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不是被人欺負的角兒。

  迎面而來的人不僅擋路，還罵自己，特難聽那種，他大耳刮子都抽出一半了，聽得聖師二字，當即停在廟祝右臉頰半尺外。

  「聖師？」

  我可是見過菩提子的！

  麻衣皺皺眉，扭頭看下下代麻衣。

  賊人心狠手辣，饒是過了數日，下下代一張臉消腫了大半，還是沒脫豬相。

  兩相一對照，根本不像，他就給否定了，又待抽人，廟祝又開始哭嚎。

  「聖師您倒是說說話……啊，聖師，他們是不是綁架了聖師您，若是的話，您，您就眨眨眼……」

  下下代也不知如今是何狀態，愣半天，給廟祝來了個憨笑。

  廟祝見狀，眼白一翻，朝後倒去，倒吸哀嚎。

  「啊……聖師給，給人揍失憶了？！」

  「渾人胡說八道，」麻衣悶哼道，「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拳腳無情……」

  「是是是，你利害！」廟祝歇斯底里，開始扯自家道袍，「連我家聖師都被你揍成這般，揍我豈非家常便飯？老頭，老頭今日便讓你揍死，哈哈……」

  見廟祝悲慟不似作假，麻衣皺眉道：「他不是你家聖師，也不是我揍的，擦亮眼睛再看看！」

  「簡直顛倒黑白！」廟祝指著菩提子瘋癲大笑，「我日夜侍奉聖師，豈能不知聖師特異？」

  「有何特異？」

  「聖師頭上，有一朵寸許的九紋金蓮！」

  麻衣一怔，扭頭一瞅下下代的大光頭，悶哼道：「寸許的九紋金蓮沒有，倒有一個巴掌大的玫瑰花邊，你蹲下讓他看看。」

  下下代依言蹲了個馬步。

  廟祝見狀，又哭嚎一陣，上前低頭一瞅，眼白一翻，直挺挺朝後倒去，邊倒邊罵。

  「兇殘如斯，竟，竟連九紋金蓮都揍，揍變形了……嗷！」

  嘭！

  廟祝倒地昏厥。

  見此一幕，麻衣還沒什麼，正接近的秦武一行人，聽出了濃濃好奇。

  「不像是欺負麻衣啊……」

  「啥情況？」

  「好像是麻衣把人揍變形了？」

  「不是人變形，是人身上的紋身變形了……」

  「那豈不更殘暴？乖乖，麻衣竟是這種人，沒看出來啊！」

  「沈哥，在此地揍人，是罰錢還是坐監？」

  「沈哥，沈哥？你臉色怎，怎慘綠慘綠的？」

  ……

  柳高升一嗓子，眾人又扭頭看沈青雲。

  往日一臉溫和笑容的沈青雲，此刻左眼大，右眼小，都成瞪狀，且還有些鬥雞眼。

  大的左眼在看麻衣身旁的下下代，小的右眼，看趟地上的廟祝。

  而臉色嘛，霍休看了看手裡的棒打檸檬綠茶……

  「唔，有的一比啊！」

  整個秦武，只有他和秦墨矩知道，沈青雲和菩提子乾了一架。

  「但小沈說的是菩提子跑了……」

  如今，怎會和麻衣……誒？

  霍休捋了捋，頭皮有些發麻。

  「菩提子之前去麻衣門，是認識麻衣的啊！」

  就沖這一點，什麼下下代麻衣，是個天驕就不可能答應。

  他又看前方，發現下下代對麻衣言聽計從，此刻還蹲著馬步沒撤呢。

  「嘶……何以至此？？？」

  左思右想，頭皮更麻了。

  「怕是，他都不記得自己是誰……嚯！」

  所以那個倒地的人還真沒說錯。

  「菩提子直接給揍失憶了？！」

  思及此處，霍休心中一顫，老腿邁得飛快。

  沈青雲幾乎同時上前。

  老小前沖之餘還對視了一眼。

  霍休眼神：「好你個小沈，你把你娘的外號給繼承了？」

  沈青雲眼神：「我娘什麼外……嘶，血手人屠？大人，不至於不至於……」

  二人殺至麻衣面前，齊齊瞪菩提子。

  下下代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麻衣。

  麻衣一喜，拱手悶聲道：「屬下見過……」

  「免了免了，」霍休揮手，盯著菩提子不放，笑眯眯道，「蹲著不累嗎，且站直了。」

  下下代又看麻衣。

  「我都要聽大人的話，站好了，聽大人訓話。」

  下下代站直，和霍休對視。

  霍休看得心頭一顫。

  「多麼清澈的眼神啊……」

  和趙擎天都有的一比了！

  深吸口氣，他看向沈青云：「你好好看……等會兒再摸，好好看先！」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沈青雲鼻子都摸禿嚕皮了。

