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禍臨頭、

  夏日的雷雨,來得又猛又急,原本還是艷陽高照的日頭,因為這一場雷雨霎時就變得昏暗陰沉了起來。

  天邊狂肆翻滾的烏雲——像極了景家人現在的心境。

  對於景家的家主景安泓而言,今天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天。

  今日景家人的女人都從後宅走了出來。

  她們圍坐在堂屋,焦急的等待著一個消息——一個能夠決定景家一家人命運的消息。

  景晴端坐在椅子上,姿態嫻靜,任誰來都挑不出個錯字,這正是未來一國之母應該有的儀態,以往外面的人都言她端莊持重,雖然年紀尚幼,卻已有了同齡人難得的穩重從容風範,加上她在京城貴女中出眾的容貌,被陛下和皇后看重,欽點為太子元煊文的正妃,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就是這樣的景晴,在面對抄家滅族的關頭上,面上也免不得多了一些往日從來不曾有過的惶恐樣子。

  景晴真的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明明昨日她還在滿心欣喜的為自己明日的大婚做著最後的準備。

  未來的夫君是東宮的太子,大婚之後,景晴就是尊貴的太子妃了。

  可是一夕之間,一切卻都變了……

  先是太子身邊的死士冒死前來報信,說三皇子昨天夜裡帶著手下的軍隊衝進了啟陽宮,逼聖人禪位於他,逼宮之事三皇子許是早有預謀,所以他只用了半個晚上就控制住了皇宮,死士逃出宮的時候,聖上和太子都被他扣在了啟陽宮內。

  三皇子成年之後就接手了其母族那邊的軍隊,如今聖上和太子都被他控制了,這周朝的天地已然是被徹底的顛覆了。

  元煊文深知自己和弟弟元君昊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自己在他手裡肯定是落不著好的,所以在逼宮事件一開始的時候,就派了幾個心腹趁亂去給景家報信了,帶話讓景家人趕緊尋找機會逃離京城。

  景太傅作為太子太傅,自然是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之間的恩怨有多深,嚴格的說起來,這是先皇后和繼後之間的恩怨。

  當今聖上元啟草根出生,正兒八經的泥腿子起勢,靠著當時洛河水災,糾集起來的一批難民搶了朝廷的賑災銀子起的義。

  起勢時元啟的手下只有雜牌兵一兩萬,當時前朝暴君當道,酷吏橫行,各地大大小小的起義軍加起來能有三位數,元啟的勢力,在上百支的起義軍里都排不上號。

  不過元啟有手段有謀略還豁得出,一路攻城略地,一路討好當地的貴族,靠著聯姻的手段飛快的積累了大批的錢糧,最後加上他自己不凡的手段,成了最後的贏家,帶著自己的兩位數的後宮,搬進了皇宮,坐上了龍椅。

  現在的皇后戚皇后就是聖上起勢時娶進門的髮妻,當今太子也是聖上的第一個孩子,當時家鄉水災,聖上為了一口吃食,不得已扔下剛生產的妻子和

  襁褓中的兒子,拿起家裡的柴刀就揭竿起義了。

  按理說聖上成就大業後,戚氏和其子一個當皇后,一個當太子,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是偏偏後來聖人為了大業,又主動或者被動給自己劃拉了不少的女人,其中還有泰原望族的李氏嫡女。

  李氏嫡女帶著十萬大軍的陪嫁嫁給了當時還是草根的聖上,聖上更是靠著李氏得到了李氏一族的鼎力相助,四處征戰五年之後,終於成就了霸業,成為了周朝最尊貴的人。

  李氏一族自詡自家為周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自家的嫡女本來就是金枝玉葉,嫁給聖人後更是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自然是沒有要屈居於戚氏這個農婦之下的道理。

  開國之後,朝內的官員為了立後的事情也是吵翻了天,貴族支持李氏為後,聲稱李氏一族對新朝的付出有目共睹,李氏還誕有二皇子、三皇子兩位皇嗣,加上李氏的父兄還在邊關守衛著大周朝的安穩,這皇后的位置應當是她的。

