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蘭突然下跪,讓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跟在景家人後面的邱成耿見趙華蘭就那樣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地板上的聲音讓他覺得牙酸。
邱成耿和戴璐一樣,都是從部隊裡出來的,所以反應也十分的及時,幾乎是在趙華蘭跪下去的下一秒,他就閃身走進病房,順便再關上了門。
和景家人住同一樓層的病人還有不少,要不是邱成耿動作快,趙華蘭的動作要是被來來往往的人看到了,指不定得引起什麼樣的騷動。
景家人送來洗胃的時候就已經因為他們特殊的穿著和打扮引起了醫生護士和其他目擊者的注意了,要說現在推崇漢服的人不少,但是像景家這樣一家老小都作古人打扮的還真是少。
要不是當時景家人統統毒發昏迷,危在旦夕,戴璐他們肯定會找幾身現代的衣服給他們換上了,要是當時有時間讓他們準備,哪裡會有這麼多麻煩的事情。
自古婆媳關係就是大家議論的焦點,這兒媳婦在病房給婆婆下跪,不管是放到哪裡都能牽動廣大民眾的那一顆八卦的心。
確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病房裡發生的事情後,邱成耿才總算是能夠鬆一口氣了。
穿越者的事情邱成耿不懂,他不是直接詢問景晴的人,雖然之後他聽戴璐說過景家人的情況,但是真說起來,他對景家人是真的不太了解。
現在明顯是景家人的家世不凡,也不知道上面的領導準備怎麼解決這次的穿越者,所以邱成耿十分識趣的守在門口,並不準備過早的摻和穿越者的家世。
當然了,穿越者一家想在邱成耿的眼皮底下做出什麼虐待兒媳婦,苛待妻子的事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邱成耿作為一個現代人,還是正義感最高的軍人,必然是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麼壓迫婦女的事情來。
趙華蘭跪在地上,景安泓和景晴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去扶她起來,然而他們伸出去的手卻被趙華蘭側身躲了過去。
趙華蘭低頭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道:「婆母,昨日是我瘋癲無狀,說了些胡話,希望您不要往心裡去,饒了我這一次。」
趙華蘭跪在地上,楚繡娘沒有發話,她也不敢抬頭。
趙華蘭心頭髮苦:昨日飲下毒酒前,她以為自己應該是再無活命的可能了,為圖一時痛快,就口無遮掩的說出了下輩子再也不做景家兒媳婦的話來。
昨日一家人都處於生死關頭,婆母無心和她計較,只冷哼了一聲,沒有多說她什麼。
當時趙華蘭想的是活都活不成了,她也不用再看婆母的臉色了,所以並沒有把這一聲冷哼放在心上。
可是誰能想的他們一家人竟然有這樣的奇遇,有幸在陌生的世界重新活過來了呢?