  他聞言放下手，繼續端詳麻衣指定的下下代，越看越覺操蛋。

  「前兩日我是真看不出，但如今……」

  想了想，他笑道：「再蹲下，我確認一番。」

  下下代二蹲。

  沈青雲低頭打量大光頭的頭頂，心中疑惑。

  那日菩提子豎掌躬身，他沒怎麼注意。

  後來菩提子盤坐金蓮上，他一會兒拔箭一會兒插的，才隱約有點印象。

  「菩提子頭上，似乎是有個什麼玩意兒？」

  而眼下，這顆大好頭顱上，也有東西。

  「卻不似蓮花，蓮花瓣是尖的，這頭上是圓……雖說都是九個……嘶！」

  這玩意兒也能揍變形的嗎？

  見小沈表情愈發古怪，霍休都不用出言詢問了，心頭五味雜陳。

  「小沈素來愛交朋友，甚至有把敵人變成朋友的能耐……」

  但菩提子不一樣。

  「就沖楚漢和秦武的敵對關係，菩提子對劉信的重要性，以及特胖使對菩提子的重視，這種事也不可能發生！」

  正因如此，前兩日秦墨矩聽聞此事，還打趣說小沈這回沒交到朋友。

  「結果小沈把對手揍失憶不說，如今對手還在我們手裡，甚至還成了麻衣門的下下代麻衣？？？」

  這他娘的都不是交朋友了好吧！

  霍休無話可說之際，柳高升一眾也走了過來。

  眾人好奇圍觀，嘖嘖而嘆。

  「是真慘！」

  「喪盡天良！」

  「喪心病狂！」

  「嗚嗚嗚，太殘暴了……」

  「沈哥說得對，」杜奎深以為然道，「下手賊人，果真心狠手辣，麻衣，你千萬要小心。」

  麻衣悶聲道：「只要敢來，屎給他打……」

  「咳咳，」霍休忙打斷，瞪眼道，「你也開始大言不慚了？」

  麻衣悻悻回道：「大人，屬下有自知之明，但只要沈哥在這兒，不管對方是誰，屬下都不懼！」

  老夫想反駁都做不到啊……

  霍休無語，看著沈青雲揚揚下巴，示意自己處理好。

  「那個……」沈青雲趕緊道，「咱先回去，至於這位……我先給送回去，回頭聊哈……」

  嘚嘚嘚……

  沈青雲拎起廟祝，跑了個沒影。

  看完整個過程，高空之上，羅永和李青蓮相顧無言。

  「你覺得，菩提子是巧合還是故意將計就計？」

  「李師兄，這……」羅永苦笑，「這真有點為難師弟了，誰能想到？」

  李青蓮點點頭，覺得好笑之餘，心頭也滿是震撼。

  「輸贏是常理，我李青蓮在宗里，也不是沒輸過……」

  但輸贏也都是有底限的。

  「往淺里說，是分勝負，往深里說，是分生死……」

  別說他自身經歷，將他所有見聞一個個擺出來，也沒一出是把人揍失憶的。

  正想著，羅永罵罵咧咧道：「失憶？一個半步五境的大修失憶？這不開玩笑嘛！」

  李青蓮聞言，都忍不住點頭。

  理就是這麼個理。

  「擱凡人身上，神魂受創，有失憶的可能，但菩提子……」

  琢磨著琢磨著，李青蓮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沈青雲下重手前，菩提子的狀態就有些不對勁？」

  羅永微怔，旋即點頭道：「還真是，他以為自己被一個垃圾三番四次戲弄，甚至還被垃圾暴揍。」

  「這可能就說得通了。」

  「李師兄，此話怎講？」

  李青蓮感慨道：「無法接受現實，故而選擇迴避。」

  羅永想了想，悻悻道：「從這點來說，我們比菩提子就強了。」

  聽到這種打趣，李青蓮沒什麼反應。

  「換成我遭遇這種事，可能也比死還難受吧……」

  摁下心思，他問道：「此事如何處理？」

  羅永聳聳肩：「李師兄，這種事兒就不用我們操心了，我兄弟辦得妥當。」

  「妥當？」李青蓮蹙眉，「刻意迴避，總有想起來的一天，那時……」

  羅永嘿嘿笑道：「那時？那時可能我說青雲兩句不對，菩提子能找我拼命！」

  「此話怎講？」

  「李師兄就別操心……與其操心這個，不如去新開的小店看看，走走走，我請客，李師兄給個面子……」

  侯府。

  若說沈青雲還有一絲可能認錯，奉獻給傳道事業的廉戰仨兒愛徒，對菩提子身份的言之鑿鑿，就給讓此事蓋棺定論了。

  「誰這般心狠手辣？」雷公臉一臉狐疑，「莫不是苦肉計，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沈青雲又開始摸鼻子。