  保守派支持戚氏為後,戚氏是原配,又育有大皇子,她才是正統,李氏確實付出了許多,不過這嫡庶之分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規矩可不能亂,讓李氏女當個副後也不算是辱沒她。

  最後兩派爭辯結果是貴族一派勝利了,新國建立之初,一切都很敏感,哪怕尊貴如聖上本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和貴族們較力,這些貴族們一旦反噬,所引起的後果是不可估量的。

  最後李氏如願當上了皇后,戚氏為皇貴妃,不過李氏這皇后只當了六年,就因為急病逝世了,之後戚氏被改立為皇后,她的兒子元煊文也被聖人下旨立為了太子。

  李氏當了六年的皇后,皇上都沒有立她的兩個兒子為太子,她這一死,皇上就立了戚氏的兒子為太子,這京城裡的貴族自然是不贊同的。

  不過當時已經不是聖人剛立國的時候了,這六年裡,聖人憑藉著自己的鐵血手腕,收攏了朝中大部分的勢力,朝中官員也多換成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寒門貴子,所以他不再似從前那般受制於這些貴族。

  聖人下手處理掉了兩家鬧騰得最歡的名門望族後,貴族們徹底的老實了,他們深切的明白了,現在的聖人已經成長成了一頭雄獅,不再受他們的桎梏了。

  最後大皇子當上了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被聖人派去鎮守邊關,去年二皇子戰死在了邊關,二、三皇子舅舅、李氏二郎也因為強搶民女、侵占他人田產、酒後殺人等罪名被聖人斬了頭。

  李氏二郎的事情出來之後,人人都在議論,說泰原李氏受此打擊,加上聖上有意無意的打壓,再也難現昔日的榮光。

  當時大家都以為三皇子接連受挫,母族的權利也被陛下一削再削,應該是被打入了泥潭,再也翻不了身了,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夠趁著太子成親進京賀喜的機會,直接發難逼宮。

  也不知道那十幾萬的軍隊,他是怎麼遮掩住的,竟然行至京城外都還沒有人發現苗頭。

  不提現下皇宮裡是個什麼情況,就說景府,景太傅得到消息之後,就連忙打發人去城門打探情況了。

  等人回來的功夫,他遣散府里伺候的下人,給了賣身契和些許銀錢讓他們各自尋求生路去了。

  抄家的罪名一說出來,再忠心的人也就那樣了,雖然有兩個老僕不願意走,但是景安泓打定主意不想牽連無辜,所以此時府里就只剩下景家人一家了。

  景家人此時都在等著出門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城門的守衛是不是三皇子的人?守衛嚴不嚴?這些都是他們能不能夠逃出京城的關鍵,家裡的奴僕大多都在府里走動,他們或許能夠出去,但是景家人平常可是在外面走動著的,大家都認識,他們想要混出城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景晴她們收到消息後就連忙收拾好細軟準備離京了,也不知道三皇子得勢後周朝會不會亂,所以她們也沒收拾太多的銀票,而是撿著輕便的首飾和金葉子裝了兩大包袱。

  景晴的祖母楚氏楚繡娘是窮苦出身,這一輩子水災、旱災、兵禍都經歷過了,很是有些逃難的經驗,這會兒正指揮著孫女和兒媳婦往大家的貼身衣服里縫銀票和金葉子。

  看著祖母和母親手裡的動作,十歲的景霖一臉遺憾的說道:「可惜宮裡給姐姐的那些聘禮大多都是些笨重的擺件,輕便的不多,我們帶不走多少。」

  這天下大半的財富都在皇宮,之前禮部送到景家的聘禮自然也是好的,那些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沒有見過的稀罕物品。

  聽兒子提起聘禮,趙華蘭連忙瞪了他一眼,趙華蘭看著一臉愁容的女兒,想安慰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只能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手裡穿針引線的動作又快了幾分。

  景家老小一直等到辰時,都沒等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迴轉,倒是守在門口的景太傅遠遠地看著街頭好像有一隊軍隊正往這邊過來,那領頭者身上所穿的精甲,可不是禁衛軍的樣式。