趙華蘭十分聰明,她想著與其等著婆母反應過來再秋後算帳,不如她自己先站出來把錯認了。
現在房內還有一個邱成耿,婆母就算是再生氣,總不至於對她下狠手,落下一個不好相處的印象。
再回過頭來想想,自從嫁入景家,趙華蘭的日子過得也算是不錯的。
趙華蘭的母家也是貴族,而且傳承了十幾代的清貴望族,和景家這種才富裕一兩代的人家可不一樣。
趙華蘭嫁入景家,屬實算是低嫁了,當時趙華蘭的父親看上景安泓的人品和能力,把最小的嫡女趙華蘭許給了她。
景家人口簡單,楚繡娘和丈夫生養了四個孩子,因為那些年的戰亂,最後只活下了景安泓這一個。
趙華蘭一進門,就能窩在院子裡過自己的小日子,沒有難纏的小叔子、小姑子讓她煩心。
雖然景家的人丁有些凋零,但也沒有京城其他的高門大戶動不動就好幾房人,正妻小妾擠一窩的煩惱。
景家沒有小妾,景安泓沒有,他的父親也沒有,只這一點,就已經讓其他貴婦羨慕了。
最最難得的是景安泓自己的能力也十分不俗,趙華蘭和他成親二十年,他的官是越做越大了。
趙華蘭原本就是三品誥命夫人,之前景晴被指給太子的時候,皇上為了給未來太子妃的母親抬身份,直接給她升到了一品誥命夫人,要知道她的婆母才也才只是二品誥命而已。
然而誥命夫人的頭銜在外面好用,放到景家就不那麼好用了,哪怕趙華蘭的品級比婆母高,在家裡她還是那個要伏低做小的人。
要是她敢怠慢婆母半分,只一個孝道壓下來,就足夠她受盡世人的非議和白眼了。
然而趙華蘭捫心自問,自認為自己嫁入景家這二十載以來,一直是打從心裡敬重楚繡娘這個婆母的。
這二十載里,不論是颳風、下雨還是生病,趙華蘭都堅持卯時去婆母房裡請安,亥時去房裡伺候婆母就寢,從無一天遺漏,平常更是什麼都緊著婆母花用。
在景府,要論衣食住行,楚繡娘絕對是排在第一位的,就連一家之主的景安泓,都排在她的後面,然後依次為景霖、景晴,最後才是她這個景家的主母。
可就算是這樣,趙華蘭也沒能捂暖楚繡娘那一顆石頭心,她連笑臉都吝嗇於給自己一個,也從未對自己說過什麼暖心話。
雖然楚繡娘沒有在大事上苛待過她,但也是叫她看了二十年的冷臉。
這些冷臉,也被趙華蘭一一記在了心裡,在昨日那個處境下,她以為自己活不成了,才會頭腦一熱說出下輩子不再做楚繡娘兒媳婦的話。
當時心中的鬱氣紓解了,趙華蘭心裡除了痛快以外,倒是沒有多多後悔的情緒。
憋憋屈屈的活了二十年了,這臨了臨了說一兩句痛快話也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對吧?
可是這毒酒一入口,好死不死的偏偏沒有死成。
一覺醒來,她已經是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了,知道自己和家人都沒事了的時候,趙華蘭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然而這份高興的情緒趙華蘭只維持了短短几秒,剩下的就全部是後怕了。
過來的這一段路程里趙華蘭就一直在想,依照楚繡娘平日裡對她那挑挑揀揀的性子,如今抓著自己這麼多的一個錯處,恐怕是要趁機發難了。
進病房之前趙華蘭的一顆心都是懸著的:她犯了不敬的大罪,楚繡娘心生氣是肯定的,只盼她打罵一頓之後能消了這口氣,千萬別讓夫君休了自己才好。
成親二十載,景安泓對趙華蘭是沒話說的,她對自己的夫婿也是一萬個滿意的,轉而說來,要不是她整顆心都在夫婿身上,她也不用這麼在意婆母對自己的看法了。
趙華蘭心裡害怕呀,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她什麼都不懂,要是婆母讓夫婿休了自己,自己又該怎麼活呢?她的一雙兒女要是離了生母,心裡該有多惶恐。
為了維護自己的家庭,趙華蘭毫不猶豫的放下自己的那一點臉面,不管是下跪還是磕頭,只要能夠平息楚繡娘的怒火,她都願意做。
趙華蘭請罪的話,也讓景安泓等人想起了昨日飲下毒酒前發生的事情。
妻子和母親之間的問題,景安泓心裡也是明白的,兩人之間大的矛盾沒有,就是互相有些小看法。
老話說婆媳之間是天敵,景安泓往日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裡,在他看來,大周朝上下就沒有幾家婆媳關係好的,和其他人家比起來,自家這點小問題根本算不上什麼,只不過是婆媳之間少了些交談罷了,除了面上冷一些,他母親也從未做過什麼苛待兒媳婦的事情。
昨日明顯是蘭娘失言,在這種時候,景安泓自然是要站出來調解的,他一手撈起衣擺,直挺挺的就在趙華蘭的身邊跪下了。