  霍休有些心疼，忙道：「好了，這一點過，還是說說接下來如何行事吧。」

  「大人，」柳高升淡淡道，「這件事不用琢磨，本就是對手，如此行事，多半別有居心。」

  霍休有些感動。

  「吾兒鳳仙，終於捨得動動腦子了……」    可惜動不逢時。

  想了想，解鈴還須繫鈴人，他便道：「此事小沈你費費心。」

  沈青雲鬆了口氣，恭敬道：「屬下遵命。」

  霍休點頭，還待轉移話題，又是一陣沉默，忍不住嘬牙花子。

  「所以，咱拍西遊記，怕是拍了個寂寞？」

  柳高升驚道：「大人何出此言？」

  「你管老夫……」見是柳高升發問，霍休翻了個白眼，一指雷公臉，「正好，你倆真假美猴王，去交流交流吧，散了，各自行事。」

  沈青雲如蒙大赦，出了正廳就要去找麻衣。

  「沈哥等等！」

  「杜奎兄弟……有事？」

  杜奎走近，狐疑端詳沈青雲。

  「沈哥，自從碰到菩提子，你就有些不對勁？」

  高低得贊一聲杜奎兄弟，你真是細……心細如髮啊。

  沈青雲摸摸鼻子，問道：「假如有人罵你垃圾，杜奎兄弟當如何？」

  「罵我垃圾……」杜奎認真思考，有些嚮往，「雖說沒遇到過，但若真發生……那對方可以考慮投胎的事了。」

  聽聽，什麼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沈青雲一下就舒服了，拱手笑道：「祝願杜奎兄弟，早日夢想成真。」

  客房。

  沈青雲和菩提子互視。

  「哎，真是越看越像啊……」

  想了想，他把麻衣叫了出來，據實相告。

  麻衣腦仁都聽擰巴了，好半天才捋順，眼裡又滿是圈圈。

  「沈哥……」

  沈青雲知道麻衣心頭疑惑有多少，嘆道：「麻衣兄儘管問，我知無不答。」

  「你是如何做到的？」

  沈青雲一僵，擺手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麻衣兄認為如何是好？」

  麻衣思忖良久，苦惱道：「沈哥，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大膽，但他真是下下代麻衣的最佳人選……」