  三皇子的軍隊!景太傅心中幾乎是立即就猜到了這些人的身份。

  見這這些身穿鎧甲的軍士手持武器往自家這邊過來了,景太傅心中一沉,驚慌失措之餘,連忙伸手把厚重的大門關上,又抬起門閂嚴嚴實實插上。

  景太傅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眼下的情況。

  去打探情況的心腹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是被人認出抓住了,還是丟下他們自己逃命去了,他現在對外面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貿然離府的話,估計不等他們走出巷口,就被人告發了。

  這會兒聽聲音那隊人好像是去了旁邊的國舅府了,一時半會兒之間應該是還搜不到景府來,剩下的這點時間……倒是足夠他們一家人自我了斷了。

  得到三皇子逼宮的消息之後,景太傅就和家人商量過對策了。

  自家是徹頭徹尾的太子黨,雖然從未害過先皇后和李氏一族,但是也沒幫李氏說過什麼話,而且就衝著景晴是陛下欽定的太子妃這一點,景家人落在三皇子手裡之後就討不了好。

  輕則也是男子流放邊關,女子打為官妓,重者抄家滅族,不論哪一種結果都是景家人所不能接受的。

  景家雖然是上一代草根發跡,但是景老太爺既有門路、又有手段,發家之後從未讓妻兒受一點委屈,景太傅自己更是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從懂事起就是被父母捧在手裡長大的,長大之後更是憑藉著自家的本事入朝為官,替景家改換了門庭。

  景安泓深知自己的兒女被他和妻子養得和自己一樣的嬌氣,這去了邊關和煙花之地肯定是活不下去的,與其被人抓住萬般折辱,還不如自己一杯毒酒喝下去,好歹還能保住景家人男人的體面、女人的清白。

  見父親從院外回來,等在堂屋的景晴連忙放下手裡縫了一半的金葉子迎了上去。

  景太傅一臉悲戚的說道:「不用縫了,左右咱們也用不上了,抄家的軍隊已經到街口了,不說城門口的守軍,就是街口的守軍,我們都躲不過去。」

  聽了丈夫的話,趙華蘭不由得悲從中來,心裡明白今天這一劫自家是怎麼都逃不過去了,她的雙手揪緊了手裡的衣物,六神無主的喃喃道:「老爺,那……」

  聽景安泓說街上的軍士已經一家一家的抄家過來,趙氏心神大亂。

  趙華蘭脫力的靠在椅子上,愣愣的想:難道真的只能走那一步嗎?

  還沒到最後一刻,趙華蘭心懷僥倖,想要勸丈夫讓兒女從後面逃命去,他們活了這麼多年,算是活夠本了,可是孩子們還小,他們……他們不能就這樣去死啊!不能啊!

  可是趙華蘭立即就想到女兒出眾的美貌和品行在整個大周朝都有名,她根本不敢想——

  景晴要是落在那群當兵的人手裡,會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就算是逃出京城了,離開了景家,兒女們又該怎在三皇子統治下的大周保護著自己活下去。

  景晴的祖母楚氏作為屋裡最年長的人,雖然心裡也很慌亂,但卻還能分出心神教訓兒媳婦道:

  「慌什麼,一點都擔不了事,死怕什麼,在這個世道,活著才遭罪呢,讓孩子們自己說,他們要是想活,就讓他們從後門走,他們要是想跟我們呆在一塊兒,就讓他們跟著我們一起走,咱們一家人到了下面,也還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

  趙氏平常沒少被婆母挑揀,所以聽婆母這麼一說,不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這表面上還是冷靜下來了。

  教訓完兒媳婦後,楚氏大手一揮,轉身看向孫子和孫女。

  不等楚氏開口,景晴自己就搶著說了:「祖母,父親、母親,我不走,我要和你們待在一起。」

  景晴深知自己一個弱女子,就算是千辛萬苦的逃出去了,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三皇子看不到她的屍體,是不會放過她這個准太子妃的,與其在外面掙扎著苟且偷生,還不如跟著家人一起共赴黃泉。

  聽景晴這麼說了,後面開口的景霖也連忙說道:「我也不走,我一個人怕,我不怕死,我就怕不能跟你們死在一起。」

  雖然景霖今年才十歲,但是他本來就聰明,其中的利害關係剛才等消息的時候姐姐都已經跟他說了,本來景晴只是想要提前敲打一下弟弟,讓嬌氣的弟弟在逃難的時候不要作妖,但是聽她說過逃出京城之後可能會遇到的事情後,景霖已經把逃難想成了苦海難地了。

  要是一家人在一起的話,景霖覺得自己還勉強能夠克服,但是讓他一個人去逃難的話——

  那還是算了吧,真的太難了!