「母親,昨日、昨日蘭娘她就是一時衝動,她心裡是十分敬重您的,這麼多年了,蘭娘的為人您也是知道的,既然她已經知道錯了,母親您就原諒她的一時食言吧。」
聽夫婿這麼說,趙華蘭跪在一旁連連點頭。
趙華蘭和景安泓兩個人都跪下了,一旁的景晴和景霖自然也沒有站著的道理,兩人跪下後嘴裡也不停的為自己的母親求著情。
一家人能夠死裡逃生,本來是應該開心的時候,景晴不想自己的祖母和母親因為昨日的事情生出間隙。
單人病房本來就不寬敞,放了陪護床和床頭櫃這些之後,剩下的空間就更少了,景家四口人都跪下了,屋裡就剩下一個邱成耿呆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好了。
按理說這是穿越者們的家事,他應該是要避一避才好,偏偏這一家子的穿越者都是才解了毒、洗了胃的病人,邱成耿擔心自己不盯著會出事,所以就只能這麼尷尬的守在門口,盡力的減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不過減少存在感可不耽擱邱成耿聽八卦,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已經從景霖和趙華蘭的口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清楚了。
聽清楚之後邱成耿就有些咂舌了,這不就是說錯了一句話的事情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在現代多少做兒媳婦的天天罵婆婆老不死的呢,這麼一點小事怎麼就值得趙華蘭這個穿越者又是下跪又是磕頭了?
邱成耿在心中暗道:都說這古代的婆婆地位高,現在一看這何止是高呀,隨口說一句話就得擔心婆母追究,這哪裡是婆婆,這不活脫脫的一祖宗嗎?
人老成精的楚繡娘一看就知道邱成耿這個守在門口的救命恩人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心中一哽,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來打破眼下這個窘境。
看著床邊齊齊整整跪著的四個人,楚繡娘就覺得頭疼。
趙氏那個憨貨,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的,家醜不可外揚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有什麼事情不能以後一家人關起門來說,偏偏要挑恩人在的時候說這些,分明就是成心想讓她下不來台。
到底是擔心自家人在恩人心裡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楚繡娘輕咳了兩聲後,才緩緩開口說道:「好了,都起來吧,這還沒到過年的時候,要壓歲錢還太早了一些,我這才醒過來,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呢,你們倒是齊齊刷刷的就跪下了,落在恩人眼裡,像個什麼樣子,無端還害我在恩人心裡留下個老虔婆的印象。」
聽婆母這麼說活,趙華蘭和景安泓連忙搖頭道:「媳婦(兒)不敢。」
景安泓也知道當著恩人的面說這些不好,所以他連忙伸手扶著一旁的夫人站了起來。
趙華蘭聽見婆母發話了,也不敢跪在地上磨蹭了,乖乖的站了起來,她姿態優雅的撣了撣裙角,轉身朝邱成耿福了福身子。
「實在是對不住了,一點家事,倒是讓恩人見笑了。」
邱成耿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
不得不說,要不是此時景家一家人的儀態都有些狼狽的話,那趙華蘭福身時顯露出來的貴婦儀態真是沒得挑的。
景家一共五口人,除了景霖和景安泓兩個男子的髮式簡單以外,三個女眷的髮式都很繁瑣,這又是服毒昏迷,又是洗胃搶救的,這髮髻不可避免的就松垮了大半,如今除了景晴自己用髮簪簡略的把頭髮挽了起來以外,趙華蘭和楚繡娘兩個人看著都像是瘋婆子。
趙華蘭醒來之後就急著要來跟婆母道歉,一時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儀表不妥,最後還是景晴走到她身邊悄聲提醒了之後,她才窘迫的紅著一張臉躲到洗手間收拾儀表去了。
趙華蘭進到洗手間,看清楚裡面的樣子以後,她就不由得猛抽了一口氣。
「嗬!」
聽見夫人的抽氣聲,景安泓連忙站起身,關切道:「怎麼了?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