  「那就大膽些！」沈青雲道，「修仙界也不是沒有改換門庭之事，再者，我們又沒逼……這樣，我先寫個文書，咱先把證據落實了，你讓他按手印……」

  空中。

  李青蓮感覺被人拽住了蛋蛋。

  「羅師兄，我們當真不用操心？」

  羅永頭皮發麻。

  「我道青雲兄弟有何錦囊妙計，結果就是白紙黑字？」

  摁手印有個毛用啊！

  「但大話已經說出去……」

  羅永硬著頭皮，哈哈笑道：「放心吧李師兄，我對青雲充滿信心。」

  「也罷，」李青蓮思慮深遠，「如此，也不失為妙計，至少有探查西方教內幕的機會……」

  正說著，沈青雲書就「賣身」文書。

  二人瞧了幾眼，覺得不對，又開始逐字研讀。

  「乖乖，看似你情我願，實則每個字背後，都是一坑啊……」

  「尤其最後一句話，最終解釋權歸麻衣門所有？」

  「都有這話了，前面就沒必要寫了吧。」

  「唔，頭次聽說，摁手印要十個手指頭的……」

  ……

  眼見菩提子摁完手印，沈青雲迫不及待拿起，再次確定沒問題，正要收起……

  轟隆隆……

  沈青雲探頭出窗，望天唏噓。

  「下雨就下雨，打什麼雷嘛，嚇我一跳。」

  而羅永和李青蓮是真嚇到了。

  此刻二人已經橫移出千丈，緊緊盯著侯府上空。

  劫雲是沒有，但身為修士，能感受到天道意志顯靈，似乎對下界某事有感。

  「但風平浪靜的，怎會突然……咦？」

  二人似乎想到了什麼，瞪眼互視。

  「不會是那手印……」

  「多半是了。」

  「開玩笑……」

  二人瞪了會兒眼，就無語了，一臉受到教育的樣子。

  「日後找個機會，我也試試青雲老弟這一手……」

  客房內，沈青雲看完文書和十個鮮紅的手印，笑容都親切了兩分。

  「至於什麼垃圾不垃圾的，我沈青雲是在乎這些的？」

  再度坐在菩提子面前。

  「道友，不知如何稱呼？」

  「我……」

  「哦，原來你叫菩提子啊，幸會幸會，在下沈青雲，菩提子道友來自何方？」

  「我不……」

  「西方教？哦，我聽過西方教大名，來自極西之地，卻不知菩道友來曲阜，有何貴幹？」

  「這……」

  「傳道？這是好事啊，沒想到菩道友不僅心懷蒼生，還一身本事……」

  ……

  麻衣沒聽明白。

  羅永二人聽了一段，心有所悟。

  「意識倒灌？」

  「卻也有些刺激之用。」

  沒一會兒，沈青雲知道的東西就說完了。

  而對面的菩提子，清澈的雙眸里，多了十幾盤蚊香。

  「菩道友何必謙虛，道友那一手金光，威力驚人，在下甘拜下風，卻不知此法何名？」

  菩提子暈暈乎乎的，本能道：「醍，醍醐金光……嗯？什麼是醍醐金光……」

  羅永瞪眼：「還真有用？」

  此時，李青蓮就有些佩服沈青雲的本事了。

  沈青雲飛快記下醍醐金光，繼續趁熱打鐵。

  「若在下沒猜錯，醍醐金光便是針對旁人資質的手段？」

  「好，好像是……」

  「卻是聞所未聞，菩道友可願為在下解惑？」

  「資質便是根腳，與生俱來，乃真我體現之一，醍醐金光乃西方教禁制之法……」

  「不知如何修行？」

  「無法修行，西方教前百弟子，方有資格得教主親，親賜傳，傳法……」

  「原來如此，那十八不共法經呢？」

  「乃，乃西方教三大傳，傳承之一，主殺，殺伐……」

  「菩道友天縱奇才，實力超絕，定是名師指點？」

  「吾，吾師……」

  菩提子表情陡然痛苦，細汗密出，臉色漲紅。

  「不好！」羅永一驚，「怕是刺激過甚，引發反噬！」

  「還愣著作甚，」李青蓮沉聲道，「沈青雲怕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不好怕是前功盡棄，你趕緊下去……」

  話音未落，菩提子起身，捂頭痛苦咆哮。

  「我是誰，我是誰，啊啊啊啊！」

  沈青雲一怔，見菩提子狀若瘋狂，也吃了一驚。

  「提到他師父，他才突然這般，難道……」

  正待琢磨，麻衣焦急的聲音響起。

  「沈哥，快想想辦法！」

  沈青雲摁下思緒，見菩提子仿佛想衝出去，忙起身擋在面前。

  「你是誰？」

  「我，我是誰……」

  「這個問題問得好！」

  沈青雲繞著菩提子轉圈圈，邊轉邊開口。

  「我是誰？」

  「我生從何來，死往何處？」

  「我為何要出現在這片天地？」

  「我的出現對這個天地意味著什麼？」

  「是這片天地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這片天地？」

  菩提子只覺腦子要痛得炸掉。

  「夠了！」

  一聲震天咆哮，把霍休和眾小都引了過來。

  沈青雲不敢耽擱，又躥到菩提子面前，繼續開口。

  「我和天地之間有必然的聯繫嗎？」

  「天地是否有盡頭？」

  「歲月是否有長短？」

  「過去的歲月在哪裡消失？」

  「未來的歲月又在哪裡停止？」

  「我在這一刻提出的問題，還是剛才的問題嗎！」

  ……

  這一連串下來，別說菩提子，霍休一群人眼裡都冒出了蚊香。

  菩提子狂態盡去，恍恍惚惚道：「我，我究竟是，是誰……」

  沈青雲微微一笑，拱手道：「道友方才才摁了手印怎就忘了？你是麻衣門下下代麻衣啊。」

  此話一出，菩提子又漸漸從恍惚，回歸了最初的清澈，看看沈青雲，有學有樣拱手。

  李青蓮和羅永面面相覷。

  「李師兄，我，我就不用下去了吧？」

  李青蓮想了想，蹙眉道：「沈青雲做得好好的，你下去作甚？」

  羅永嘴巴一張，旋即閉嘴，在心裡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