好算計啊。」京都府尹怒極反笑,氣得直喘粗氣,鬍子隨著他一顫一顫的,「若是我帶人去府上搜查,那小廝還能有命嗎?」
「安卿,」皇帝沉聲打斷,「這人根本就站不住腳,你們又拿不出有力的物證,倒也不必對我朝功臣趕盡殺絕。」
九五之尊的君王開口維護,底下的一眾宦官誰還敢挑理?
「此事就此揭過,退朝吧。」
「恭送皇上。」
垂了眉眼,安佑丞冷笑連連。
大夏的氣運,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馬不停蹄地趕往鋪子,催著姜禾禾收拾東西,帶著一家老小去往城郊的宅子躲個幾天。
看他神情嚴肅,姜禾禾不禁擰眉:「這京城可是要變天了?」
安佑丞不語,望著城門的方向,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算算時間,十萬精兵應該已經按照計劃埋伏好了。
幾日前的那把火,無異於給安佑丞送來了東風。
趁著城中混亂,他將十萬精兵分批次安置在城內。
今日罕見的晴天,紅色的宮闈外,士兵的鎧甲折射出點點銀色的冷光。
朝中也是對永安侯忍耐已久,經過他這些天的拉攏,那些大臣也稀里糊塗地上了他的賊船。
圖多那以談判的名義入宮面聖,順利給安佑丞做內應。
皇宮宮門大開,禁衛軍早已被永安侯養成了酒囊飯袋,哪裡頂得住如此猛烈的攻勢?
聽到外面陣陣馬蹄,皇帝臉色微變,脖頸間架著一把軟劍。
圖多那不複方才的恭敬,冷眼看他。
「你,你們伊國提的條件,朕都滿足……」皇帝吞了吞口水,哀求道。
「難怪大夏從裡到外都散發著腐爛的惡臭,原來是有你這般沒骨氣的昏君!」
安佑丞拖著長劍,地上劃出一道刺眼的血痕。
屋外的白雪已被鮮血染紅,他的臉上身上濺著尚且溫熱的血液,宛若從地獄來的修羅。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往日尊貴傲氣的九五至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身下淌著黃色的腥臭,「朕知你與永安侯有仇,明日就處死他。不,不對,今日,就現在,我立刻下旨。」
安佑丞蹲下身,笑著拍了拍他的臉:「崔玉,你看看這是什麼?」
一顆圓滾滾的人頭被丟到他的懷裡,脖頸埠處還滴滴嗒嗒淌著血。死不瞑目的眼睛裡,盛著與他一般的驚恐。
這不是永安侯還是誰!
「啊!」崔玉驚聲尖叫,面如死灰。
「聒噪。」安佑丞嫌惡起身,長劍一揮,屋內霎時安靜下來。
象徵著帝王的冕旒滾落在地,看不出原本的明黃。
僅僅半日,大夏變了天。
安佑丞登基,當即大赦天下。
望著久違的陽光,黎柏風裹緊了身上的單衣,老淚縱橫。
黎府幾人相擁而泣,哭作一團。
……
濃重的血腥味直往鼻孔里鑽,姜禾禾不禁捂住了鼻子。
宮中安靜得出奇,地上尚且有殘留的血跡,只聞「唰唰」地清掃聲。
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低垂著頭,連個眼皮都不敢抬。
姜禾禾咬著下唇,手心早已被冷汗打濕。
安佑丞牽著她往裡走,對周圍的古怪置若罔聞。
御書房早已被清掃乾淨,點了沉香。
圖多那已等候多時。
「恭喜吾皇奪回江山。」
他單膝跪地,行著伊國禮節。
姜禾禾瞠目結舌,大腦一片空白:「你,你竟然……」
她連連後退,安佑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她摟在懷裡。
「我本是伊國落魄皇族,流落到蔚縣。圖多那一族本是我父親的舊部,如今作為使者入京,一眼便認出了我,幾番試探下才相認。崔玉昏聵,民不聊生,夏國遲早改朝換代。」
他頓了頓,眼中帶著希冀與小心:「當下民間散亂,百廢待興,你可願與我攜手,共同治理?」
姜禾禾緊抿著嘴角,眼神晦暗不定。
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環著她的手漸漸鬆開:「我知此事事發突然,你可以考慮……」
下一秒,姜禾禾反手抱住他,眼中閃著光。
「皇上,蔚縣大仇得報,你什麼時候拿下伊國,以此為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