  景晴和景霖一表態,趙華蘭眼裡的亮光就徹底的熄滅了,她抽了抽鼻子,無聲的流著眼淚,緊接著手上用勁,惡狠狠的把手裡縫了一半的金葉子扯下來扔到地上,以此來發泄自己心底的鬱氣。

  看著妻子這樣,景太傅心裡也不是個滋味,作為人父,他自然也是想要兒女活下去的,可是他們的處境實在是太艱難了。

  沉默片刻後,景安泓也只憋出了一句:「我去取藥酒。」

  景府能夠致死的東西不多,景安泓說的藥酒就是其中一種,這是楚氏為了治自己的風寒淘換來的土方只,烏頭泡藥酒。

  這藥酒泡好之後就被來府里看診的大夫提醒了,這酒里泡著的烏頭沒有經過炮製,有劇毒,不能入口。

  當時楚氏被嚇著了,也沒敢往入嘴,不過因為那個大夫醫術也一般,景霖本來只是一個輕微風寒,他卻足足醫治了半個月,這讓楚氏覺得大夫的話有水分,所以也沒把那罐藥酒扔掉,而是留著按摩膝蓋時外用了。

  按摩膝蓋的時候倒上一點這個藥酒,確實能夠減輕不少的痛感,所以這一罐藥酒就這樣留了下來。

  如今這劇毒的藥酒正好排上用場。

  景太傅很快就帶著放了烏頭的酒壺回來了,他給母親、妻子、兒女一杯杯的斟滿了酒,輪到自己的時候,也是滿滿的倒了一大杯。

  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趙華蘭握緊了手裡的酒杯,總算是能夠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心裡憋了許久的話了,她扭頭定定的看著婆母,直到都快把楚繡娘給看毛了的時候,才開口說道:「娘,您的兒媳婦實在是太難當了,要是有下輩子,我絕對不當您的兒媳婦了。」

  反正都要死了,趙華蘭覺得自己也沒什麼不敢講的了,自打她嫁進了景家,婆母就沒給她一天的好臉色看過,她心裡的不滿意都積存下不知道多少了。

  趙華蘭這話,落在楚繡娘的耳朵里無疑於是在控訴自己是個惡婆婆,這要是在平常,她肯定要讓她好看,但是一想到她們馬上就要活不成了,她也不願意再跟她計較了,所以楚繡娘只懶懶的掀了一下眼皮,冷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看著面前的家人,景太傅原本是還想說幾句的,這話都到了喉嚨口,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景太傅先退後兩步朝楚氏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又愛憐的摸了摸一雙兒女的頭頂,最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左手牽著妻子的手,右手高高的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景安泓沉聲說道:「舉杯吧,黃泉路上我們一家人也一起走,希望佛祖垂憐,讓能讓我們下輩子還做一家人。」

  至於妻子剛才說的那些話,景安泓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會覺得是妻子心情不快時的一句氣話,他和所有男人一樣,只要婆媳的矛盾沒有擺到他面前來,他都覺得自家妻子和母親的關係是十分融洽的。

  此時景晴本來還糾結著要不要勸一下母親,不過想到他們馬上就要死了,也就歇了這個心了,她跟著父親的動作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五隻酒杯湊在一起輕輕地碰了一下之後,景晴仰頭把就要把杯子裡的酒水倒進嘴裡。

  然而就在毒酒入口之際,一道白光突然出現,刺痛了景晴的眼睛,嚇得她手裡的酒水都灑出了不少,還不等景家人反應過來,又是一聲『轟隆』的巨響,隨著這聲巨響,景家人全都失去意識倒下,手裡拿著的酒杯也重重地砸到了地上……